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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宗泽羞得满面通红,他和赵赦还不是铁杆盟友,关系还在需要对方尊重的层次上,不想今天,出现这样的事情。

“嘘,”赵祥忽然轻轻示警。帐篷外,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关二的帐篷不小,里面放着地毯、矮几、衣柜等物。因为关二去议价了,帐篷里并没有烛火。赵赦把易宗泽所在的箱子盖关上,自己打两个手势,主仆三个人各自寻找躲避的地方。

进来的也是三个人,这三个人恰好是老熟人。噶里都和他手下的副将三个人大步走进来,这外面肯定是有看守的人,赵赦和赵吉赵祥是割破帐篷从下面钻进来的。

见到他们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赵赦对于关家的事情,也就相当的明白。

“嚓”地一声轻响,噶里都点亮火折子一面用突厥话道:“我觉得这个汉人,还是咱们自己看着最好。”

火光一亮,帐篷里无处遁形。易宗泽在箱子里,急得只是想蹬脚。他不知道身在何处,听到突厥话,还以为赵赦他们在敌营。

突厥大军,也时有进犯白石王的封地,一年不说多,也会去个七、八次左右。

这一蹬脚,易宗泽计上心来,他身子是缩着手脚捆着在大箱子里,此时捆在一起的双脚用力,狠狠“蹬”在箱子上。

箱子外面,是胜负已分,并不需要易世子再蹬脚引开噶里都注意力。

赵赦佩剑已经指着还不及拔剑的噶里都,赵吉和赵祥已经制服另外两个人。事出忽然,素来对关二比较放心,又觉得赵赦必来,却不会来这么早的噶里都,是出其不意没有防备。

“赵将军,我忘了,是赵王爷,”噶里都又是一嘴流利的汉话,张着双手看着胸前的长剑对赵赦冷笑:“你来得挺快!”

赵赦黑眸中冰冷森然:“噶里都将军,你还是将军,哦,我忘了,你吃了我的败仗,这几年都没有翻身。”

噶里都眼睛瞪得好似铜铃,同时眼神儿不忘盯着指向身前的长剑。赵赦是带着猫戏老鼠的悠然,嘴角边一抹冷笑:“你今天,还想往哪里逃呢?”

箱子里的易宗泽耳朵听不清楚,他担心赵赦一行,又用力“咚咚”蹬起来。

全神贯注看住噶里都的赵赦示意赵吉:“去放他出来。”赵吉已经伤了一个,脚下是一个没有手臂的突厥人,赵祥和赵赦一样,是看住自己的那一个,让他动弹不得。

听到赵赦吩咐,赵吉应一声:“是。”终觉得脚下这一个还不太让人放心,对赵赦看一眼,手起剑落,剑光对着他腿上就刺过去。

“小心,”喊出来的是赵赦,他喊小心的赵祥。赵祥剑指的那一个眼看着三个人都要不妙,他是一咬牙心一横,一头给着赵祥剑尖上撞过去,撞个透心亮的同时,他一把抓起地上的地毯,带得这帐篷里人全都动了一动。

这一动之后,噶里都“嗖”地一下蹿到帐篷门帘处,眼看着一步就要出去,觉得身后一凉,急忙扑倒躲避,见机大喊了一声:“关二爷的帐篷里来了贼!”

四周全无房屋的马市,敢在这里扎帐篷的人,来的人就不会少。上好良驹都是上万两黄金,何况他们是一群马一群马的卖。来的客商身上钱多,走的时候马商身上钱多,就全是银票,也是肥得可以引来不少土匪。

所以这里除了赵赦会派士兵维护这收不上税的马市安全,并且在附近几百里处驻军。来的人,他们也是人手警惕。

一声关二的帐篷里有贼,哗啦啦如潮水来了一片人,足有二、三十个大汉往这里拥过来。噶里都一个打滚人已经出去,在人堆里更是手指着大喊:“偷金子的贼!”

他是人人知道关二的相识,噶里都这么一指,几乎人人相信。

赵赦在帐篷里不急着追噶里都,只是催促赵吉:“快把世子解开。”烛火下,可以看到易宗泽浑身带伤。赵吉蹲下身来:“我来背你。”把易宗泽负在背上,赵赦“唰唰”几剑劈开帐篷,在外面人喊道:“不好,围住帐篷。”

帐帘处,先跳出来一个是赵赦,紧接着跳出来一个是赵祥,最后是负着易宗泽的赵吉。主仆三人趁着大汉一愣神间,甩开大步跑得飞快。

身后大汉们大步追上来,赵赦护着背负易宗泽的赵吉,赵祥从怀里取出一个烟火点亮,用力抛上了天空。

“啪啪”几声,烟火在空中绽开。护卫这里集市的士兵们立即整队,由两个将军带队,一左一右地包抄过来。

迎面见到赵赦被人围攻,将军们毫不犹豫:“左队,上前,右队围起来!”关二的随从们立即乱了阵脚:“不要打,我们才是抓贼的!”

看着那三个贼从容而去,士兵们没有一个人阻拦的!关二的随从们傻了眼睛。

烟火一上空中,逃出来的噶里都就知道不妙,他虽然有一队人在这附近山中埋伏着,不过离得有些远,而且这里毕竟是赵赦的地盘,轻易噶里都不敢暴露自己的人。

趁乱,他急急抢了一匹马,来这里的人马上全是弓箭俱全。在马上把弓箭背在身上,银月下一个人打马奔得飞快。

奔了有一刻钟左右,身后隐隐有马蹄声。回身看时,虽然还看不清楚来的是什么人,却可以看出来他骑的是一匹好马。

凭直觉,噶里都知道这个人是赵赦。他用力打马,并悄悄摘下弓箭,拉一拉是把强弓,拔箭上弦出其不意的,回身就是一箭。

弓弦响声中,赵赦不躲不闪,也一箭射出去。他是往前射顺力,噶里都是返身往后面射。赵赦是自己的弓箭,而噶里都手中却是别人的弓箭。

两箭相交,把来箭击落后,又往前飞出数丈直击在逃跑的马腿上,这才落下来。

马一声嘶鸣又奔几步,摔倒在地。噶里都也是久经战场,立即从马身上跳起来,腰中刀已经雪刃在手。

银色月光洒在这一片草原上,秋草茫茫在夜风中起伏着,似乎在为这一对即将交战的人擂一通战鼓。

赵赦也下马,他静静站在月光下,手中粗如儿臂的宝雕弓镀着的月光清冷冷的,好似赵赦此时的心情。

要杀的人就在手中,赵赦心中没有喜欢,他只是想起来自己的上司将军袁厉。他是个严厉的人,而且也是对将士们一视同仁的人。

初到他手下时是骂声不断的:“公子哥儿吃不了苦就滚回去!”

