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青色的莲花盛开在青桐掌心,雄浑无极的元气漩涡牵引着隐晦的气息。
浩渺苍穹,忽然云开雾散,幽幽月光之下,浮现一尊大鼎虚影。
鸿渐大陆,天下九鼎,乃是天地初生时诞生的神器,被芸芸众生视为无与伦比的镇国重器。
西北魁鼎,又被称为“苍龟大蛇虫鱼金轮之鼎”。只要这尊鼎在,天下诸国万兽,便无人敢肆意侵掠乾元帝国领土。
魁鼎之内的金轮空间,便是号称幽深无极的生死禁区“无尽深渊”。这里既是囚禁罪大恶极者的无上死牢,也是帝国戴罪皇族的流放之所。
易无咎大叫道:“请皇上开恩,她不能被放逐。”
元无极冷冷盯着他,道:“她有罪。”
易无咎道:“她若被放逐,便再无我的青龙元气反制,只待魔气反噬,必死无疑。”
元无极深深盯着他,冷冷道:“首先,在无尽深渊之中,任何元气都会被压制。其次,放逐无尽深渊者,生死勿论。第三,你有罪,罪人没有资格为他人求情。你,懂了么?”
易无咎心头微动,急问道:“便是魔气,也会被压制么?”
明月高悬,月光清冷,大鼎已投射下一道晦暗的朦胧虚影。暗影如深渊无尽,内有苍龟爬行,有大蛇盘曲,有各种鱼虫腾跃,一圈隐晦无光的黯淡金轮袅袅飘下,恰好笼罩住寺汐。
寺汐的身体好似一片枯叶,随着金轮翻滚盘旋,飘摇远去。她的声音凄厉传来:“元无极,我便是元气被压制又如何,只要我的手指还能动,就算只能用指甲,我也会用指甲抠破自己的喉咙。”
元无极厉声喝道:“你尽管去死吧,死在那如地狱一般荒芜的无尽深渊,朕丝毫不会在意。”
他忽又呵呵冷笑道:“只不过朕听说乾元山脉有个暮雪城,城里生活着几十个相依为命的孤儿。你何时死去,朕便何时将他们打入无尽深渊,让他们替你收尸。”
寺汐那双碧绿的眼睛似乎在滴血,怒喝道:“元无极,你敢。”
元无极抬起头,望着那在金轮气息中如枯叶飘摇的身影,冷笑道:“朕有什么不敢?你若要去死,朕不会在意,那几十个人的死活,朕更不会在意。”
金轮的红色暗影乍放即收,霎时已无影无踪。
巨大而清冷的明月,高高悬挂在金銮殿的飞檐之下。
中秋的风依然很暖,如情人的眼波一般温柔。清风过处,大红色的宫灯轻轻摇曳。易无咎眨了眨眼睛,他似乎瞧见了那头苍穹白鹿。那白玉一般的身影在月光下玲珑剔透,门板一样的鹿角在月色之中亮如白银。
易无咎看见苍穹白鹿那双又温顺又柔和的眼睛,闪动着人性的光辉,深深地凝视着苍穹深处。
那个方向,正是寺汐消失的方向。
元无极盯着易无咎,眼神变得粗暴而冷漠,他的声音也已极度冷漠:“将这三人,也放逐无尽深渊。”
莫皇后忽然盈盈跪倒在地,道:“请皇上开恩。”
元无极的视线转过来,冷厉的眸子终于泛出些许温情,温声道:“皇后平身,今日是你生辰,有任何愿望只管道来。凡能做到的,朕都准允。”
莫皇后跪谢皇恩后款款站起,抬起一双剪水双瞳,道:“陛下,为政自当赏罚分明,这三个孩子,谋反无据,救驾有功。”
元无极眉头轻挑,道:“哦,皇后你的意思是?”
莫皇后道:“无罪当放,有功当赏。”
元无极冷声道:“知情不报便已是欺君大罪,不过皇后既然开口求情,朕便视作功过相抵,你们三人,去吧。”
挥手间,似乎有一层透明的帷幕散开,宫城外的喧嚣重新传入耳目。
万千民众依然在宫墙外载歌载舞,歌颂盛世太平。在视听屏障的作用下,他们看到的只有幸福如意,只有团圆美满。
他们欢欣鼓舞,无忧无虑。
也许,他们各有各的不幸。只不过在这中秋月圆之夜,他们只愿祷祝美好,祈愿团圆罢了。
易无咎抬头望着那轮巨大而圆的明月,微微叹了一口气。
人生,也许所知越少越好,所求越少越好。
中秋,残夜。
月已微明,秋夜已残。
晨光熹微,山林却漆黑。黑暗的山道寂静无人,无声,连虫兽似乎都已沉睡。
只有风声,轻风掠过树梢的声音。
随着轻风,林间掠过三道空灵的影子。
东方天际,染了一抹淡淡的红。红色映照着斑驳苍白的石头城。城头刻着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暮雪城。
遍地小草,五颜六色,在风中摇晃。清风低回,仿佛在叹息,叹息这世间为何如此多的生离死别,如此多的不如人意。
空灵的影子渐渐变得凝重,脚步踏着纤细的阡陌,步伐显得踟蹰而犹豫。
小小的城头,忽然亮起了一盏微黄的灯。一个人站在灯下,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接着又出现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和许多个人。
三个空灵的影子忽然同时长长吐出一口气,望向城头。
城头的许多人一动也不动,望着城下。
东方苍穹,渐渐泛出黎明的微光。清新的晨风带来了药圃的花香和木叶的清香。粉红色的朝霞渐渐染红了天际,这个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辉煌,越来越充满希望。
这个世界本就处处充满着希望,正如这个世界处处充满着绝望。但是希望是虚妄的,正如绝望也是虚妄。
人的影子,树的影子,无数影子在城墙上,在地面上交织,像一张巨大的网。
霞光灿烂,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光。泪光,晶莹的泪光。
连彭博拍了拍城头墙垛,目光如电,豪笑道:“你们回来了?”
天羽点点头,道:“我们回来了。”
连彭博道:“走了这么远的路,饿不饿?”
易无咎道:“饿,我们都快要饿死了。”
连彭博叫道:“那就快进来吧,我们大吃一顿。只有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赶路。”
易无咎咧嘴笑了。
人尚在,饭尚温,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