巴图的数千部众经过残酷的以工减丁之后存活者十之三四,经过清点还能够行军的却已经不足千人。李信本来还有心让他们打头阵,可是看到眼前的阵势,心里却打起了鼓,这些人别说打仗,恐怕就算是骑马,速度快一点也没准都给颠的散架了。
陆九撇撇嘴在李信耳边小声的抱怨,“瞅瞅他们,带着他们打仗吗?到时候还得分心来看顾他们,不如咱们三卫军自去,不说摧枯拉朽,势如破竹,降服那漠南四大部当也不是问题!”
经过数次大战,尤其是张家口一战之后,陆九对蒙古军的战斗力不屑一顾,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骄傲情绪滋生,并不是个好苗头。常言所谓骄兵必败,人一旦过于自大,就有跌跟头的危险。
李信认为有必要提醒一下陆九。
“蒙古人的战斗力你我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此番攻略塞北,必须刚柔并济,否则前功尽弃也未可知!”
陆九点头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腹诽着李信的婆妈优柔。
李信情知仅仅用言语是无法说服陆九的,便只好不再相劝,令巴图领着人随后跟上,大军将于当夜凌晨时分,开拔出边墙。
巴图却苦着脸向李信讨要马匹,李信一摊手,“马匹稀缺就连三卫军都供应不上,更无法兼顾你们了,不过困难都是暂时的,克服克服,等一路上缴获了马匹,优先配给你部如何?”
李信都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巴图还能有甚要求,只是苦了他和他的部下,身子骨弱不说,还得跟着大队人马急行军,真不知道还能否坚持到归化城!
大军由镇虏卫西北白羊口出了边墙,一路经过晾马台、猫儿庄直往圪儿海而去。这个海子是由几条季节性河流汇集而成,而今天旱海子的规模却是收缩到了前所未有的规模,只剩下了浅浅的一滩,举目便可以一览无余。
圪儿海又称集宁海子,原本属于大同府,后来明朝边境收缩,边墙以外的大片土地均被放弃,而这圪儿海就在放弃之列。其周边水草肥美,向来有数不清的大小部落与此放牧,当地人却多称之为昂古里淖尔,每到夏季周围百里的牧人便会纷纷赶着牛羊来此。
因此李信将此番出兵的第一站选在此处,为的就是不白白跑冤枉路,只要大军出其不意开进圪儿海,必然能有所斩获。
事实上,李信所料不差,几年虽然大旱,圪儿海水量下降的厉害,周边河流几近干涸,但牧人部落们却仍旧按照惯例于夏季扎营于此,于干旱之中苦苦挣扎,等着旱季的结束。只是,他们没等到雨季的到来,却等来了如狼似虎的大明军队。
边墙以北近二三十年来都没遭受过明庭的威胁,久而久之明军自然而然的就淡出了蒙古各部的视野,取而代之的则是那些位于辽东的林中野人,前几年更是将黄金家族最后的传人一举击败,据说那野人的大汗将林丹老汗的财产女人都一并接收了,直到现在各部的牧人说起此事来,还不住的摇头,大叹蒙古人何时竟沦落如此,竟然被些林中野人驱使。
当然,也有蒙古人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被谁驱使不是驱使,不被野人驱使,被那些明庭的南人驱使就要好过了吗?他们所希望者,就是让明庭和清廷打个你死我活,蒙古人好独善其身,打不赢,还躲不起吗?
“看看,看看,蒙古人的勇士,成吉思汗的子孙沦落到了这般境地,难道蒙古人生来就一定要被那些野人和蛮人驱使吗?为什么蒙古人不能重新拿起马鞭,将他们重新踩在脚下,做我们的奴仆?”
一名年轻的蒙古勇士挥舞着一双有力的臂膀,激动的指责着牧民们甘心为奴的言论。
“嘿!看看,别阔儿是大英雄,你们敖汉部当然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我乌拉特部当然无法和您相比,您就像草原上的太阳,我们就像这草原上蜿蜒的河水,让您晒上几日,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另一个黝黑的牧民指着干枯的河床,显然语带讽刺。
那叫别阔儿的蒙古勇士也不生气,神色却明显的暗淡下来。“咱们蒙古各部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就是因为各部互相攻伐,有力气使不到一处,这才让那些林中野人们占了上风!若是草原上的部落有朝一日能够合成一股绳子,那边墙南边的肥沃土地必将再次成为蒙古人放牧的草场,而东边那些林中野人也必将再次匍匐在蒙古人的脚下!”
