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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仿佛比王府的高堂绣阁中要圆,圆月辉光从刚才被击打的窗户中透进来,真姐儿就坐在这月光下。

陆少白随赵吉进来时,是面有微笑,这笑容是自如自在,带着一丝胸有成竹。及至进来看到真姐儿,端坐在椅子上,明丽一抹在银光下,说是圣洁不如说纯净、洁净,像是能洗涤人身心。

在这笑容下,陆少白惭了一下,她居然不心虚不害怕不担心?自己不是报出姓名说是姓陆。姓陆跑到离姓关近的地盘上来,原因她难道不明白。

真姐儿也被陆少白面上自如笑容弄得一愣,这人?居然不心虚不害怕不担心?当然他不认识自己,不过才闯过别人房外的人随后被请来,居然这么停当。

房中有三、四把椅子,真姐儿手一指离自己最远的椅子:“坐。”是男人,又是治下之民。当王妃已有几年的真姐儿,不会示意他坐在近身的地方。

陆少白心中窃笑,被抓住还要摆架子。她这姿势稳稳似如泰山,是想怎样?想和自己谈谈。也许,老祖宗说这个人很能说话,才诱惑陆家三代中的一个孙子随她出来。看这面庞,果然如玉。

最让陆少白想不通的,是她做了一件有伤风化的事情,怎么还小脸儿全是坦然神色。

这样的心思,做到不容易。

对着手指的真姐儿,陆少白偏偏要往离她近的地方去坐下来。在别人看来,有些像登徒子,陆少白只看着真姐儿,想要惹她气一下。

赵吉和赵如变了脸色,红笺和绿管噘起嘴,尖嘴巴动一动。真姐儿不以为意地摆一摆衣袖,身上是一身男装,却是女人裣襟而坐的身姿,徐徐地开口:“陆家离此不近,你走错了路,你来这里做什么告诉我,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偷窥自己,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底细的人才是。真姐儿毫不客气一针见血,没有打算给陆少白任何回转的余地。

赵赦还在外面,真姐儿想在他回来以前,速战速决。

“我来这里找你。”这话正中陆少白下怀,他也一下子把话说得直接。

赵吉和赵如怒喝道:“大胆!”手中剑白光匹练似的递上去,势如闪电声如细雷,一个人攻上,一个人攻下,天衣无缝的把陆少白绕在剑光中。

在这房里,自己只有一个人,而对方是五个人的陆少白早有防备,抓起身边高几一挡。

在几后身子还是从容的,露出脸来道:“跟我回去请罪,或许可以给你一个全尸。是哪一位随你来的,是陆仁政,还是仁明,还是仁伟,让他出来见我!”

发现奸细以后,仁政、仁明、仁伟三个人都遍寻不到,追出来的陆少白一路上跟错了人,只盯着带着一个疑似女人的赵赦,其实他要追的人,被他弄丢了。

几道剑光哗啦啦不停,追得陆少白不时闪躲。真姐儿还是稳风不动,咀嚼过陆少白的话,知道自己弄错了。

初学剑法的真姐儿难得见一次真打实斗,所以不急着喊赵如和赵吉住手,而且笑吟吟看着。

陆少白心中佩服她胆大,再一想她不知道自己是谁。陆少白自幼学艺养在别处,家里的人把他名字忘记的也不少。

“你再不喊住手,我可不客气了。”陆少白说出最后一个字时,突然对着直刺过来的剑光明白了。举起一个板凳挡住剑光,陆少白一跳几步,来到离真姐儿只有一步远的地方。

真姐儿晶莹的面庞是笑逐颜开,她早就拔出自己的小木剑,见陆少白来到面前,对着他“唰唰”就是三剑刺出。

“啊哈,木头剑,你这是捉鬼画符?”陆少白只看了这三招,听身后剑光又到,斜身一跳出来,他是全看明白了:“住手,我找错人了!”

真姐儿这三剑让陆少白看得明白,他对着真姐儿拱拱手:“姑娘,你这不是江湖上的剑法,是打仗用的才是!”

一点儿虚头也没有,每一招全是又狠又准又犀利,不过用在这姑娘身上,有些大材小用。

真姐儿第一次同人比试,还不满足。不过为着问话,她抚着剑身斜立于月光中,银光明辉在她发上流淌下来,映得她光泽夺目。

陆少白看着,有些傻了眼。

这姑娘气质不是稳重,而她并不心虚。陆少白在心里暗骂自己,果然是没有历练认人不清。强自镇定和面前这气质超凡的少女比起来,差着不是一般两般的距离。

再借着银月光色觑一下,这不是少女,面上开过脸,是一个怎么说呢,年纪很小的小少妇。

沐浴在银光中的小小少妇红唇轻启:“你姓什么叫什么?”陆少白含笑一揖:“在下姓陆,名少白。少,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少,白,是月色清白如镜的白。敢问娘子,您是哪一位?”

这一声“娘子”称呼得真姐儿想要笑,抿一抿唇道:“你不必问我,只要告诉我,为什么认错人?”

“这个,是在下的私事。娘子若是无事,请容在下告退。”陆少白面容虽然儒雅从容,心里是急得不行。追错了人?是哪一天开始错的。像是关内就发现赵赦一行人,然后见到他仪表不俗,对身边这个女扮男装的小男孩心爱怜爱。

就是那个时候,陆少白开始弄错了。

赵吉和赵如虎视眈眈手执长剑盯着,红笺和绿管为侍候王妃出行方便,身上也佩戴了小刀小剑,虽然不会用,也取出来剑尖对着陆少白。

真姐儿菀尔一笑:“陆公子,你且住!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不然,你就不用离开了。”私窥王妃,可以宰他。

陆少白自恃双拳难敌这房里几只手,又看出来真姐儿和赵吉赵如所用剑法全是军中所用,他商人家里,不愿意惹上官非。忙再深施一礼:“娘子,实是误会,在下有急事在身,容我回去吧。”

“噼哩叭啦”房外响声过,是尖叫声出来。大家眼光齐齐往外面看去,赵祥一闪身进来,对真姐儿低声道:“王爷和赵意出去良久,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我问过掌柜的,说是少了几个客人。”

真姐儿心里一惊,当即手一指陆少白沉声:“扣下他!”外面又有女人尖叫声起来:“少白,陆少白……”真姐儿眉目闪烁着:“带进来!”