苍茫月色下,赵赦面上起了一层悲伤,这悲伤让他笔直健壮的身子看上去,比他严厉时还要让噶里都害怕。

也站得笔直的噶里都不是害怕死,他是害怕不死!赵赦身后火光涌动,已经有人马往这边来赶。

“赵赦!”噶里都大喝一声后,闪电似的举刀对自己脖子上就是一刀,这一刀快似闪电,却不如赵赦手中的箭快。

叮当响声过,腰刀重重摔落在地上。噶里都握着受伤的手掌,觉得这痛不仅是钻心,更让他是透骨的恐惧。

他不怕死,却怕活在赵赦手里受折磨。噶里都眼前想到自己曾抓到的汉人、汉军俘虏们,都是折磨够了最后才杀死。

不,眼前死了是最好!

想到这里,噶里都怒瞪着血红的眼睛开始怒骂:“你为着袁厉是不是!你没有找到他的尸身吧?知道他怎么死的吗?我把他放在马上,踏……”

最后一句踏成肉泥这句话还没有说出来,赵赦怒气已经勃发。他本来就没有想留噶里都活口,他本来就没有想从他嘴里能拷问出什么。

安平王在大而又圆的月色下,只觉得心中凄凉,全是一片缅怀上司将军的心。

当年的战场上,他果然没有找到袁厉最后的全尸,只余下一个头颅。赵赦亲手埋葬了袁将军,在他坟前咬牙切齿发誓要为他报仇。

眼前,何必再等!

月亮照在安平王身上,他手一伸,开始举弓。这一举弓,噶里都不由得闭一闭眼。不怕生死和生死就在眼前没一点儿反应,这是两回事情。

一轮明月照着飞也似把噶里都钉在地上的一丛连珠箭,赵赦举弓箭射光了自己箭囊中全部的羽箭。

一枝接一枝,一箭接一箭,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安平王痛快淋漓的圆了自己的誓言。

而噶里都将军,被钉在地上成了刺猬。

他身上扎的,不下十几枝羽箭。

“王爷,”赵吉和赵祥这才赶到,另一匹马上,坐着的是遍体鳞伤的易宗泽。赵吉跳下马走过去,对着这一丛刺猬一样的人伸头看了看,回来伸伸舌头:“这家伙没气了,王爷,我让士兵们去护王妃,没敢让他们过来接应您。依奴才看,王爷是不需要接应的。”

赵赦点一点头再问道:“没有人知道我来这里吧?”赵吉和赵祥齐声道:“没有人知道。”赵赦觉得满意,看也不看噶里都一眼,吩咐下来:“把他送到关二帐篷里去吧,问问关二,这通敌是怎么回事?”

哼,看他还有什么可解释的!赵赦再吩咐:“去接王妃,今儿晚上咱们得赶路了。”

“观风巡查使”外加赵赦嘴中的永远“淘气包”真姐儿去议价,见到她的人都是十分客气。把她接进去,是在一个不小的帐篷里,里面如会议室一样摆着红木雕花沉重的大长桌子,桌子两边,已经坐着商王的大管家鲁公孙、江阳王的管家、陆少白、白寡妇、关二和林家的东家等人都在这里。

小公子一坐下来,就笑容满面问道:“查过我的银票了?”这里不是容人捣蛋的地方,如真姐儿白天往那里一坐,张嘴就和人抢东西,也是要有身份证明的。

烛火下的小公子比白天还要喜人,整个帐篷里最发光的东西就是她。白天是粉色嘟嘟的蔷薇色衣衫,到了晚上反而又是一件亮眼的象牙色衣衫,上面是满襟绣,全是大朵大朵的菊花。

白寡妇不屑对着关二看一眼,敢在这儿喊价格的有身上不带银子的吗?只看他这一身衣服,袖口衣角处也不容空白的绣上好些花,这样的装束,只有京里的娇少爷,阔少爷,好宰的少爷们才会这样打扮。

觉得自己也爱打扮也会打扮的白寡妇,对着真姐儿这一身衣服和她头上新换的一根白玉玲珑佛手型簪子,是自愧不如。

这孩子打扮的,一看就是哪一家的娇宝宝。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精致吸引人,让人看着眼珠子就不想转开的。

想想关二白天还说官差?哪有官差能打扮出来这种纨绔子弟模样。只有本身就是纨绔子弟的人,才有这粉嫩的气质。

“小公子的银票庄子已经难过,是京外有名气的大银庄,存的现银也足够提取。”关二还是不想把马卖给真姐儿,贩马的大家不愿意结交来历不清的人。

这在座的人,不管是商王处也好,就是私下里来往的噶里都也好,至少卖家关二是清楚和自己交易的是什么人。

平白冒出来的这种如新剥粽子的阔少爷,关二对白寡妇和林东家看过,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放心。他不看陆少白,陆少白自己开了口,含笑道:“这位小兄弟的来历,我证明是清楚的。”

白寡妇和林家的东家松了一口气,关二冷笑道:“那请陆少东家说说他的来历如何?”陆少白刚表示不悦,真姐儿抢先开了口:“你们卖马不收银子只收来历不成?你敢说你卖出去的马,全是来历清楚的?”

