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想等,你们也大可不必等。因为你们如果实在等不及,完全可以按照比赛规则,请裁判宣布我们周家迟到负。然后,我们大家就都不用再等了。”
夏沐灵依然痴痴地盯着水面,好像水里有一位绝世美女似的。他忽然冷冷接口道:“那倒不必。只要坐在那边的爷爷奶奶们没有意见,我们就还等得起。”
姬青枫哈哈一笑,干脆扔掉了船桨。他长长伸了个懒腰,背靠着船舷,懒洋洋说道:“谁等不及了?王八蛋才等不及。我们都有耐心得很,继续安心等着吧,哈哈。”
无论如何,两条船的比赛总不如三条船的比赛热闹。而且,只要有畅快淋漓赢周家的机会,夏、姬两家的老人家和小孩子们就一定不会错过。
姬青枫的眼睛似闭非闭,眼瞧着就要睡着了。
湖畔不远处,临时搭建了一个凉棚,凉棚下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桌子边有四把不软不硬的椅子,桌子上有四杯清冽的美酒,还有几碟精致的佐酒美食。
四把椅子,却只坐了三位保养得极好的中年男女。有把椅子是空着的,因为它的主人还没到。
凉棚外的老百姓都自觉离得远远的,他们不时偷偷瞧着这三位中年男女,眼神又热烈,又尊敬,又虔诚,因为这三个人本是他们心中的圣贤,他们心中的活神仙。
青港村是远近闻名的隐者村,真正的圣贤虽然不多,但是也并不少。这三个为老不尊的圣贤围桌而坐,接头接耳聊得正欢,也实在没有一点圣贤的样子。
他们其实都已经八十多岁了,看起来却还只有不到四十岁。
左边的黑衣服妇人头发依然漆黑,眼睛依然年轻。她明明已经一大把年纪了,面容依然如满月皎洁,笑容依然让人心动:“哎哟哟哟,这些小萝卜头还真是干劲十足啊。看到他们,就不免想起我们当年了。”八十多岁的夏家老太太夏至心情很愉快。只要举行青港村一年一度的龙舟赛,她很少会不愉快。因为她们夏家几乎从来没输过,而姬家几乎就没赢过。
至于周家,从来就没有赢过。
所以,青港村的水路运输权几乎一直掌握在夏家手中,就像瓮中捉鳖一样十拿九稳。在夏至看来,这个比赛无非就是走走过场、闹闹气氛罢了。
“哦哦哦,我们的小时候吗?那确实分外让人怀念啊。我记得我们难得的赢过几次。现在想起来,水路运输果然是很赚钱的一门行当啊。”右边坐着的,是个身材矮胖臃肿到近乎走形的胖子。姬家姬鸿泰毫不掩饰地色眯眯瞧着夏至,笑得很有些不怀好意的样子。
彩头如此丰厚的比赛,按规定只能由少年人参加。所以这些八十多岁的老家伙们,也就只能坐在凉棚下斗斗嘴了。
夏至本来笑得很开心,现在却立刻板起了脸,冷哼道:“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我三位大哥临时有事外出,不能参赛,我恰巧又……又……很,好吧,就凭你们姬家几个不中用的家伙,总算走了八辈子的狗屎运,总算赢了我们一次。”
她虽然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太奶奶了,但是第一次来月事的经历,依然羞于说出口。
“说起这个,我坐在这儿可是尴尬得很。抱歉,从来没赢过你们一次。”坐在中间的儒雅男子周到淡淡笑着打圆场。
他每年被这两个老混蛋逼着出席龙舟赛,眼睁睁瞧着自家的红色龙舟输得毫无脾气不说,输之前还要忍受两个老混蛋斗嘴寻开心。总算他涵养好,居然还能一直保持微笑。
“话说,姓金的小子怎么还没来,难道他的派头比我们三个老人家的年纪还要大?”姬鸿泰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笑道。这么老的老人家,居然有一口这么好的牙齿,他的身体一定也和牙齿一样棒。
在青港村,姓金的小子只有一个,就是青港村现任府主金飞云。
翻开帝国地图,青港村只是乾元帝国东南部边陲的一个苦寒山村。此处一季春,一季雨,一季艳阳高照,一季白雪皑皑。
山野之地,崇山峻岭,交通多有不便,所以平时很少有外人来到这里。但奇怪的是,帝国依然在这里设置了地方节制机构,而且级别比普通的村子高了整整一个级别,升格为“村府”。节制机构的负责人,自然也就不会被称作村长,而是堂堂“府主”。
金飞云正在读一封信,信是一只鸽子送来的。读完信后,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凝重,脸上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只要碰到很难解诀或者很费解的问题,他都会露出这种神色。
金飞云是青港村的一个异类。他不是本村人,他已年满十八岁,却还远远不到五十岁,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在青港村合法长住的中年人。
他已是一位贤人,一位法则天地、象似日月的贤人。在鸿渐大陆,贤人已算是登堂入室的修元者了,能够窥测天地的变化,能够把握日月的升降,能够明晰星辰的位置,也已能顺应阴阳的消长,调适四季气候的变化,以此吸收天地灵气修身养性。只可惜金飞云绝对不是一个很好的修元者,他还不是圣人,自然更不是真人和至人。
幸好,他有一个好哥哥金飞羽。
金飞羽是沉沙城重权在握的守备军大统领。沉沙城管辖着一个很广阔的县域,县域内包括青港村。
有他哥哥在,别说是区区一个青港村府主,金飞云就算想当一个乡长,也只是到沉沙城去串串门、开开口的事儿。
但是,金飞云从没有去沉沙城串过门。
他能够在青港村府主的位置上一坐十年,牢牢掌控着青港村及村辖方圆百里内的税收及固元丹流通渠道,并非完全托他哥哥的福。
他修元天赋虽然平庸,却自有非他人所及的过人之处。比如说,他很有自知之明,而且很会来事。
在青港村,他只管两件事,一件事是税收,一件事是固元丹的收入。归根到底只有一件事:钱。
只要钱收足了,一毫一厘不少,其他事情,包括杀人放火,金飞云通通不管。固元丹究竟是拿去喂了人,还是喂了猪,他也不管。
这些事,在他眼里,都不是他的事,而是周家、姬家和夏家的事。
世间事通常很奇怪,有时候事管得越少的人,反而越会来事。
金飞云给三大家族摊派了这么多苦活累活,三大家族不仅没有怨言,反而很给金飞云面子。纷纷出人、出力、出钱、出物,为金飞云提供了不少便利。
金飞云沉思了一会,慢慢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把那封信烧成了灰烬。
火光如豆,似蓓蕾初生。
窗外小院,早已满园姹紫嫣红。这个季节,本该是百花盛开的季节。
金飞云端起一杯水,把灰烬仔仔细细冲入水槽。他亲眼看着水流冲走最后一粒灰烬,满意地叹了口气,这才慢吞吞踱进卧室,紧紧关上房门,轻巧地走到床头,伸手到床板底下轻轻一按。床后罗帐遮掩处的墙壁便忽然裂开了一个洞,一个比西瓜大不了多少的洞。
金飞云伸手到洞中掏摸了一会,取出一个青光莹莹的玉盒,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这才合上暗格,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他的笑容已重新回到了眼角和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