赵祥出去后,两个面目狰狞的大汉扭着一个年青女人进来。她面上有泪,梨花带雨还加上楚楚可怜。红裙子踢得纷乱,黄色锦绣上衣也被扯破几处。

陆少白一见就傻了眼:“宁儿,”他站在那里,像是下巴也掉落下来,只说出这两个字,人涨得面红耳赤,又气急攻心难抓难搔的表情,一个字也不再说出来。

“少白,求你救救仁明公子,是我不好,是我让他出来的,少白。”宁儿被大汉扭住不能前来,站在那里拧着,挣扎着,哭泣着去求陆少白:“是我,是我不好,求你救他吧。”

陆少白面色阴沉起来,他慢慢深吸一口气,眸子里满是伤害和伤痛。这阴沉和伤痛,让看到的人心中全是一凛。

红笺和绿管一直在真姐儿身边护着,赵吉和赵如对着真姐儿看看,真姐儿安然站着,觉得他们的对话很值得一听。

“老祖宗写信让我捉奸细,原来是你!”陆少白是个脸白白,生得不错的清秀小伙子。

现在他的面庞上痛苦的几近扭曲,是咬牙切齿了:“你这个贱人!你忘了,几年前你无衣无着流落街头,是我收留你,把你安置在我们陆家!你忘了,我虽然回家的时候少,每每回来,对你从来不错!……。”

宁儿如雨打梨花,泣不成声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仁明公子喜欢上我,他要带我走,他怕你不答应,他要娶我……。”她身子软软,和寻常的女子伤心难过时会伏地一样,渐往地面上瘫去,抓住她的士兵也不以为意,只是把她提一提。

手下突然一阵大力,宁儿身子一纵,人已经蹿出来,双手直伸着,对着真姐儿而去。红笺和绿管急急来挡,宁儿狞笑着,面上流露出狠毒来:“一起去死吧!”

这一下子变故陡然,陆少白急忙来救,赵吉和赵如也大步上前。面对宁儿的恶狠狠和如对世敌的神色,真姐儿雪白的面庞离她已经很近……。

月光掩面而走,躲藏到云彩中,给这房中暂时留下一片阴影,像是不忍看下面的事情。

“卡卡卡”几声响过,几道乌光从真姐儿剑尖处打出,木头剑中飞出几道尖利细锐的乌金棱子镖,全数打在宁儿身上。

与此同时,真姐儿一个漂亮的侧躲,不仅自己避过去,顺手把离自己最近的红笺也扯了一下。

宁儿身子被这金镖所打,“砰”地一下摔落在地,血从她身上唇间漫出,她只狠狠说了一句:“……。你我不共戴天!”身子就被赵吉赵如狠踏了一脚:“贱人!”

真姐儿心有余悸中,脑子里电光火石想到只一件事情:“你认识我?”

宁儿吐了一口血,眼中流露出毒辣:“我认识你丈夫!”刚才娇美如雨中鲜花的宁儿,现在是一身血泊,咳了两声又强着要说出自己心中的怨恨:“我丈夫突罕,死在你丈夫剑下。”

“你是奸细?”真姐儿不顾危险近前两步,红笺和绿管经过刚才虽然吓得身软脚软,见王妃又冒险上前,连滚带爬又挡到真姐儿身前。

只有一步之遥,宁儿无力的伸伸手,赵如抬起脚来重重一声,踩断了她的手。觉得她还是危险分子,又重重一脚,踩断了她的另一只手,同时喝道:“好好回话!”

这骨头断的卡嚓声,让陆少白泪流满面。他心中一疼,同时又心寒上来。这是他救回来的无依无靠女子,这是他学成后准备收为妾室的人,难怪老祖宗写信要自己前来,难怪……。

再听到真姐儿说奸细的话,陆少白心中也全明白了。

“陆少白,她不肯说,你知道什么,全说出来!”真姐儿满面寒霜,转过脸来对陆少白斥责:“你为什么追她到这里来?”

陆少白不明白真姐儿身份,最多猜她丈夫是位将军。此时因为心神灰灰,并没有犹豫就回答了:“说家里有个丫头是关家的奸细,拐带了我一个族兄和关家在这一处接头。”

真姐儿一声惊呼,这附近离关家最近,这位宁儿又是异邦人。她急急不顾血泊灰污,上前去问宁儿:“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哼……。”宁儿咬牙忍痛,一个字不说。赵吉提起一剑,想到王妃在眼前,犹豫一下,只狠狠在宁儿伤处踢了一脚:“快回话!”

静静看着这一切的陆少白黯然神伤回了话:“应该是她看到,又看到我进来,所以打着我的名头儿进来!”

宁儿伏在地上“嘎嘎”笑上两声,青春女子笑得有如黑老鸹般难听:“我其实,是来找你求仁明的,他……咳咳,”又吐了一口血出来:“你去找他吧,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是谁和他在一起,是关家?”陆少白再问时,宁儿眼睛紧闭,只是喘息着。

真姐儿不敢再拖,她已经听出来这是赵赦战场上结下来的仇气。她急急道:“表哥在哪里,表哥去了哪里?”再急命道:“所有人上马,我们去找他!”

