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娥浅浅一笑。
她未施脂粉,脸庞清丽灵秀。若非知道她是谁,真会被骗了去。
凝望阿蝠,沈雪娥眼神凄楚:“我三岁丧母,五岁丧父。被舅父收养,不久卖入戏班学戏。我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小小年纪如履薄冰,为讨一口饭卖笑,曲意奉承。”
“所以呢?”阿蝠并不同情。人的不幸千万种,痛苦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我是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终日见不得阳光。你是天上的明月,纯洁美好。”沈雪娥望着阿蝠,像撑不下去时痴痴仰望月亮的模样。
向往,想靠近又自卑自身的肮脏。
如此纯粹又可怜的眼神,阿蝠似乎有些懂沈雪娥内心的矛盾。
罢了。
人与妖,本就不在一条路上。
被人类的情感左右是她尚不成熟,修行不果。
“人生际遇各不相同。你事事计较,处处心计。到头来不过发泄欲望而已。”
人的欲望丑陋不堪,放任为之,堕落。若能接受丑陋的欲望宽容看待,对自己的缺点不自卑。
将忌妒扼杀在摇篮,或者全心包容,世上能少多少悲剧?
可惜没几人做得到。
沈雪娥曾被欲望支配,被忌妒迷心。她身染尘埃,在黑暗中堕落。
嫉妒爬满整颗心。
“你的美貌惹我忌妒。为何你能活在光明里?若非我出生寒微,若非我……越卑微感到自己的不堪,越痛恨你的美。我想毁掉你。当你被毁掉了。为什么我心里……悲凉不已?”
清灵剪眸,沈雪娥泪光闪烁。
痛恨聂云兮时,她更痛恨自己。
恨污浊的双手,恨不洁的心,恨亲手摧毁光明。沈雪娥只是向往,向往身处黑暗中能有光明。
只是希望,希望那唯一的光芒不要消失。只是绝望,绝望人心敌不过黑暗。沈雪娥掩面失声痛哭。
她真正想要的,不过微弱的莹莹点光,不过是聂云兮所拥有的温暖。
阿蝠心头一震。这样一颗渴望光明的心,与曾经的她多像啊。
相似的痛苦……
阿蝠上前轻轻拥抱沈雪娥,拥抱过去的自己。拥抱自己三十年来寂寞的心,泛着痛楚的心。
沈雪娥震惊呆住。
她……
从没感受过温柔……
泪水倾泄而出,沈雪娥被这点温柔击得溃不成军,身处黑暗的脆弱被拯救。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她盼望有人给她那么一点点温柔。
“都过去了,你并未毁掉聂云兮纯洁无垢的心。”阿蝠莞尔。
小盈想让她拯救沈雪娥,同时拯救自己。聂云兮的美在于不曾污浊的心,自艰难困苦中生出花朵,灵丽清香。
痴狂的沈雪娥从黑暗中解脱,能不能开花尚谓可知。
人,于失败与黑暗中成长。心够坚强,不堕魔道,终有一天能获得幸福。
沈雪娥回抱阿蝠:“谢谢你。聂云兮,谢谢你……”
明月悬挂高空,风府宁静安详。痴狂的人痴心已悟,坚强的心伴随勇气重生。
这一夜,终究过去。
逝去的人,逝去的事,迎着晨曦融化在夜色里。
玲珑堂。
阳光透过叶片撒下斑驳的树影,为院落添上一份岁月的痕迹。
阿蝠端菜进厅,蓝笛随后。
水盈没睡够打哈欠,她揉揉脸:“今儿风府送钱,不知道什么时辰来。”
将一盘水煮鸡蛋放桌上,阿蝠含笑道:“小盈有事便去忙。我在家看着。”
“盈儿今日有事?”蓝笛端来粥,一人一碗。红豆桂圆黑米粥,补中益气,养血安神。
“没有。”水盈喝口粥摇头,夹个葱油饼。
阿碧趴桌上张嘴,筷子自动喂食。
大伙坐下一起吃早餐。
不多会,余封焦急进来:“水盈,快去看看。那符烧没了。”
“我吃早餐呢。等我吃饱行吗?不急于一时。”水盈尽量快点吃,总不能饿肚子吧。
“办完事再回来吃。方大人急着呢。”余封一把抢过筷子放桌上,拉起人就走。
“哎,等等。”水盈赶紧抓一个水煮蛋,哪有不让吃饭就干活的?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蓝笛无奈笑笑,继续吃早餐。
阿碧眼珠子提溜转,决定不跟去。干活哪有吃饭香?
阿蝠犹豫道:“不知道小盈什么时候回来。早餐给她留着?”