被扎到心病的关二长身而起,手掌一拍还没有落在桌上,林家的东家林守温架住了他的手,温和地道:“关二,你不要焦躁。他说的本不错,我们的规矩是银子来历清楚,哪管他江洋大盗去,只要不通敌,咱们就可以卖。”

真姐儿又慢吞吞地道:“卖给江洋大盗不算通敌吗?”她面上懒不兮兮的表情,白寡妇看着一笑:“小兄弟,你家里有亲事没有,要没有,婶娘给你寻一门亲事。”这孩子,胆子大不说,还真可爱。

“我家里有十七个妾,二十多个通房,还有三门亲事等我挑。”真姐儿胡说过,陆少白也笑了一下:“不要乱说,这是正经做生意。”

真姐儿这才收起胡扯,微微一笑:“那就来做生意吧。”她刚才是一脸小无赖相,现在收起来突然微笑,在座的人全感到容光一振,这孩子气氛真是好。

“一共是三群马,我和白家、林家的马都在这里,你们几家抢着要,给个价钱出来你们自己商议。”关二从来是主角,他坐在正中间,摊开来不客气道:“我们只卖最高价的,银子不够的,对不住,明年您再来。”

鲁公孙几个人眼睛全看着真姐儿,来议价的还有两、三个不知道来历的人,也把眼睛放在真姐儿面上。

“小兄弟,我们说过,你肯定要跟着搅和,这一回,你先说吧?”鲁公孙也看觉得这小孩子透着怪异,说胆子大吧,他带的人也不多。这集市上最多的,还是安平王的士兵。而且离此几百里有安平王一支军队,一旦有事最多一个时辰快马就奔来了,这也是人人皆知。

要敢在这里闹事的,其实要吃苦头。因此鲁公孙觉得真姐儿应该是有倚仗,才在这里胡搅一通,他请真姐儿先说。

真姐儿是和赵赦说好,晚上在这里能拖一时就拖一时方便赵赦做手脚,她漫不经心地问道:“总共多少匹来者?”关二见她年纪这样小架子这样大,早就心不忿,忍气道:“一共是一千八百匹。”

“这马,我全要了。”真姐儿纤细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这手指“吧嗒”一下子敲上去,又是一下“吧嗒”声中,是大家的吸气声。

白寡妇也道:“这不合规矩,我们向来的规矩,不会全卖给一家。”林守温也道:“这是王爷的规矩,不是我们自己订的。”

“王爷的规矩?”真姐儿很是狐疑,白玉面庞上如螺黛的春山小眉头皱着,红唇中似讥讽又似不解:“你们还守王爷的规矩?”

这小子坐在这里大模大样,别的人面面相觑。觉得自己多少明白些的陆少白忍住笑竭力不说话,想到眼前这是个女子,又想到死去的宁儿。他房中丫头们不少,事先自己相中或是家里相中要给他当妾室的人只有那么几个,陆少白心中一痛。

奸细,出在自己房中。少年情愫,就此夭折在血泊秋风的深处。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鲁公孙不能再接受,他是商王的大管家之一,平时只有别人巴结他讨好他,就是来到这里是安平王的地盘,做为一个年年的大主顾,鲁公孙也从来是人上人。

对着一而再、再而三的真姐儿,说正经又不正经,拿着王爷在嘴里也可以评论几句,说她不正经吧,她小脸儿正容起来,又容光凛人。

真姐儿含笑:“我呀,”这就想不起来状,回身去问绿管和红笺:“我是什么人来者?”帐篷里坐的人面色都难看起来,一群大人在这里约他商议事情,他在这里装模作样。

“您是观风巡查使,”红笺和绿管一起笑眯眯:“是王爷亲封的。”真姐儿勾起手指敲自己的额头:“是了,我是观风巡查使,多亏你们还记得,我早就忘了。”

“咳咳,小兄弟,我们开始吧。”走神的陆少白从伤痛中醒来,圆转了一下。关二沉下脸,他通敌心中有鬼,厉声道:“观风巡查使,你有腰牌还是有官印手谕?”

真姐儿打一个哈哈:“手谕,哎呀,还没有来得及写。”红笺和绿管笑盈盈:“可不是,没来得及写。”赵如和赵意笑哈哈:“你要看,回来写了来给你看一眼何妨。”

“我说,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这位小公子,有银子就买马,没有银子就不给他马,咱们开始吧。”又有一个中年人忍无可忍开了口,得到大家的一致同意。

帐篷里的真姐儿,也老实起来,这一会儿没有跟话,也没有接话,而是凝神认真听他们议价格。

“我要一百匹,加上两匹上好宝马,我出一万黄金。”鲁公孙说的时候,眼睛还是看看真姐儿。真姐儿不动声色,只偏着头对赵如示意一下,赵如从怀里取出一叠子龙头银票放在桌子上,最大的一张,上面写着五千两。

“砰”地一声,这桌子总算有人拍了,鲁公孙大怒道:“这马多得是,你何必和我抢?白天当着人不和你争论,这晚上么,”他嘿嘿冷笑几声,真姐儿接过话:“这晚上,你不要面子,可以和我争了是不是?”

“砰”地又是一声巨响,鲁公孙愕然,这不是有人拍桌子为他助威,也不是他自己再拍桌子,而是外面传来的呼喊声:“关二爷的帐篷里进了贼!”

关二跳起来,两步就到了帐篷门处,听身后那个小公子笑声又传来:“正在议价,你哪里去?”两道剑光把关**了回来,他怒目而视赵如和赵意:“你们是什么人!”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说到这里,记性又不好了,真姐儿又看红笺和绿管,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道:“观风巡查使!”