二十个壮汉全在这里,只有赵意和赵赦在一起。赵如对他们去了哪里是有些明白,带着众人一起出来。

陆少白也要跟着,他要找他的族兄。

大漠月圆,风比白天烈,真姐儿一行刚上马出来,见一轮明月为背景下,赵赦和赵意,是悠哉游哉的回了来。他们的马上,还多了一个人。

“仁明!”陆少白跳下马扑过去,这马上,是昏迷不醒的陆仁明。

一旁的真姐儿眼中泛出泪花,对着赵赦泪眼汪汪:“表哥,你哪里去了?”白杨树发出轻轻的声响,像是为衬托真姐儿的担心和忧虑。

在这皎洁一无所遮的月光下,真姐儿面庞上更为光洁,这光洁中的担心就更让赵赦心动。

他含笑伏身子,手指碰一碰真姐儿粉嫩的面颊:“不乖的孩子,怎么不在房里呆着。”真姐儿低下头,忽然“嘤嘤”痛哭起来。

她在房中经受风险,自己并不觉得如何。眼睛里不见赵赦,才是真正的担心。此时痛哭,全是出自于天性。

赵赦张开双臂把真姐儿抱到自己马上,取出帕子给她擦泪水:“明儿要下雨吗?今天你又这样了。”

赵吉在旁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赵赦没有多问,只是柔声轻哄着真姐儿:“不要哭了,吓着了是不是?表哥给你的木剑好不好使,第一次用,害怕了是不是?”

再不然就是:“我的真姐儿只能看牡丹白玉,怎么给你看了奸恶的人呢。”

银月洒洒一片银晕,这一对夫妻生得如玉如花,就着全身光晕看上去,有如一对谪仙人。陆少白检查陆仁明不过是晕过去,放下心来猛一抬头,就被这一对玉人给震撼了。

男的一直是个英俊人,此时这英俊面上全是一片温柔,他黑黑能慑人心神的眸子只看着怀中的小妻子,似乎天地间再无别物,只有自己的妻子最为重要。

女的一直是个小美人儿,娇嫩到陆少白一不小心把真姐儿认成少女。此时她低头只是啜泣,像是这样哭一回才能解她心中的担忧和忧虑。

“刚才吓着了,所以现在哭个不止。”赵赦轻轻松松一句话,把真姐儿眼泪止住。

真姐儿要辩驳:“不是的,是表哥你,从来不为我想想。”她白玉似的手指紧扯住赵赦衣襟,眼中是一片似水恳求:“你身入险地以前,要为我和儿子想想。”

赵赦微微笑着,觉得浑身上下如潮水一样涌开温暖无数。不顾旁边有人,亲了亲真姐儿花瓣儿似的两片娇唇。

月儿圆圆,照在这一对人身上……。

关外乱的地方从来多,店中打斗时,掌柜的头也不伸。此时他们回来,掌柜的才勉强出来看看。反正店钱是先收菜钱是先给,这些人就是把店拆了,掌柜的只会先逃命顾自己。

动静这么大,随着出来的老石头也是一样装听不到。他上了年纪可以装耳朵不好,可以装眼神儿差。为王爷办差要忠心,没有人说此行要赔命。

听到回来了,掌柜的还出行看看,老石头还是装睡得死,不过从门缝里看到王爷王妃全在,心里一块大石落下地。

王爷王妃要是出了事,他自己也有些危险。

没有人把老石头喊起来,这关外集镇客栈里,房与房有些距离。就是为有些见不得光的客人着想,让他们住得放心。再说打斗只有一时,说上年纪睡得死听不到也有可能。

已经进入后半夜里,大地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得胡杨树林响,还有不时的几声狼叫,不过全在远处。

油灯轻晃着,赵赦坐在灯下严厉在问陆少白话,他自报的身份,奉命来查陆白关林四家贩马去处。这一席话和赵吉身上带的腰牌唬住了陆少白。

相信的陆少白说出来的话让赵赦惊心:“我们陆家一年有两千匹军马不知道卖去哪里,买的人身份很是可疑。安平王今年追查得相当紧,老祖宗就是现在的族长命我来查这件事情。”

“不是说也有江阳王、商王、白石王会派人来采购马匹,他们是有路引和路条的。”赵赦目光如炬问道。陆少白露出一抹子苦笑:“他们来采购马匹,是有主儿的。这关外养马的四大家族,除了我们家以外,别人家里这几年,应该也有这样事情。”

赵赦故意道:“是王爷抓得紧,你们想找几个通敌的替罪羊搪塞吧。”

陆少白赶快道:“不敢,”他嚅嗫过是长叹:“今天说和您有仇的那一个,不想她是异邦人,她生得多像汉人,而且在我们家呆了四、五年一直是谨慎胆小的。我再想想,关家白家和林家,也肯定也有这样的卧底才是。”

一不小心,陆少白感怀和怨恨之间,就把别人几家也黑了一下。赵赦不知可否的听着,让陆少白尽可能的把话说得完全,再又道:“赛马会就在附近,也就要开始,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去赛马会看看?”

“我可以去吗?”陆少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将军不抓自己走?虽然没有通敌,却也是嫌疑有待洗清。

赵赦嘴角边只是淡然,陆白关林这四家,是他当将军时就一直打交道的人家。不过他没有直接面对过,当过王爷后一直财政没到手,没有直面过这几家人。这马匹流窜在外的事情,他一直想抓没有时间。

财政到手后就是大婚,大婚后回来,真姐儿有了,一直赵赦是没有走开。他注视着有些不安的陆少白,为他这不安心里有些解气。

眼前这个人,一路上是放浪费行骇,原以为是个无拘无束的人,现在看来,也知道王法二字。

对着陆少白惴惴不安的眼光,赵赦故作沉思过才道:“我想我信得过你,你这个人不像奸细。你要抓家里的奸细,我要抓所有的奸细。陆公子,你可以请便,我不会派人跟着你,我自己也要去。”

“将军,你我都是一个目的,你可以放心,等我找到了这几千匹马哪里去了,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陆少白心中也明白,他就是不抓自己,陆家也跑不了。几代人在关外世居,总不能全跑光。