“吃吧。盈儿回来再做。”蓝笛拿个鸡蛋剥壳,“说不定有人请客在外面吃。”
“好。”阿蝠点头。
阿碧一口又一口,吃得格外香。外面的席哪有家里的好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余封拽着水盈来到府衙前:“快看看,是不是出大问题。”
水盈边瞅府衙边剥蛋壳。剥完后把壳给余封,自个吃起来:“扔掉,谢谢。”
余封先抓在手里,等会儿丢。
水盈看着府衙上空飘荡的黑气十分不解:“进去瞧瞧。”
两人进府衙。
水盈各处转转。
余封拉住路过的捕头,把蛋壳递过去:“扔掉。”
捕头一脸莫名其妙,只好乖乖照做。他们逛遍府衙,水盈没看出什么不对。
可确实有不祥的黑气环绕府衙。看走势,不像由内而外,而是由外而内。
“出去再看看。”水盈回到大门口。她想了想认真瞧府衙门前的大石狮子。
石狮,镇宅辟邪,驱魔驱灾。
府衙又乃公门,按说寻常妖魔鬼怪不敢造次。
水盈想检查石狮嘴里的球。
奈何狮子太高,她伸长手也够不到:“交给你了。”
余封上前,踮起脚尖用手扒拉球。除了石球什么也没摸到,他疑惑:“什么也没有。”
“没有旁物,便是石球的问题。你仔细检查检查。”石球移动,水盈清楚看见石狮嘴里漆黑一片。
镇宅石狮被人用污秽东西染黑,所以府衙才会被黑气由外侵蚀。
余封细细摸石球,发现中间有条裂缝。双手用力却掰不开,他立马叫几个捕头来。
大伙想尽办法,但石球在石狮嘴里不好使力。哪知其中一个捕快险些站不稳,慌乱抓取时碰掉石狮的牙。
碎石落在地上,众人大惊。余封查看石狮,发现石球能拿出来了。
“头儿,有人动了手脚。把石狮的牙齿弄断替换石球。再想办法补上。”
取出石球,余封掰开。里面有张折好的黄符,包裹着一些东西。
他打开符,见到被血侵染的毛发。捕快们心惊肉跳,好恶心。
水盈过去看看:“驱魔师的手笔。”
“什么?驱魔师为什么对府衙出手?”余封想不通,指挥手下去掏另一个石狮的嘴。
“查查有异样前,府衙审理过哪些案子。把相关人员的背景一一弄清楚。两种可能:一、案子相关人就是驱魔师。二、请了驱魔师。我认为是后者。”水盈看向石狮。
被邪恶的符咒侵染全身,牙齿又被凿开。这两座石狮子没用了。可怜本为镇宅之物,而今灵性全无。
她拍拍石狮子,驱散缠绕的黑气。
安息吧,你们的使命完成了。
捕头在另一个石狮嘴里也掏出黄符。越想越瘆人,他们立马去查那段时间的案子。
余封把黄符交给水盈:“麻烦帮忙处理掉。再为府衙画一张守护符。”
水盈接过东西,一脸笑看他。
皱眉,余封无语道:“有报酬。不会让你白干的。”
“哪里话。为府衙尽心是我的荣幸。给你个友情价。”水盈将手中黄符团成一坨。
“快去画符。我现在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怕中驱魔师的暗招。”余封摆手赶人。
“好的。画完马上让人送来。”水盈抛抛纸团,转身离开。
余封摇摇头,回府衙。
回玲珑堂的路上。
水盈路过杂货铺,见忙碌的张婶背后又出现黑气,且比那日浓。
她进店,等不那么忙时闲话家常:“张婶最近心情不错,得到什么好东西?”
“看出来了?一块玉而已,成色相当好。他非要送我。”张婶乐呵呵道。
送东西未必好意,可能居心叵测。
水盈好奇问:“有多好啊?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好啊。你跟我来。”张婶带路,两人到内院。她进卧房,从枕头下翻出东西。
张婶小心翼翼掀开白帕子,露出里面白中带红的玉:“如何?好看吧?”
血玉,圆形,中间有孔。但这血十分不正常,一丝一丝真像鲜血染就的。
“好看,但不适合你。”水盈按住血玉,注视张婶,“墓里的东西阴气重,少接触。”
张婶双眼大瞪,小声问:“墓里的?你确定?他说是专门为我寻来的。”
“确实专门为你寻来的。血玉多陪葬王公贵族,这块可有不少年头。我不知道谁送你的玉,但恐怕没安好心。还好你接触的时日不长,早些出手吧。”水盈松开手。
“出手?这东西有人要?我会不会被墓主人缠上?”张婶一时慌了神。
水盈微笑拍拍她的肩安慰:“古董这东西,什么样的都有人要。张婶,此物你压不住,反会伤了你。若你没有门路出手,交给我吧。不过,给不了你高价。”
“没事没事。不用付钱,我送你。赶快处理掉吧。”张婶把玉包起来塞给水盈。
水盈点头:“送你玉的人,张婶当心。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过节,但他起了杀心。”
张婶惊讶捂住嘴:“怎么会。我们虽然许久未联系,但他到底是我亲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