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眼前的究竟是人，还是什么怪物。内心的恶泛着臭味涌出，如同无穷无尽的黑水涌来。
水玉醉以剑支撑，半跪在地。如此浓厚的恶，真的有消散那天吗？
天地清明，莫非不过痴梦一场？
长老亲自动手，以驱邪术法攻向夜明砂。水玉醉咬牙起身抵挡，其余人围攻上来。
剑刺在他身上，溅起的血滴落夜明砂的衣裳。
美丽的三色衣，染上好友的血。
悲凉心痛。
水宇晨想帮忙，被两人按在地上。
岂能让友人独自对敌。
夜明砂眼神坚定，不过与天下驱魔师为敌而已……
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拦住他，水玉醉回头微微一笑：“我没事，你不用插手。”
“不是没事吧。你伤得很重。”夜明砂上前扶，“别拦我。我也能战……”
水玉醉握紧他的手执拗摇头：“不可以。你不可以身染鲜血。不可以因此摒弃大道。明砂。快逃。逃得远远的，再不要来尘世间。除非驱魔师重归正途，天下归心。”
世间之恶，腐朽沉重。
干净的灵魂不应牵扯其中，他当下能救的正是至交好友。
长老再度出手。
水玉醉推开夜明砂一剑挥出：“答应我。不要让灵魂沾染上恶。”
不要为任何东西堕落，包括他。
雨花石那般美，经过几万年形成。
又历经无数年才得以生出灵智，幻化人形。修行不易，岂能放弃。
水玉醉左手凭空画符，打入夜明砂体内。那是一道禁制，绝不堕落的禁制。
如此一来便可放心。
水玉醉浅浅而笑。
长老趁机一掌挥出。
结结实实挨这一掌，水玉醉吐出一口血。他的衣裳被血染红，与夜明砂不过咫尺之遥。
夜明砂准备上前，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他想施法，体内禁制发作。
水玉醉轻轻伸出手，露出离别的笑容。天下归心，多么美好的理想。
可惜他看不到那一天。
几把剑由后刺入，水玉醉身形摇晃。走遍天涯，烹茶煮酒，他好像看到那一幕幕。
只是渐行渐远，触不到追不上。
剑无情抽出，鲜血喷涌。
水玉醉轻轻闭上眼倒地。他的剑落在血泊里，人倒在血泊中。
一瞬间，有些画面掠过。
曾与好友站在屋上看万家灯火。
“我愿舍此身，献此心。只求天下安定，岁岁如今朝。”
好友举杯，同心同德。
“守正辟邪，护卫苍生。舍我其谁。知己当相随。”
何人是苍生？
“啊啊啊啊。”屏障消失，夜明砂奔入血泊中抱住水玉醉。
水家的人逼近。
拼死挣扎的水宇晨咬出血，他奋力向爬过去。上面的人死死按住，让其一切都是徒劳。
几位长老联手出击，定斩此妖。而无法施展法术的夜明砂，只能等死。
所有驱邪术法打在他身上，遍地鳞伤。就算如此也无法消灭。
夜明砂存活许多许多年，仅凭水家的驱邪手段根本杀不死。
夜明砂双眼注视水玉醉倒下，好友知晓才如此做吗？以免他怒火中烧，屠尽水家。
他伸出手，好似抓住什么东西。
最后意识消失，变回原形。
水玉醉的尸体被弃于荒郊野外，野兽鬼怪啃食。
夜明砂被关入大牢封禁。
而水宇晨由人看押，软禁房中。
水筝得知消息，满脸泪水来探望：“怎会如此，怎么发展至此。他为什么不逃？他们为什么不逃？”
逃得远远的活着，好过尸骨无存。她去找过，连尸体的残渣都没找到。
那么光风霁月，心怀天下的人……
为什么偏偏落得如此下场？
“筝妹，水家坏掉了。”水宇晨抬头，眼里沉静如深渊。
跗骨之蛆，需要割肉刮骨。
狠得下心，才能治好。
那一天，许多人心中燃起熊熊火焰。为推翻圣长老埋下伏笔……
水威神情淡淡：“之后由我带领众人，经过长达十几年的积累彻底推翻圣长老。制度改变，但人的思想难以改变。我们很努力引导，很努力很努力劝百姓。收效甚微……”
那些年所有人刻苦学习。
他练到吐还在练，在推翻圣长老的时候以为苦尽甘来。
“哈哈哈哈，你们以为赢了？看着吧。人心里的成见，永远不会减少。”
新的制度执行起来很困难，百姓尤为抗拒。甚至生出反抗心理。
举步维艰，他整夜整夜发愁。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存在，能不能帮帮他们？
绝望时，他也曾这样祈祷。一觉睡醒，又得操心所有事。
直到一件事传来……
“你说那个村子的人与妖和平相处？”收到消息时，大长老难以置信。
他见过人与妖最恶劣的相处，很难相信两者彼此友善的时刻。