赵赦坚毅的眉宇着闪过一丝严厉,这严厉让陆少白吓了一下,只是一抹子厉色,就让人心中一跳。

“你不必给我说法,去找王爷解释。陆白关林,向来是王爷心中倚重,他知道有这样事情,是很生气。命我出来前,又特地交待,凡事有回转余地,王爷还是愿意多宽恕。”赵赦心中实在生气,不过他也不能逼人至反。把自己的话淡淡地,就这么说了一回。

陆少白现在更相信赵赦是出自安平王的意思才来到这里,关外马商虽然彪悍,也不惹当官的。他无意中是这样说的:“我久不在家,也听说安平王枭勇善战,我们世代居住在此,愿意当个守法良民。”

“这我就放心了,你们卖马的,而王爷,应该是你们最大的主顾。”赵赦最后半开了一句玩笑,陆少白也跟着笑了一下。

同陆少白说过,赵赦进来看已经睡下的真姐儿。真姐儿还在床上等他,见赵赦坐下来,抚着真姐儿的面庞微笑:“你不乖,真姐儿,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要出去?”

要是以前,真姐儿肯定会回答:“找表哥。”今天她没有,她由宁儿要与自己同归于尽想了半天,越想越心惊,对着赵赦熟悉的面庞,真姐儿伸出双手扳着赵赦下颔,也道:“表哥,你不乖哦,你抛下真姐儿一个人,又自己去了。”

赵赦哈哈笑了两声,俯身亲亲真姐儿责备自己的小嘴:“我去擦一擦,就来。”

真姐儿眉头若颦,对着赵赦的身影再想到他经常爱自己去亲力亲为,总是觉得心中有一片阴影挥之不去。

每一年的秋季,是水草肥美也是马匹骠体壮之时,赛马会不如说是相马会,往往会在这个时候开始。

由寻盐矿而去相马,真姐儿是一样的喜欢。赵赦都不急着找盐而去相马,说明这件事情更紧急。

“表哥你看这路线,我们找盐矿到这里和养马的地方,居然不太远。”真姐儿随意说过,赵赦若有所思:“是啊,”刚说这两个字,真姐儿拉一拉马缰又贴到身边来低声:“马也要吃盐吗?”

赵赦伸出大手抚抚真姐儿:“要的,乖孩子,你这样一说倒提醒了我。”真姐儿笑盈盈:“和我想的一样吗?”

“你说说看,”此时天高气爽,万里无云的长空中一片澄净。人走在下面是心旷神怡,就是看两边的野花也是玫丽多姿。

赵赦本应该为军马的事情烦神头疼,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真姐儿这样欢乐的面庞,他觉得心情不错:“聪明真姐儿,表哥听你说。”

真姐儿被这么一夸,面上绯红着先自谦一下:“要是我说得不对,不带再笑人的。”赵赦哈地笑了一声:“笑过了,不会再笑了。”

真姐儿飞了他一眼,这才道:“几千匹马的,不是一下子就能弄走的,肯定有个地方暂时养着,马要是吃盐,那养马的地方他们是怎么运盐去的?”说过,格外谦虚:“我只是随便猜猜。”

这个想法和赵赦昨天所想的不谋而合,他去军中虽然不是由士兵做起,初去时却不是有名的将军,只是一员普通军官。所以养马这样的事情,赵赦也是知道的。

马匹的精饲料里,就有盐。有的地方是把盐拌在草料里,有的地方是大块的盐摆在那里任马匹自己去舔。

赵赦对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深草沉思,这四家里一家一年走私几千匹,加起来足有上万匹。这上万匹马无论卖给谁,赵赦都不喜欢。

江阳王、霍山王和商王等人在别的物资上抬高税务针对赵赦,赵赦也很想在马匹上抬高税务还击一下。不过这还击,要陆白关林这四家配合才行。

关外本身就乱,这几家还没有拿在赵赦手里,所以他这个还击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施行。这也是赵赦面对周围诸王的刁难,不急不徐的原因。都说西北贫瘠,在这里呆得久的赵赦深知道这块土地上多能生发。

草药、牛羊肉和皮革、马匹,在全国总产量中是占了很大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只要王爷把人心拢定,在商政上还击别人是不在话下。

现在真姐儿,也能想到这上面去,赵赦想过问真姐儿:“累不累,到表哥马上来睡一会儿?”真姐儿出来这一段时间,天天候在马上是喜欢的。她等着赵赦回自己的话对不对,不想他来了这么一句。

“我不累,我要自己再骑着。”不是急行军,真姐儿累了也可以到赵赦马上去休息,所以赵赦初学马的苦处,真姐儿只吃到一半。她见赵赦把话题转开,也就没有再问。

纵马前行,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有时候见到路边黄花红花数朵,也会驻足看过,才重新上路。这样的出行,真姐儿觉得既自由又随意,全由着她骑马的速度来行进。

赵赦,完全是一派不急又不慌的样子,只有他的心里,知道自己心中放着多少事情。

行了三天见行人渐多,有人在路上就对真姐儿的马匹有了兴趣,主动上来搭话:“小兄弟,小公子,你这马,是赛马会要卖的吧,多少钱,在这里就地我买了。”真姐儿很自豪:“我们去买马,不是卖马的。”

搭话的人就很失望,见真姐儿年纪小皮肤嫩着,就要开句玩笑:“你有这好马,还去买什么?”真姐儿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会相马,我去买千里驹。”

赵赦听过就是一笑,等人走开,招手道:“千里驹过来。”真姐儿笑逐颜开过来,格外喜欢的道:“表哥,喊我吗?”