真姐儿好整以暇地看着帐篷里的人:“我不是说过,这马,我全要了。”

外面呼喊声又重起来,夹杂着呼喝声:“小心防范,列队,快列队!”真姐儿关切的往外面看去,见帐帘子一把掀开,走进来一个衣甲鲜明的将军躬身一礼:“请随我来。”

赵如和赵意放开吕二,护着真姐儿和红笺绿管匆匆而去。帐篷里的人这才互相喘了一口气,眼神里都有疑问:这个娇娃娃是谁?

只寂静半刻,突然有两、三个人跳起来同时往门外蹿,白寡妇笑看着他们出去,才悠悠说了一句:“祁连山下盗马贼,居然也来买马了。”

林守温好笑:“你认出来,还同他们交易?”白寡妇粉白硕大的粉面上抛来一个媚眼:“我认出来了,不是怕你们不认识?”林守温赶快取出帕子掩住口,生怕自己会吐出来。白寡妇又对着陆少白使眼色过来:“小陆,你看呢?”

陆少白这年青人,更受不了白寡妇这一套。他也赶快站起来往外面脚底抹油:“我去看看外面怎么了,我们是守王爷规矩的人,出去帮着也是好的。”

等他出去,白寡妇才冷笑:“陆家几时,也守王爷规矩了。”鲁公孙也冷笑:“你会面子上装装,他也是一样。”

这里面的人,就没有一个是认真守安平王规矩的人。陆白关林四家,在关外逍遥无比,赵赦想一下子让他们乖乖听话,在鲁公孙看来,都是笑话一桩。

乌黑绵延的山岗背影前,是赵赦伫立的身影。在他身边,还伴着两个将军,手指着远处比划着方向在说着什么。

骑在马上的真姐儿这才放下心,在月晕下她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思已经一点一点地飞到赵赦身上。而听到马蹄声的赵赦对真姐儿看一眼,继续同将军们在说话。

“王爷,他敢到这里来,这附近只怕埋伏的有兵马。”将军手指着山岗后:“那里我们至今还没有怎么查看过,人手不足够,而且山路也不好走。”

赵赦在星光下也起疑心,噶里都到这里来,算是赵赦三不管的地方,却是离他很远的地方。当然和关家互通情报也重要,不过……。赵赦也有疑心。

不远处真姐儿住马,静静的看着赵赦的身影。都说男人在工作时最有魅力的,赵赦此时,就是这样。他全身被月光沐浴成银色,看上去似披银甲的战神。抬手挥指间,带着男儿汉的决断,又自然流露出王爷的威严气势。

真姐儿看出了神,突然微微一笑,表哥这样子看不到面目让人更注意他的身姿,这才发现,他的身姿比自己平时看到更要迷人。

觉出了什么的赵赦回身又看过来,再对将军们匆匆几句,命他们:“你们回去维持秩序,不要放走一个人。我们不过去就在这里,行藏既没有暴露,让他们自己猜刚才是怎么回事。陆白关林四家,让他们写明白了呈给我。就说,我要亲自过问。”

“是!”将军挺直身子答应着,又关切地道:“王爷,您行藏既没有暴露,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回去住,到底安全些。”赵赦道:“不用了,看他们见不到我,对着噶里都的尸体会说些什么!”将军再开口,是小心翼翼:“左将军要是知道我把您安置在这野地里,他肯定要揍我。”赵赦眼睛一瞪:“那就揍你吧,听令,整队回去!”

“是!”这一次再答应,是列队而去。赵赦走到真姐儿面前,见她轻咬着嘴唇在笑,把她抱下来:“你这个要见识的孩子,今天咱们要睡在野地里。”真姐儿抚着他健壮的手臂:“睡在这里可以看天空。”

赵赦扯着真姐儿仰起头来,繁星无数在深邃的暗空中闪烁。久久只闻军情政事的赵赦也赞叹道:“真的是美。”真姐儿笑靥如花:“咱们今天晚上看一夜吧。”

这清脆的嗓音听在易宗泽耳朵里,也可以感受到说话的人无忧无虑,心思是一片澄宁。他身上伤已经扎好,白布条子裹得他好似一个茧宝宝。

坐在夜风寒冷的潮湿草地上,再看着这两个不管今天如何睡,只知道看星星的夫妻,易宗泽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有着浓浓的密切。是不是无间,还不知道。

“怎么睡呢?”真姐儿找不到帐篷,帐篷全扎在集市上,随身的马匹上再也没有帐篷。赵赦又要逗她:“你看马怎么睡的,咱们就怎么睡。”真姐儿格格笑着:“站着能睡吗?我试试。”闭上眼眸又睁开:“睡着了会摔倒,我得找株树靠着。”

说着,真要走开。赵赦拉着她:“靠着表哥,表哥肯定不会摔。”真姐儿信以为真,佩服地看着赵赦:“真的吗?表哥真厉害,站着也能睡觉。”

又有马蹄声传来,随行的士兵们过来。马上扛来的帐篷等物,就此安扎起来。真姐儿犹有不甘心:“不能亲眼看到表哥站着睡觉。”易宗泽一笑,赵赦也是忍俊不禁,在真姐儿耳边低声道:“表哥是马吗?真姐儿的马?”