大长老亲自去看。
山明水秀，人与妖确实相处甚欢。他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之前有恶妖进攻村子。我虽化形，但力量低微。幸好水盈姑娘出现，救了大家。”
“是啊是啊。水盈姑娘无论待人或妖都一样，她说生命无甚不同。”
水盈……
大长老瞪大眼睛。
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他匆匆赶回水府，进入祖宗祠堂。在祠堂最深处有个大暗室，打开机关便能进去。
大长老步入，石门自动关上。
暗室中香火缭绕。
一副占据整面墙的画尤为醒目，其上画着一个女子。
她姿容秀丽，虽不倾国倾城却气质出众。清冷俯视，如神女俯瞰大地……
水威看向水盈。与画像上一模一样的容貌，脾性却大相径庭。
唯有实力货真价实。
不明所以，水盈微微皱眉：“我脸上没花，你能看出什么？”
夜明砂望着水盈，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具体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水盈思索片刻：“故事我听完了。所以呢？杀害水玉醉的那批人已经死了，你打算找谁报仇？现在统领水家的，可都是一群好人。你花二十几年破除禁制，只为杀他们？”
“……”
夜明砂低头沉思。事情一旦说出来，好像不再那么痛苦。
尤其时过境迁。
“小盈，阿笛没事吧？”阿蝠焦急跑来。发现蓝笛不见，她吓一大跳到处找。
这边好多强悍的气势，实力低微的她不敢贸然查探。
等稍稍平息才敢过来。
蓝笛不好意思抬手：“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没事。阿碧跟着，它会保护我的。”
阿蝠松口气，没事就好。
夜明砂转头看她，一只蝙蝠妖？再看水威等人见怪不怪的神情，一时间有些不明白。
如今的妖如此大胆，可直接出现在水府吗？而且还不怎么强。
“哎哟，可找到你们了。”阿紫摆脱掉一众小妖的纠缠，迅速回来。
水盈毫不吝啬夸奖：“干得不错。你和阿蝠的卧底很成功。”
阿紫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有个麻烦事。绿芯受伤跑了，洛归被打退。底下那一群小妖怎么办？他们嚷嚷着非跟我混。我可没有土地和粮食养他们，你赶快想个注意。”
“绿芯脱困，肯定回家。你让他们哪来的回哪去就好。”水盈认为不是什么事。
摇头，阿紫觉得不行：“他们之所以逃出来，是因为上面的大妖不管事。地盘被别的妖群霸占，不得不背井离乡。解救绿芯不过是个奔头，可让他们回去实在不敢。”
阿蝠点头：“虽然他们是受洛归的利用，但到底背主。绿芯身为九色妖君，不会放心这样的小妖继续留在治下。小盈还是给他们找个住处吧。免得又生事。”
水盈想想问：“数量有多少？你确定都没威胁，且安分守己？”
“大概上千……四散而逃的小妖不知从哪听到夸大其词的消息，都来投奔我。数量还在增加。”阿紫别开眼心虚不已。
“多少？上千？而且还在增加？你自己养吧。”
阿紫慌张无措：“别啊。我是听你的话去卧底的，这事你得管啊。”
水盈一脸敬谢不敏：“我怎么管？那么多妖吃穿住行，还要防止他们生事。对了，你不也是九色妖君？有自己的地盘吧。带回去不就好了。正好增加人口，建设城池。”
呃……
阿紫尴尬道：“我没有地盘。为方便吃天下美食，我一直独来独往。”
“……”
九色妖君最拉的排面。
瞧瞧别人，要么是一国皇帝，要么有地盘有子民。
阿蝠想出一个法子：“我可以回去问问。我们那的树林很大，应该能住下。”
“蝙蝠妖的地盘？我记得那边的林子确实很大，且一般小妖不敢招惹。”阿紫希冀看向水盈，“这是最好的法子。不然你就安排住处，给他们开个什么店干活。”
不能够。
妖住在山林最好。一和人类互不干扰，二有利于修行。
水盈没什么意见，但需尊重原住民：“阿紫，你和阿蝠带上那群小妖去看看。蝙蝠妖的族群同意，就让他们寻个地住下。实在不行，只能损失钱给他们开个店干活。”
夜明砂看着这一切，恍惚如梦境。
他们曾无法实现的理想，猝不及防真切出现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