“是啊,喊你别走太远,你这千里驹,比你骑的这个千里驹要宝贵得多。”赵赦就和真姐儿调侃。真姐儿就要想起来在云氏母亲的坟墓上,赵赦哄赵老夫人时说的一句话:“真姐儿我不是娶了。”

为云氏母亲修坟墓,为沈氏父亲盖宅院,真姐儿微微笑,这全是应该做的一件事情。

又行一天,赵赦郑重把真姐儿喊到身边,亲昵地交待她:“这里或许有人认识我,也有驻军在,不过表哥想想还是不出面的好,真姐儿,表哥给你当护卫,你这京里出来的娇少爷,是去买马的。”

真姐儿面上散发出光彩:“真的,”对她来说,好似扮家家。有限的几次危险,没怎么回味就没了。真姐儿觉得赵赦这主意,她很喜欢。

当下先检查东西,木头剑中镖,已经放好。还有腰带上也有暗器,也放好。真姐儿把手中的一个嵌红宝石的戒指带好,里面也有一个小小飞镖。

赵赦是看得失笑:“你带了这么多出来。”真姐儿轻拍一下腰带:“表哥给的,就这几件我最喜欢。”转眼又狐疑:“表哥哪里来的?”

赵赦的名声是威风凛凛,听过的真姐儿觉得他不需要这些。

“抓几个江洋大盗,就全有了。为给你,让人送来的。”赵赦小心再小心地交待真姐儿:“不是好玩的,自己要当心。”

真姐儿心满意足地说了一句:“真好,这些东西我最喜欢。”

房门打开,小少爷出门上路,赵赦换上普通的衣衫。草原上风大,蒙着头遮着脸装少数民族或说防风防尘土的人多得是,安平王换上这样的打扮戴上风帽,走在人群中也不是太显眼。

政事上要管的实在太多,一直想管而没有闲暇的赵赦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当成一件大事情看。

陆家认识一个陆少白,觉得从他说话的态度上,陆家还算是谨慎度日。那白家、林家、关家呢?安平王今天有足够的闲暇,来看看这几家人的心思。

来这里的人很多,有些像大集市,不过再大的集市不如这里热闹。集市上方寸地方可以摆下摊子,这里是摆一群马,需要的地方就很大。光看上去,就是壮观景象。

真姐儿低声恭喜赵赦:“恭喜表哥有这样繁华的集市。”赵赦在她头上拍拍,这大手传下来的温度中,真姐儿立即明白。

听前面一阵叫骂声:“泼女人,白寡妇,安平王是你姘头吗?你这么向着他!”真姐儿一愣看过去,见前面围着一堆人挤得不透风的看热闹。

“姓关的混蛋,你爹才是我姘头生下你这个不认老娘的东西!”越骂越是热闹,真姐儿忽然心痒难熬,或许是为着把赵赦也说进去了,才这样难耐地想看。又或许是为着这前面的声音实在动听。

左看右看找不到站脚的地方,赵赦拍拍马背,在真姐儿的轻笑声中,把她抱起来站在马背上,真姐儿神气活现了:“我看到了。”而且很清楚。

第一眼先找女人看,真姐儿“嗤”地笑了一声。白寡妇忒风流打扮了!

一张圆面庞略显丰满,看上去五官是不错的,不过脸上粉搽得足有一斤厚,红唇也似血盆大口,真姐儿掩口笑个不停,赵赦在下面拧她腰间软肉一下:“坏孩子,看到什么了。”

里面还在对骂,姓关的是一个满面横肉的大汉,腰间插着一对双锏,敞着怀歪戴帽子活似一个地痞:“白寡妇,这马市上卖马是随行就市,你凭什么压价?你们白家的马要是便宜卖,我关二,全收了!”

白寡妇的血盆大口是破口大骂:“你娘怎生把你生出来的,长着眼睛不看布告吗?我也想卖得高,不是王爷不许卖得高,不许卖给来历不明的人!”

“我呸!安平王是你祖宗吗?他才来没几年,像是你八辈子的祖宗一样!白寡妇,我警告你,你再敢平价卖马,我就全买了!”关二把腰间双锏取出来挥一挥,再骂道:“你这一身肉,老子早就想收拾你了!”

听到这里,赵赦皱眉把真姐儿抱下来,真姐儿方不乐意的样子摆出来,赵赦冷下脸:“听好听的话,这些话不能听!”真姐儿对着自己锦绣衣衫看看,再看看赵赦的布衣衫,眨一眨眼睛:“赵护卫,我是小公子。”

“我这护卫,是小公子的师傅,不过我布衣惯了,而且是你小公子太抠门儿。”赵赦和真姐儿胡扯几句,见她还要斗嘴,伸手撸了一把她的脑袋,低喝道:“听话!”

这话立即生效,沈小公子立即噤声。

边走边看热闹的真姐儿也看到有士兵在巡逻,不过心中完全明白,这一处,还不在赵赦手中。这里鱼龙混杂,看上去是不好管。就是税,赵赦都收不起来。而这一处马市,又是日进斗金税的地方。

真姐儿为赵赦难过一下,不时侧着脸儿看他全然不生气,反而看得津津有味。赵赦头上有风帽遮住半边面庞,真姐儿比他个头儿矮,从下往上看,可以清楚看到赵赦面上兴致勃勃的神情。

“表哥,你收不上税,还这么喜欢?”真姐儿扯一扯赵赦的衣衫,赵赦装的是护卫,不过走动几步那负手龙行的姿态还是存在,他笑容满面:“啊,不要急,只要繁华热闹就成,这是第一位。”

又同真姐儿开玩笑:“你少打一件首饰,表哥就省好多。”真姐儿扶一扶袖子里镶大块祖母绿宝石的金钏儿,这是随身常带的,就藏在袖子里。不服气地道:“不是我要打的,”再嫣然一笑:“表哥,多谢你。”

擦身而过的几个人,赵赦虽然没见过,却是全知道。对真姐儿道:“这是江阳王处来的人,”这几个老家伙,迟早是要还击的。再走一时,赵赦道:“商王处的人也来了。”真姐儿好奇地道:“表哥全认识?”

“不认识,不过怕他们认出来我,真姐儿小公子,你还是前行。”赵赦见到这集市来的人这样多,心情实在太好,同真姐儿多开几句玩笑。真姐儿纳闷:“那表哥是怎么知道是商王处的人,是江阳王处的人?”