“哎!醒醒,醒醒。现在日头还在头顶,不是做梦的时候,有这磨嘴皮子的功夫不如想想,这圪儿海干了以后咱们去何处放牧?我家的羊昨日又死了十几头!唉!再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都得死光光了!”
别阔儿手握拳头,不满的道:“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求己,听说边墙南边的几个明庭卫所里囤积了数以万计的粮草,吃上一冬都吃不完,实在不行,咱们也寻个机会去抢上一把。”
“别只顾说大话,老汗没死的时候,可从来不说去明庭强粮食。别阔儿,你们敖汉部好歹和插汉部也同宗同源,不如去找额哲郡王认了宗,也好有人管吃管住,还有几个大海子放牧,总别在外边漂泊受苦要强上千倍百倍!”
别阔儿狠狠的啐了一口,“别提那小子,辱没祖宗的家伙,若是让别阔儿见了他,定要问他三声还是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黄金家族的荣誉还要不要,杀父之仇还报不报?”
其他几个部落的大小首领们显然也没将别阔儿这个敖汉部刚刚继承了死去老汗位置的年轻勇士放在眼里,言语中亦是多有揶揄调侃之意,不过这个年轻人却是一向带他们甚是赤诚,因此对他并不反感,只对他那些过了时的春秋大梦有些不满和反感而已。
“黄金家族在草原上的影响力,恐怕连南人的响马都不如,不提也罢,咱们好好放牧,好好过日子,不和他们瞎掺和!你没听说土默特部的巴图汗开春以后去边墙南边打草谷,结果如何?被那些汉人活生生擒了几千蒙古勇士去,一股脑投入那苦力营,终日干活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一个个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达木老人你说的有鼻子有眼,难不成还亲眼去看过?你那条瘸了的老腿连马都骑不上去,莫要听信那些南人的谣言!”
达木老人是敖汉部的老勇士,当年随林丹汗南征北战,大小恶仗打过无数,那条右腿就是与那些林中野人鏖战时失去的,时至今日只要一说起那一战来便恨不得咬碎满口牙齿。
别阔儿也跟着责备达木老人。
“你收留的那几个汉人来历不明,每日里供他们白吃白住,万一有朝一日出卖了我们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达木老人却也不生气而是颔首道:“别阔儿啊,汉人有句话燕雀终有一日要长成雄鹰,您的志向远大如天上的雄鹰,可您的翅膀却只如那燕雀一般,又拿什么去拍击那强劲凶猛的狂风呢?”
别阔儿恨恨的一拳砸在干枯的草地之上并不答话,达木老人继续道:“土默特部是漠南四大部落之一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咱们敖汉部丁不过千口,牛羊不还不满万,拿什么去重振雄风?环顾四周非虎皆狼,汉人有句话说的好,韬光养晦,说的正是我敖汉部此时此刻应当应对的法子啊!”
“汉人说,汉人说,什么都汉人说,蒙古人的苍狼和雄鹰不需要汉人的麦子和稻子,他们只需要猛兽的鲜血和生肉!”
达木老人见说服不了别阔儿便不打算继续争论下去,似这般的争论以往进行过不知多少次……
那个乌拉特部的汉子突然指着南部天地一线间,声音中怀着阵阵忐忑的道:“看,快看,那,那是什么?”
清晨已过,雾气散掉,金色的阳光也早已变得明亮刺眼,蔚蓝的天穹下,草原极目直到天地一线之际。一线红色的洪流嚯嚯前进,似狼群似猛虎。
草原勇士天生的敏锐嗅觉,立即使这些前一刻还在抱怨闲聊的牧民们警觉起来。终于一杆猩红的站起于烈日之下迎风招展,斗大的汉字赫然其上,虽然蒙古人们识不得汉子,却都明白了。
是明军!是明军来了!
这如何可能?明军十几年来都不敢出边墙,往北一步,如今这是要作甚?他们本能的感觉到这股明军上空透着血腥的杀气,定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勇士们,上马,上马,迎敌,是明军来了!”
别阔儿最先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喊了开来。围聚在海子边放牧的各部牧民们,也不分部落你我,纷纷上马,抽刀持弓,转瞬间就汇聚成了一支飞速疾驰的蒙古铁骑,在枯黄的草原上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奔前方红色铁流的侧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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