虽然月光这一会儿又昏暗了,真姐儿面上的飞红也看得一清二楚,她娇嗔的轻推一下赵赦,赵赦装腔作势往后面踉跄退了两步,真姐儿急忙伸手去扶,被赵赦一把拉入怀中,他自己笑起来。

对着这个又欺负自己的丈夫,真姐儿低着头装生气不理他。低下头时才看到易宗泽就在旁边,这和丫头小子们不同,是一个外人。

帐篷很快就搭好,真姐儿急急躲进帐篷里去,赵赦紧随着进来,在里面还要玩笑:“今天晚上,表哥给你当……”

“不!”帐篷外面可以看到里面小小身影在跺脚,易宗泽刚觉得菀尔,赵吉在身后请他:“您的帐篷也搭好了。”

这里的人包括赵赦在内,没有一个人问易宗泽是如何被人所捆,又怎么弄得一身是伤。睡下来觉得伤痛难忍的易宗泽想想自己这一次,真是足够晦气。

送长姐云阳郡主出嫁,嫁的是当地夷人。白石郡王身处蜀地深处,周边不仅有突厥来犯,还有乌山瘅水中的夷人。

向来通婚,是最好的安抚手段。白石郡王和易宗泽自己,都有夷人女子为妾。

白石郡王一家之女,当然是百家来求。有求不得的当地夷人,当然不会高兴……易宗泽现在才想明白,他们是早早就盯上自己,而且和突劂人是勾结好的。

喜宴归来的山路上以前就不平稳,现在多了敌兵,也是有的。他们取下易宗泽身上的一件信物,不知去向。易宗泽这时候可以明白,自己成了诱惑赵赦的一个靶子。

非亲又非故,不去找白石郡王反而去找赵赦,这也是一闪念间就可以明白的。有人恨自己,想自己去死。有人要拿自己试探,和安平王交情到底有多深。当然噶里都是算好的,安平王必出现才是。

这事情巧就巧在,赵赦出来得早了。所以措手不及的人成了别人,想瓮中捉鳖的人,捉住的是自己。

易宗泽对着帐篷顶幽幽叹气,皇族强权,强权中才有皇族的稳固,是皇族必要有强权。这二者,是缺一不可……。

另一边的帐篷里,赵赦正在拍着真姐儿睡觉。安平王身体健壮,不过在这野地里,动一动外面就可以听到动静的帐篷里,他没兴趣让别人都听到。

野地里万籁俱静,风吹草动的声音在睡下来的人耳朵里,都是清楚的。因此赵赦哄了真姐儿睡下来,精神旺盛之余,只是想事情。

赵吉和赵祥守上半夜的班,还有随行来的士兵们也分几个出来守夜。集市上的将军们到底不放心,分一队骑兵不时来巡逻着,下半夜赵如和赵意起来守着,一直到天亮。

秋天的草原上永远都是美不胜收,白杨树浅黄色一片,红叶林嫣红如丹,清清的流水细长如线,也不见得多清澈流在草地上,却是也有游鱼可数。

红色白色紫色黄色的野花三五朵在一起,在早晨盛开挂着露珠颗颗。真姐儿梳洗过,就一朵一朵地去采野花。

不多时采到一小把,回来拿给赵赦看:“我采得不少。”赵赦还在眺望远山,只伏下身子闻一闻把真姐儿支开:“再去多采些。”

女孩子天性,没有人不爱花。走出帐篷方便人收拾的易宗泽对着真姐儿身影又着迷的看着,他不是动了心思,只是爱看这无拘无束的人儿。

她像是,半点儿心事也没有。

再看旁边的安平王,皱眉眯着眼睛在树下看得出神,或者是想心事想得出神。而离开十几里的集市那一处,也有炊烟升起来。

昨夜的动乱,好似一场梦境。只有野花丛生中精灵似的真姐儿,才是今天最为真实的一幕。

红笺和绿管在篝火旁准备早饭,听到一阵轻轻的哼唱声。这哼唱声,是从采花采得喜欢的真姐儿红唇中出来的。赵赦回过身来一笑,丫头和小子们也都是一笑,易宗泽也是一笑。

沈王妃,还是一个没有多少心思的人儿。

早饭过后,真姐儿有了心思。赵赦把她喊到一旁,慢慢地告诉她:“表哥有事情,小子们送你先回去,还有老石头那人是个常赶路的人,让他也陪着。”

真姐儿一针见血:“表哥你要追查那奸细地事情。”赵赦伏下身子给真姐儿理一理衣襟:“下次再陪你出来玩,今天,你回去吧。”再看看易宗泽:“带上易世子,把他安置在王府里,不要让别人知道。”

想说什么的真姐儿张张嘴,又被赵赦温和的笑容和低低亲切的语声给堵回去:“送易世子回去养好伤,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只能交给真姐儿。”

他就是重伤,也没有伤到不能骑马不能走。哪里不能养伤,一定要送回去。真姐儿张张嘴,想到赵赦还有一句“不要让别人知道”,她犹豫一下:“你又把我抛下来。”

“没有,表哥很快就回去,真姐儿要是走得慢,也许表哥先到家。”赵赦含笑:“乖不乖,听不听话?这件事情,帮不帮表哥做。”真姐儿有如泉水的眸子幽深深的,嗓音也更动听:“好吧。”

草原深草处,赵赦和以前一样,只留下赵吉和赵祥,把所有跟来的人全给真姐儿。虽然真姐儿上马下马十分矫健,安平王还是亲手抱她上了马,把她新的玛瑙柄儿的鞭子交到她手上,长身的赵赦看着依然不比坐在马上的真姐儿矮多少,他含笑叮嘱:“路上不要贪玩,早些回去。”

红日跳出东山,真姐儿带着一行人上路,只回了一下头。出来寻找盐矿的沈王妃心里只明白一年事情,是有危险而且是赵赦觉得未知危险比较大的时候,才会把她送回去。如在马市上,如在客栈里,赵赦都不会这样做。

送真姐儿走后,赵赦和收马市的将军们会合:“分一半兵力给我。”安平王也觉得,这附近山里,像是有什么不对头。

真姐儿路上没有耽误,因为易宗泽的伤的确说重不重,说轻却又不轻,是很受过一番严刑拷问。

想想赵赦说没准儿比自己还要早到,真姐儿要嘟嘴。想想嘟嘴没人看,才先放下来。把易世子交给自己,当然肯定地要早早地把他带回来才行。

以真姐儿来想,赵赦作为一个古代王爷,与周边诸王交往,过密也好过疏也好,都是不恰当的。

所以赵赦特意交待,不要让人看到易世子,真姐儿也能明白。在进城的前几天,真姐儿请来路上躲在真姐儿行李包裹马车中的易宗泽,客气地道:“可不可以请世子扮成我的丫头?”易世子风华如娇女,扮成丫头最为合适。

白石郡王和赵赦以前并不是太亲近,打着共同剿匪的旗号是个理由。但易宗泽一身是伤出现在安平王的地方养伤,易宗泽自己,也能明白这不合适。

拿什么理由给别人呢?