赵赦慢慢走着,身边人渐少又悠然自得说了一句:“霍山王处也来人了。”来的是霍山王府接替项连山的大管家,这管家身边是几个蒙古汉子,看起来像格木顿的人。

格木顿自己也养马,不过为打仗,他也需要添置马匹。

安平王不能不心花怒放,打仗有时候也是打物资的。朝野上下就只有几处大的养马场,云南滇马是一处,这里是一处,别的几处全不如西北这四家养的马多。一旦打起来,只要不供马,稳赢的人,就只能是安平王。

当然这个要建立在这四大家全听话才行。

“格格,我看到了,”真姐儿低声笑了两声,她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士兵举手在做一些无意义的手势,这手势,赵赦全收在眼里。

赵赦欣慰:“啊,被你发现了,让他们换个花样。”手举到额头上装做整理风帽,这几个士兵收到,微欠身子转身走开。

真姐儿是知道赵赦是王爷,知道和他打暗号告诉他这些人来历的只能是士兵才发现得这么快,换了是别人,是不容易知道这人山人海中,居然有安平王在。

也有突厥人,他们大模大样的进来。突厥商人不少,赵赦从不禁止,只是看一看,就走开。

“咚咚咚”鼓声阵阵,吸引了真姐儿的眼光。赵赦示意她过去:“是开始卖马。”来到这里,才发现赵吉和赵祥已经打好前战。

一大片场地圈起来,四周搭的是高台。高台上有些雅座,真姐儿也有一个。真姐儿公子眉飞色舞,对赵赦笑看一眼坐下来,别的人包括赵赦都坐着,看上去,这一个小公子带许多侍候人。

这天是秋天,高台上风不少,四个侍女手捧着水果和美酒过来放下,只着纱衣的身子一下子围住真姐儿嘻嘻哈哈:“公子生得真俊,”

“这肌肤真好。”

如果不是自己的丈夫在身后,真姐儿挺想抱一个在怀里亲亲。见对面坐着的关二,已经抱了两个坐在大腿上,真姐儿羡慕的看过,再一想坐在这里幸好不是赵赦,又觉得舒服的多。

面前水果不少,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有葡萄、哈蜜瓜和无花果等水果,还有白酒、马**酒和竹叶青。真姐儿刚执了一杯送到嘴边,小耳朵上被拧了一下,真姐儿无奈放下来,低声嘀咕:“知道知道了,又拧人耳朵。”

虽然想着贪色贪杯,赵赦在后面站着,真姐儿也只能想想。

赵赦不仅看着真姐儿,眼睛从风帽下把在场的所有人看了一个遍。当侧对面出现一行锦衣人时,赵赦和小厮们的眼睛全都直了。

看上去,真姐儿这一行人算是挺拉风的,除了小公子笑容满面,和气亲切外,她的随从大多是盖着风帽,只有两个眼睛大大的,肤色俊秀的随从没戴风帽。这两个人,是红笺和绿管。

而对面的这一行人,比真姐儿看上去还要神秘。他们包括为首,都全是紧遮风帽,只露出一个下颔。

这下颔也让熟悉他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是赵赦一听到就要热血沸腾的噶里都。这个人,前几天溜了以后,居然敢大摇大摆来到这里。

真姐儿虽然不认识对面这一行人,却可以感觉出来笔直站在自己身后赵赦的紧绷身子。再看眼前是一行异邦人,真姐儿大摇其头,本地治安有待加强。

虽然下面有士兵,集市巡视的也有士兵,不过看上去,像是不顶用。或许是赵赦先为着维护这集市繁华贸易,也肯乱放人进来。

关外养马的四大家族果然不是吹的,头一起拉进场中的十几匹马,就让真姐儿这不懂马的人,也看得精神抖擞。

这群马虽然不如小红和小黑,却都是昂首挺胸,就是迈起步子来,也是细腿从容,颇有名马之姿。

一个内地的客商买走了,自称是苏州贩丝绸的大家。

又是一群马进来,随着进来的人骑着马场中走了一周给人看,大声道:“这是长力马,喂一回草料,可以奔跑三天三夜。”

几乎所有的人,眼珠子都瞪起来。像是他们来到这里,就为着采购这些军马。

胖胖的自称鲁公孙的人先大声举起一根手指头:“一万两黄金。”这个价格远远超出赵赦所订的价格,他即位后就给这四大家族订下价格,是为着他自己采购方便。而且有一条,不许随便卖好马给别人。

现在自己亲自来看一回,发现和自己听到的一样,赵赦的话在这里,是没有人听。

真姐儿眼睛发亮,不用赵赦催也明白自己应该干什么,她尖着嗓子喊:“一万零五百两黄金。”

鲁公孙恼怒的看了真姐儿一眼,有这么出价的吗?来这里买马的人都是腰缠万贯,袖有乾坤。这个白白弱弱的小子不多出个整头,尖着没变音的小子喊“零五百两黄金”,你怎么不说多五十两黄金呢。

对面的锦衣人也举起手指头,一开口却是正常汉人腔调:“两万两黄金。”鲁公孙心中对真姐儿公子的不悦立即散了不少,狠狠瞪了真姐儿一眼:“娃娃,你会不会开价,不会回家换尿布去!”

真姐儿不理他,又尖着嗓子:“两万零五百两黄金。”赵赦菀尔一笑,真姐儿最会歪缠,把你同表哥歪缠的功夫拿出来,同这些人好好歪缠吧。

见赵吉悄无声息移动脚步走开,赵赦明白他是去查探噶里都行踪。

接下又有几个人喊价,真姐儿是不管别人喊多少,她就是一句“零五百两黄金。”几个人都怒目过真姐儿,马主人关二是哈哈大笑:“各位,有没有人再比这位小公子多出来?”

