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飞云走进凉棚的时候,恰好听见了姬鸿泰的调侃。嘴角微微向下扯了扯,然后向上扬起,他挤出一个笑脸,答道:“我的派头若是比你们三老的年纪还大,我岂不是已进了棺材?”
他想板起脸,却忍不住笑出声来:“话说,这些小鬼头在搞什么呢?都快正午了,比赛还没开始。”
他走到周到旁边空着的那把椅子坐下,不着痕迹地扭了扭屁股。无论是谁,坐太久都会累的。观看龙舟赛的时间不会太短,所以他扭扭屁股,尽量换个可以久坐的姿势。
“他们在等易无咎。”周到答道。
“哦,就是你们周家那个丹田没有元气,天生不能修元,只能每日写写画画,却仅凭肉体力量就能和周米宝打个旗鼓相当的凡人少年吗?那种纯粹到极致的力量,倒是值得几分期待呢。”金飞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脱口说道。
“无论谁上好像都没用,因为结果都是一个字,输。”姬鸿泰和夏至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话刚说完,夏至狠狠瞪起了眼睛。姬鸿泰呵呵干笑三声。他们年纪已经不小了,不过脾气似乎一点也不小,争强好胜的心思也仍然和少年时一样强烈。
金飞云和周到好像没有听见,他们在讨论别的事情。
“据说这孩子屁股上开着一朵桃花,不知传言是否属实?”金飞云笑眯眯问道。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八卦。
“他的屁股上确实有一个胎记,像极了一朵桃花。想必这孩子命里带着桃花。”周到一本正经说道,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挑起。
“真是神奇啊,可惜了,这孩子如果能够修元,将来一定会非常了不起。”金飞云叹了一口气,道。
“这孩子就算不能修元,将来一定也会非常了不起。”周到淡淡一笑,不以为然道。
“哦?”金飞云惊讶地瞥了周到一眼。周到看起来很随和,但却是出了名的严厉和苛刻,很少有人能被他如此当众称赞。
“三百年前,沉沙县出现过一个奇人。他只是一介凡人,无法修炼元气,却仅凭单纯的力量打败了当时的沉沙县修元界第一人。这个奇人的名字,叫力王。”说起这个几百年前的传奇人物,周到显得很平静。
就好像这个传奇人物,是他家的邻居阿三一样。
周到本已是沉沙县活着的传奇人物,他的传奇早已不比力王逊色。
“你是说,这孩子将来会和力王一样出色?”金飞云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少年目前什么都不是,却已被拿来和三百年前的传奇人物相比,无论是谁听见,多少都会有些难以置信。
“不,他不会和力王一样出色。”周到摸了摸右手无名指上的古朴戒指,微笑着说道。
“我的意思是,他会比力王更出色,也会比我更出色。”周到毫不掩饰他的欣赏之色。“因为我经常觉得,不能修炼元气,其实是一种被上天眷顾的体质。而且这孩子还有一种了不得的品质,他的温和和坚忍不拔,也像被上天眷顾过一样。他比任何人都能吃苦,他能做到很多人都不愿做甚至不能做的事。”
金飞云闭上了嘴巴。
无论是谁,只要比任何人都能吃苦,比任何人都能坚持,能做到很多人都不愿意做的事,就一定会变得了不起。
水,可以像情人的眼波一样温柔,可以像高僧的眼神一样平静,但是瀑布水绝对不会平静,更不会温柔。
虎形山口的万千吨瀑布从九天倾落,比苍鹰的眼波还要锐利,比猛虎的眼神还要暴戾,没有人能够面对这巨大的瀑布而不心生颤栗。但是此刻,偏偏有一个人赤裸着上身潜伏在瀑布中。
他手无寸铁,只凭手足之力攀附着光滑如镜的石壁。瀑布力重万钧,就算是一条鱼也早已被冲下悬崖,摔成齑粉,但他像山石一样岿然不动。
这人缓缓从瀑布中探出头来,他的肌肉匀亭结实,就好像是青松初长。他的嘴角似乎永远噙着一缕微笑,一双眸子活泼而灵动,明亮得像夜空的星星。
他就是易无咎。因为只有易无咎的眼睛才会如此明亮有神,如此灵动活泼。
他忽地微微一笑,双手双脚交替发力,他居然顶着瀑布万钧压力,在光滑石壁上悄无声息地往上攀援。
瀑布水倾泻在他身上,奇异地没有一滴水珠迸溅,而是全部贴着他的身体飞速滑下。他似乎只是一个有形无质的人。
他手脚并用,很快爬到了虎形山巅,忽然凌空轻巧翻身,箭一般蹿上悬崖边高坡处一棵大树枝头,摘下一片薄薄的树叶,将它含在唇间。
一缕清亮的夜笛响起。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投射下来,他的脸似乎在发光。
合抱粗的大树底下,有一个巨大的蚁丘,密密麻麻的蚁洞好似雨打沙丘。一只小蚂蚁从蚁洞中探头探脑伸出头,头顶触角飞快地晃了晃。紧接着,一只又一只蚂蚁从蚁洞中钻出,抬起头望着少年。须臾间,半米高的灰白色蚁丘万头攒动,霎时被染成黄褐色。
少年微微一笑,一只手扶住叶笛,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五根手指头灵活地弹动,小心翼翼拆开油纸包,拿出一个暄软的馒头。他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掰下一小块,细细揉搓成比芝麻还要细小的颗粒,均匀洒了下去,就像下了一场细密的雪。
叶笛声中,蚂蚁们各自搬起一粒馒头末,摇摇晃晃钻回蚁穴,然后再钻了出来。
少年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抬手扬起,唇间那片树叶随风被吹远。他双手分别掰下一块馒头细细捏碎撒在地上,喃喃低语道:“都出来,都出来,多吃点。”
少年趴在草地上,双手支颐瞧着这许多蚂蚁来来回回的奔忙工作。
山风徐徐吹过,吹动他的头发。
潺潺湲湲的河水,从青草坡一侧无声流过去。阳光照着大树,照着草地,留下细碎的斑驳影子在他身上。日子看起来很安静,很平和,似乎也很有些寂寞。
不到半盏茶功夫,地面细细碎碎的馒头粒已被搬运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