赶路回来是半个月过去,这半个月里易宗泽面上的一道伤痕还在。他也不能让人看到自己,又觉得有些事情需要自己看明白,从易世子的角度来说,是极愿意到安平王府里再做一次客。上一次,他看的全是安平王的军队、城镇和粮草。这一次,他想看安平王的内宅。

对着真姐儿注视的眼光,易宗泽着实的尴尬一下:“扮小子不行吗?一定要扮丫头。”真姐儿解释道:“在大门外面养伤,人多嘴杂。表哥既然交待给我,我想请世子二门里面养伤。”

赵赦不在,易宗泽是个男人进二门很不方便。

“我……”易宗泽无话可说,当天晚上红笺和绿管送来街上新买的女装,易宗泽对着女装发呆了半个晚上。

他生得单弱似女人,从小被人这样说并不引以为荣,反而觉得难过。现在……只能穿上。

为什么赵赦不请易宗泽回自己的地方去养伤,为什么易宗泽又答应到安平王府里养伤?这一点真姐儿没有问,易宗泽也没有说。

过了几天,真姐儿回到王府中。

二门以内的王府有京里几个大,因为里面有园子。园子中有几座山丘,据赵赦自己后来对真姐儿说的,有些是他垫起来的。

这垫起来的山丘中怪石全是按着赵赦所说安置其中,里面,有小小房屋。

出去时是秋天,回来时是初冬。真姐儿命人在一座山丘下的藏雪坞生了暖暖的炭火,把易宗泽安置在这里。

王妃随行的丫头多一个少一个门上的妈妈是可以看得出来,所以真姐儿先回府,见过姨娘们分发过土仪,等人散去后,让人把易宗泽扮成倪观家里来请安的丫头,带进来后再没有出去。

二门上此时的当值妈妈全是信得过的人,所以易宗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了。

当晚,真姐儿把易宗泽写给白石郡王的又一封信送走。信路上已经发过,易宗泽又写了一封报平安,而且谨慎的给真姐儿看过,请她让人发出去,让自己的家人过来。

第二天韦大人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赵赦再手眼通天,做不到别人一丝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有人能作到自己有奸细,而别人的奸细渗透不进来。韦大人就知道,也只明白王妃回来后,往外面快马送了一封信。

他只能明白这些。

家里有韦姨娘,赵赦和真姐儿两、三个月不在的消息韦大人早就知道。要是赵赦单独不在,别人不进来请安,未必知道真姐儿也不在。只有家里有人,又是虽然请安不多,三、两天去请一次安的姨娘,所以王妃不在,也是知道。

一个小小的动向可以影响人的一生,韦大人抚须想了又想,往军中去的信每天无数,这一封他是觉得可疑,未必就有什么关系,

当官的、为宰的人,没有不想站稳脚根,稳固自己关系的。韦大人想真姐儿突然先回来,要么得罪王爷,要么是王爷不喜欢。还能有别的原因,她会一个人先回来。

别人的夫妻关系,有时候自己其实未必明白。

案头上放着几封书信,韦大人露出笑容,王妃聪明的名声在外,这件难题就交给她吧。韦大人走出门来命人:“备轿,我要去王府。”

微雪飘融,真姐儿临窗正在写字。手中是上好的紫毫笔,笔下不是澄心堂纸,也是上好梅花笺。笔下落在纸上,给赵赦记了一大过。

这是真姐儿自己的功过簿子,是回家后左思右想,觉得赵赦抛下自己太不应该,气无可气时,给自己的丈夫准备了这样一个簿子。

“这样不对,这样不好,”真姐儿再念叨几句,就听到外面窗下赵如在回话:“韦大人说有要事求见王妃。”

真姐儿放下笔,很是谨慎地道:“书房里张先生不在?”展祁为给商少阳制造巧遇族妹的机会,名义上是乞假回家。俞道浩在军中,只有张士祯在书房里。

“韦大人直接来见王妃,说这事情王爷不在,只有王妃能够定夺。”赵如又回过,真姐儿还是想了一想才回话:“请他小花厅中候我。”

这是目前赵赦表面上最为倚重的西北本地官员,真姐儿也不是糊涂人,可以掂量出来韦大人要见自己的份量。

要么他真的有话说,要么他刁难人。一般的事情,韦大人可以自己做主,重大的事情,书房中又有张先生会直呈赵赦,所以韦大人此次来,只能是刁难人。

说直白些,真姐儿觉得自己应该小心。

如果是亲信官员,可以直接请进来见。因为赵赦对韦大人不放心,知道的真姐儿只能换衣服出来见他。

遍放紫檀木雕,生了火盆的小花厅上,韦大人恭敬呈上几封书信:“这是陆白关林四家的辩解,想来他们别有奏呈上来,这是给臣的,臣不敢耽误在手中。”

真姐儿接在手上,第一封信是陆家的,信中备细说了马会上的事情,最后,是为自己推托。声称通敌一事,自己家里绝无仅有。

第二封信是白家的,也是声声喊冤枉,不过白家在信中,说是受关家拖累,至于什么事情,到没有细说。

林家的信也是如此,不过多了一个对于草场分布的不满。关家的信,让真姐儿看得抿唇而笑,这个关二,实在可笑!