噶里都对身后人道:“去查查这个小子是哪里人?”再喊一声:“三万两黄金。”真姐儿还没有喊出来,听到有一个人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地喊了一句:“三万零五十两黄金。”

全场哗然,这个人更像搅局的。

陆少白手执一壶酒,眼神儿也像是大醉,却对真姐儿一笑,又喝一大口酒,手敲着自己面前的木桌子:“关二,这群马我要了。”

关二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把陆少白认出来,他拱一拱手哈哈笑:“原来是陆家的少东家,少东家你们家没有马,要来买我们家的好马?哈哈。”

场中窃窃私语多起来,陆少白不为所动,手指再一指关二,醉态可掬地道:“你不卖?你这群马的祖宗,可是我们陆家的,是我们陆家的种……”

“三万零一百两黄金!”真姐儿搅和得不错,又来了一句。这下子,笑得人不少。关二冷板下面庞,对陆少白的不悦全发泄在真姐儿身上:“小公子,你这是搅和吧?”

真姐儿懒洋洋:“搅和什么,多五十两金子给你交税。”她左看右看:“你这里,不用交税的?啧啧,安平王真是客气。”脑袋后面被赵赦敲一下,再就是赵赦的低声笑骂:“坏孩子。”

“原来是官差!”关二明知道这人太年青这个不太像,不过还是递了一个暗号给噶里都。噶里都注目这个少年过,又吩咐身后人:“去安排一下,这一个来历可疑,先扣下来。”

身后又走下去一个人,过不多久,有一个人走进场中对着关二私语几句,关二立即大声道:“好吧!既然各位主顾们争执不下,咱们晚上单独议价格,现在不耽误你们看别的马。”

场中木栅栏打开,关二退下去,陆家的一群马赶上来,陆少白也对真姐儿有好奇心。一般的女眷们,哪有这样帮着丈夫办事的。他使一个飞溜溜的眼色:“小兄弟,你可以好好侃价格了!”

“好啊,别人都不要,我就来同你侃价格。”真姐儿眉开眼笑,陆少白啼笑皆非,鲁公孙更是恼怒,也对身后人道:“这个小子什么底细,他像是带着这么多钱的人吗?”

真姐儿看对面,噶里都已经离开,只有他的跟从人在这里。而自己身后,赵赦也不见了。

关二把自己的这一群好马赶出去,回到他的下处,是一处帐篷。这里马市平时没有人来,马市一散,立即无人。来的人,都是自己带着帐篷来扎。这座有一座小房子大的帐篷,是关家如今的为首人关二的。

一进帐篷,见噶里都在里面已经候着,关二不觉得奇怪,只是骂骂咧咧:“你说今年能如愿,上哪里如愿去?”

“你不要急”噶里都粗犷的面庞上,却是笑得有几分汉人的温文尔雅,他手扶着腰间腰刀道:“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对面的那个小子我查过了,是江南甘家的表亲娇少爷,倒是没什么。”

帐篷内有小桌子上面有酒,关二一屁股坐下来,手拿起酒瓶子来,才斜眼看看噶里都:“你这瓮中捉鳖,不要把自己关进去。”喝一口酒再接着抱怨:“安平王,不是好拿的吧!你有把握他会来?”

噶里都也坐到他对面去,赤红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笑谑,再打趣关二:“你现在不愿意了,可以把我抓起来送给安平王!”

“你是傻子,在这里让我抓?这里四处旷野,只要出了帐篷就可以逃得开。我为什么要抓你,以后难道不卖你东西!”关二焦躁地道:“等你们抓到安平王,那白寡妇是我的!老子非把她捆了放到烈日下晒几天,把她脸上的粉全晒下来不可!”

再就大骂赵赦:“他一年手比一年长,你看到没有,今年这集市上的兵就比平时多。哼,想收税,也不照照他那张面庞,我们向来关外无拘无束惯了,吃天靠地与他有半分关系!把老子逼急了,老子永不入关!”

“收税还不应当。”噶里都不紧不慢敲打着:“你不是为收税,你是怕赵赦知道你以前卖马给我们的事情,这可是个通敌的罪名。”

关二嗤之以鼻:“通敌!那人人通敌。姓陆的小子敢说他们家没有过,白寡妇敢说他们家没有过?安平王,哼!不是什么好东西,手伸得忒长!老子……”关二鼓起眼睛,也鼓起腮帮子,像是赵赦在面前要把他用风吹走一样:“斩断他这只长手!”

赵赦此时在集市上游荡,关外关二以前马匪强盗都干过,是个无拘无束天不管地不收的人。对于这样的人应该如何去收拾?

拘紧了关家整个往沙漠里,草原深处一退,反而成为一患。管得太松,就是今天这样,年年税务他高兴就给,不高兴就说马没有卖出去。噶里都今天出现是有用意,以前他们交易都是私下里进行。

今天大张旗鼓的扮成突厥来到这里,空地上突然一阵大风刮起,赵赦半张英俊面庞全掩在风沙里,他眼神儿锐利犀利如千年不化寒冰所制成的钢针一样,可以扎到地心处一样。

他在等自己!这个人,敢在这里半遮面庞出现,就是为等自己前来!

风中有尘土随之而来,赵赦努力抽丝理绪,竭力要弄明白噶里都大胆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当然这里空旷无房屋无街道限制方便逃跑,当然长期生活在马背上的突厥人在这样的地方担心不大!