马市上噶里都被赵赦乱箭射死送到关二帐篷里,让他好好解释他这个朋友是怎么一回事?关二先是抵挡不认,后来被指认这的确是突厥大将时,关二敏捷的做了一个动作,把矛头对着当夜失踪的赵赦一行人。

声称他并不了解噶里都底细,是他们自己杀自己才是。

真姐儿笑了一声:“下面奏上来的事情,从来是仔细的。”要不是自己当时在场,还真的会以为是别有奸细。

“王妃所言甚是,以我来看,这来马市上捣乱的人,肯定不是好人。依这关二所说,这一行捣乱的人先是乱开高价,幸好关二一力顶住没有把良马卖给他们。想来他们不满,不知何故趁夜又自己内哄,”韦大人说得仿佛胸有成竹,如他亲自看到一样:“这马市上将军是王爷亲自委派,不想,也被他们逃走。”

手里掂着信的真姐儿笑容自如:“韦大人,依你看,如何追查这事?”韦大人当即侃侃:“奸细出没而没有被发现,马市上将军当有罪责。当然这人把关二蒙蔽,也是扮得相当不错。王爷征战需要良马,关外陆白关林四家中,理当挑出一、两家来格外优遇,让他们尽心尽力效劳。”

“依你说,这关二这一回,反而是有功的人?”真姐儿小小银牙咬了一下,果然行万里路比读万卷书好,要不是自己在那里,估计也能被糊涂。

那马市没有去过的,听到会以为是集市。其实是四处无挡头的一处空地,有人想来就可以来了。马市上的将军们,何罪之有?

这种官僚主义,也是中国独特的产物。

韦大人着实收过关二一批财物,而且历年和关家关系也不错。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就是许在关家,关内关外互通款曲,大家以为裙带。

要说西北溃烂无人时,着实这些人过得不错。现在赵赦来了规矩严紧,不喜欢的人着实不少。

“这关家以前是在关内,后来慢慢迁到关外为草场大养马方便,要说陆白关林这四家中,关家的根基是最深的。陆家虽然年头久,在关外的名声远远不如关家。林家,现在的子弟中驯马出色的,没有几个。白家更是不行,一个寡妇掌家,不会有能为。”

韦大人觉得自己算是好心,对着沈王妃再重新介绍一回。他面上得色看在真姐儿眼里,真姐儿只是笑一笑,好似贾探春管家,管事妈妈在述说旧例一样,他觉得自己,是有一大功。

“让他们的家主都来,等王爷回来再行处置这件事情。”真姐儿这样说过,韦大人殷勤问道:“他们快马,只要半个月就可以到来,不知道王爷几时才回来?”

真姐儿笑吟吟:“韦大人,还有别的事情吗?”碰了一个软钉子的韦大人面色微沉,又回了一件事情:“几处城镇有伤风化,居然办起来女学,请王妃示下,该捉的人要捉,该拿的人要拿才是。”

“这不是有伤风化,这是我的话。”真姐儿缓缓说过,与韦大人四目相碰,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方是明白的。

韦大人当然知道这是王妃的话,所以他今天是一定要回出来,再躬身道:“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女人纺织针指煮炊是本分。敬奉家人尚且不是人人做到,再办女学,女子将失本分,男子也将被人耻笑。”

“为什么被人耻笑?”真姐儿不疾不徐的问出来,韦大人细细解释道:“一家子里,男人是拿主张的,女人是恭顺依从的。男人们认字有谋略,才更好的当家主,再求功名求上进。女人都认了字,还是要去针指和煮炊。一指半解中,就有许多的奇谈怪论出来,牡鸡司晨,国变之先兆。”

真姐儿骤然变了面庞,斥责道:“大胆!”赵如和赵意各自上前一步,喝道:“韦大人,对王妃说话要恭敬。”

这些话在心里早就想好的韦大人只怔了一下就躬身道:“臣直言进谏,请王妃不必动怒。”他没有跪下,也觉得自己说得对不必跪下。而且心里很是震惊,王妃居然敢对自己发脾气。不过性子不好,也不是件坏事情。

再看真姐儿,已经换了笑容满面,真姐儿也有腹诽,居然不跪,要是表哥这样动怒,早就跪倒了一片。他既然敢不跪,就是有藐视自己的本钱,或者说他从来,在心里就是藐视自己的。

要是一个认为自己正当宠,正飘乎乎的人,这个时候大发脾气觉得自己正是立威的时候。真姐儿一直不是看不清局势的人,也不会在赵赦不在的时候给自己找这种下不来台的事情。

要再有人说,又依靠王爷。请她看看自己再看看别人,活在日子里的人,是每天都有依靠别人的时候。自己,也是一样。

韦大人是赵赦扳倒吕家后,一力扶持的西北臣子,当然韦大人在有些地方不如赵赦意,比如吕大人失势后,渐有些尾大不掉。不过这也是哪朝哪代会出现的事情,也没有可奇怪的。

真姐儿又含笑,不仅不计较韦大人不跪,反而对着赵如和赵意道:“我和韦大人说话呢,就说恼了也没什么,你们扶起韦大人来,让他坐下我们再说话。”

韦大人尴尬了,他不得不撩袍跪下:“臣全是谏言,请王妃三思女学一事才是。”他跪下来,赵如和赵意就有扶的意义,把韦大人扶起来,请他重新坐下,真姐儿侃侃而谈:

“王爷心中所想,就是西北繁华昌盛。繁华昌盛,文人展才不可缺少。韦大人,你有没有下去看过?”

“臣,也年年出城去看。”这句话把韦大人着实的问倒,他居上位何必下去亲看,只要不时与下面的州官通信了解,他觉得就行了。

明知道这是假话的真姐儿没有再深究,接下去道:“只举一个例子吧,王爷和我出城去问及农闲时做什么营生,农人们家的女子说针指虽然好,不过奸商们可恨,欺负他们不认字,王爷明明张贴布告,声明布帛麻价格在其上,还是有人敢不守法令,欺骗他们不认字。”

黑亮的眸子放在韦大人身上,真姐儿微笑:“你看,要是会认几个字,也是有好处的。”韦大人这一次学乖了,赶快跪倒道:“奸商们从来可恨,请王妃重重惩治。上个月才报上来的茶叶商人,就有不少以假充真,又扰乱茶叶品级的奸商,这样的人,其实可恨。”

真姐儿面临一次严重的藐视,沈吉安就是从事茶叶贩卖的商人之一。

“可去看过韦姨娘?”真姐儿只说了这么一句,不伦不类地插在韦大人的问话,是声音悦耳,语调动听。韦大人心中冷笑,面上恭敬地回道:“臣进王府理当先拜王妃。”

真姐儿这才慢慢道:“关于商人不仁的事情,已经是多起报上来。韦大人既然提出,等王爷回来,官员们议一议吧。”

把韦大人推走,真姐儿一个人出神笑了笑,磨刀霍霍对准的,并不是赵赦一人。

韦大人回到家,就有客人上门。是关家的老三又携重礼而来:“这奸细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我们要知道,当然不会卖给他。说死的那个人是突厥名将噶里都,我们也不认识,再说他的银票,是京里底子硬的银庄子,二爷就和他相识,也没有几年。”

抚须而笑的韦大人道:“青云有路你不走,你往我门上来是没有用的。”关三忙道:“请大人指教?”韦大人含笑:“王妃是个能干的人,又能管内宅又能陪王爷又能管政事,你何不寻个门路,去求到王妃面前?”

关三很是为难:“我们不认识,不然您给我们引见引见?”韦大人笑顾他:“你怎么会不认识?王妃娘家姓沈,是个贩茶叶的生意人。”

“哦……。”关三若有所思,想想韦大人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飞雪又一次伴着梅花盛开而至,易宗泽伤养得大半。面上伤痕不再可以吓到自己时,他有时候也会在藏雪坞附近走一走。

这是园子里的一处地方,平时饭菜是赵如和赵意亲自送来。再加上进府后,真姐儿一次也没有见过他,所以易宗泽在这里,还没有人发现。

站在飞雪下的易宗泽,是真正的看到安平王府的内宅。

绿枝在冬天里也是遍布丛生,想来春夏飞花,格外的绚丽。偶然有行走在这里的人,也是面有笑容,看上去,是一个和详的内宅。

有人匆匆走来,在白雪地上印上一片脚印。赵如来送热茶,再告诉易宗泽一个消息:“清源王殿下奉旨劳军,明天就要到了。”

“怎么到得这么快?”易宗泽吃了一惊。奉旨劳军肯定是明旨先发,处处州县传到这里,至少也会提前一个月知道。就是明旨一发,当天就启程,打前站的人急急送信,也是半个月前会知道。

这样突然的到来,只能说明清源王是微服而来。近这里时,才亮了衣冠。奉旨从京中来的人微服私访,不用说没有好事儿。

易宗泽在吃惊,书房里和真姐儿在一起的幕僚们也都是吃惊的。张士祯觉得这事情不小,对王妃道:“先行迎接,把殿下安置在哪里合适?”

要是安置在王府,张士祯担心清源王会发现白石世子。真姐儿略一沉吟:“准备红毡住处,请殿下安置在驿馆里。”

驿站里忙活起来,清扫房子收拾雪地,人人忙得不得闲。掌灯以后,门外一辆马车停下来,红灯高照着王妃下了马车,亲自来看清源王的住处。

宝鼎香,软罗榻一一看过,真姐儿满意的点点头。驿卒张老五站在黑暗队列,这一次才算是见到沈王妃真容。

说书的人说面如芙蓉,应该就是王妃这样被红色宫灯照亮的容颜吧,张老五和一干驿卒们正在贪看王妃华丽的衣饰和首饰,见王妃笑容满面,往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水暖春波,看得人人只觉得那眸子中敛艳收魄,把众人魂魄一起收走。人人都把胸膛再挺一挺,心里想着王妃在看自己。

只有张老五心中明白,沈王妃看的,是自己。她上一次对自己说的话:“有什么话要对我来说。”在张老五心中轰然响起。

大红宫灯前面高高挑起,衣饰上绣着金凤带大罗袖的王妃在新铺的红毡上一步步走出去,在一干没有见过王妃的人心中,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深深印痕。

大雪满地,飞雪乱舞,十里梅香中驶来清源王的马驾。他是紫衣玉带坐在马车中,见两边梅花朵朵,仿佛满意,又似有讥讽。

“殿下,王妃带着官员们来迎接您。”侍卫们在马车旁问过话,清源王往外面看看,白雪茫茫中,一群身着红袍的人中,大红色宫装的真姐儿还是一眼可以看出来。

她身上是红色衣服,头上是镶红宝石的一套头面,在这头面和红色衣服中,唯这个人的雪白,比白雪还要姣好。

清源王命停车下来,雪地中清冷空气让他一振,精神更显神采奕奕。让行礼的人平身,对两边横枝竖斜的如螭梅枝看着,带笑道:“这梅花不是新栽的吧,我来只是看看,过于扰民这就不好。”

“处处都有爱花人,殿下,这花全是百姓们春天自己栽种而成,”真姐儿语气里并没有得意,不过她心里和明白的人都知道这是王妃对王爷的进言,小罪者依过错而罚栽树。梅花愈冷愈香,所以成活的反而最多。

清源王是真的吃了一惊,西北自古印象就是贫瘠,一贫瘠给人感觉就是野蛮、粗鲁,不斯文的感觉。

西北也出文人,不过处处百姓风雅爱种花,清源王来到西北,长了第一个见识。

疏冷香浓中,又有玉人罗袖如花,清源王殿下开了一个玩笑:“想来是为王妃,这北风才催香花开。”

“为殿下来,香花不敢不自开。”真姐儿彬彬有礼回话,垂敛展袖对着马车相请:“冰雪寒冷,请殿下上车里暖和。”

清源王哈哈笑了两声:“带马来,我岂是怕霜寒冷冻之人。”他微微笑着,与红衣玉娇女并骑入城,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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