当然这是因为他手中有些什么,觉得自己会来!当然也是赵赦一直想柔化这关外四大家,一直没有痛下狠手的原因。

他不能在重创吕家后,再紧接着把这些人家也逼得弦绷得紧紧的一触即发。

大风散去满目清凉,心中雪亮的赵赦不再流连在街道上,而是大步回到他们所驻的帐篷里,一个人开始想心事。

听到外面欢快脚步声,赵赦露出一丝笑容。帐帘子打开真姐儿大摇大摆进来,“咕咕”先是一声笑:“表哥,那鲁公孙被我气死了!”小靴子当当响过来,把赵赦抱在怀里亲了一口:“他是商王的大管家之一。”

“他们相中的,全是好马。为什么表哥不管,不让这些好马流失?”真姐儿睁大眼睛,里面全是无暇。赵赦苦笑,在真姐儿到身边后,对于赵赦的苦笑见得也不多。此时见到赵赦面上神色和自己想的差不多,真姐儿也认真的在听。

赵赦道:“这些人天不管地不收,不是好管的。”说直白些,比霍丘王这些人难料理得多。霍丘王再难管,至少还有皇上在,还有朝纲为约束。这些人则是,想跑就跑想走就走。虽然家全安在这里,马背上一驮,走起来也方便得很。

“我想是表哥没有功夫管他们,要是表哥管了,一定不一样。”真姐儿有时候,也善颂善祷之极。赵赦从牙缝里迸出来一句:“现在,就可以管管了!”说过才夸真姐儿:“如今很会阿谀。”真姐儿也习惯成自然的来一句:“表哥教导的好。”

赵赦故意沉下脸,是不敢相信的面色:“什么!”真姐儿这才发觉自己想心事说错了话,嘻嘻伏在赵赦怀中一笑:“人家说的,像是也没有错。”

“我就教出来你这个小马屁精来!”赵赦笑骂:“你是我这几年的成就,一个小阿谀奉承之徒!”接下来不负责任的推到自己三个幕僚身上:“全是他们教坏了!”

真姐儿嘿嘿一声笑过,才把刚才的好玩事情全告诉赵赦:“有三群好马,全是好马,”赵赦逗她:“好在哪里?”

真姐儿毫不犹豫地道:“和我的小红小黑一样神气,那气势好似天底下的马,只有它们才第一。说好晚上在陆家的帐篷里议价,表哥,还是我去吧?”

难得办事,而且当好玩的真姐儿是很想去。赵赦手指绕着真姐儿一绺子头发,温和地交待:“你去,不要害怕。”真姐儿又小鸡啄米似点自己的小脑袋:“我不怕。”

“记着,多拖住他们一些时间,不要太早放他们回来!”赵赦眼神儿飘到帐篷顶上去,像是那里比怀里如花似玉的真姐儿还要好看。

噶里都有什么倚仗,认为自己一定会来呢!赵赦决定晚上去他的帐篷里好好查一查。

日头渐下西山,各家帐篷里都升起篝火,风中全是温暖火光,再伴着美酒、烤牛羊肉的香气,闻起来让人食指大振。

自命自己很会烤肉的真姐儿亲自照料火中烤的一只全羊,随行的士兵全是暗中保护,是分散开来装作客商自己生火吃饭。真姐儿照料的这一只全羊,是这里主仆几人的晚饭。

“真的吃得完吗?这么大一只羊?”真姐儿一面烤,一面不时问身后的赵赦,赵赦的身形不是健硕的,而是怕人看出来多加了一件厚羊毡变成臃肿。他装着胃口不小:“这一只,我可以吃半只。”

真姐儿也故意装惊奇:“哇!那你吃过后要沿着这里跑几圈才成,不然的话,明天又要胖了!”再翻动一下全羊,真姐儿是心满意足地轻叹道:“这是寻常人过的日子。”

“寻常的老百姓?”赵赦故意地在她身后问:“难道表哥不是寻常人?”真姐儿往羊身上撒盐水,再吃吃笑着:“表哥当然不是寻常人,只是一个寻常的……。”她附耳过来,张着两只油腻腻的手小声道:“是一个寻常的表哥。”

赵赦似笑非笑:“有多寻常?”一面取丝帕给真姐儿擦手。洁白的丝帕一叠子,给真姐儿擦过一张,就丢弃一张。真姐儿对着地上这沾上油腻的丝帕注目一时,幽幽地道:“寻常到可以陪着真姐儿一起过这寻常的日子。”

星月仿佛全在真姐儿面上,星魄月精仿佛全在真姐儿眼里,她略有些痴痴地低低问道:“会一直这样吗?”

这痴痴有些入梦的眼神儿,被赵赦拿起的一块油腻丝帕给打断。对于真姐儿这样的敲打,赵赦给真姐儿再擦过手,再把这块丝帕在她鼻子上拭一下,笑骂道:“我把你这个小坏蛋弄上一脸油,陪着还不满意,还有这么多的话。”

真姐儿“咕”地笑着跑开两步,从篝火另一边再绕回来。绣着竹子枝儿的男装吹起一角来,露出她柔软的小牛皮靴子。

家家帐篷离得都不近,又有篝火一堆堆挡着,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处的动静。火光氤氲中,赵赦还是警惕地看着四周。

用过饭,进帐篷给真姐儿重新打扮好。换上一件蔷薇色绣满缠枝花卉的长衫,为好看,真姐儿又拿上一把香木镶金钉绘牡丹花开的折扇,系上赵赦的一块雕蜻蜓荷花吉祥纹的白玉佩,真姐儿自己也觉得满意,自语道:“好似去招赘。”

粉嘟嘟有如刚剥壳白鸡蛋的真姐儿小公子被人前呼后拥着去搅局,赵赦在帐篷里吹熄烛火候上一时,不见有人过来,应该是没有人发现自己在这里。解衣把身上赘物解去,拿上剑悄悄从帐篷底部伏出帐篷,赵吉赵祥跟着,主仆悄无声息往白天看好的噶里都帐篷走去。

没有走到地方,赵赦敏锐的突然改了主意:“去关二的帐篷。”噶里都不过只来几个人,只有两个大帐篷而已。要说藏着什么,关二的帐篷里更好藏。

易宗泽醒来,发现四处黑暗,手脚被绑不能伸直而嘴中有物。用额头碰触一下,觉得当当轻声,这是大木箱子才是。

耳边听到细细的流水似脚步声,这是一个壮汉却走得很轻。接下来箱盖打开,里面的人和打开箱盖的人全愣住了。

“王爷,您快来看。”赵吉小声地喊着赵赦。关二的帐篷里最为可疑的,就是这个大箱子,不想这个大箱子里,出现的是被绑的白石王世子。

最近在人人眼里,认为是赵赦新结的铁杆盟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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