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星海市回来之后,她连续发烧感冒一个多月,在医院,只要看见血就开始恶心呕吐,像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排斥感。
陈健的尸身,最终按照他的遗言丢进大海,警方经过一个多月的侦查,最终将此次事件定性为黑帮之间的争斗,从现场来看,是刀鱼帮的人伏击了黑鹰会,并杀死了黑鹰会老大,试图毁尸灭迹,而现场和海里,经过多方搜寻,却始终没有找到刀鱼的踪影,一时间,刀鱼成为了警方通缉的要犯。
朝阳安静地坐在医院的长廊上,这段时间她会定期给家里打电话,当然,又是一个接一个的谎言,顾红英如今也在饭店里帮忙,所以平时也没有时间去看她,这样也好,总好过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凭添担忧。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高军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打包回来的早餐,桑叶形墨镜遮住男人半张脸,他扭头看向医院这边,几乎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她。
长长的发丝垂在胸前,脸色白嫩透亮,嘴唇还是毫无色彩,有些泛白,原本清澈的双眸,如今看起来,似乎多了几分成年人才有的阴沉和幽暗。
他刚准备抬步,后面随行而来的车辆走下来三个人,分别是另外三个管事,齐声喊住了他,“老高。”
其实他们都很年轻,年龄都在三十岁上下,却因着资格老,而以老字辈尊称。
高军摘掉墨镜,随后看了一眼长廊,见女孩似乎一无所知,这才向三人走去,“怎么了?”
“我问你,你不会真把她当成老大了吧?”
“我是决不会同意她当我们老大的!”
“一个丫头片子,牙还没长齐,就想来管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三人一人一句,话里话外都是对这个新上任的‘老大’一百个不满意。高军皱着眉头,如今十一月的天气,早晨起来不免有些凉飕飕的感觉,男人穿着黑色长款披风,在晨光下周身染金。
“老大出门前的那翻话,你们都忘了吗?!”他冷冷瞪视着他们,视线在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还是说,你们有谁,想当这个老大?”
三人同时皱起眉头,怒声吼道,“你什么意思!”
高军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歪主意!老大过世之后,底的兄弟分成几派,你们别跟我说不知道这事儿!老季、老李、老赵,倘若这个时候连我们都不团结一致的话,底下的人早晚是要闹翻天!你看看现在他们每天都在做什么?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现在咱们没有主心骨……”
“所以你就想把那个小丫头当成咱们的主心骨?”
“老赵!”高军厉喝一声,“老大当初是怎么说的?之所以选她做黑鹰会的掌门人,你以为老大没有任何考虑,只是信口开河吗?原本黑鹰会就比凯拉和地头帮势力小,再经过上次的撕杀,我们早就元气大伤,倘若这个时候地头帮或凯拉欺上门来,你以为我们能斗得过吗?当然,你们可能说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但那是老大愿意看到的结果吗?如果真到了那天,黑鹰会这三字,将会因为自己人的内乱而永远消失,你们懂不懂!”
季峰吊儿郎当地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就算是这样,凭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就能撑得住场面,震得住凯拉和地头帮?”
“没错!”高军语气坚定,嗜血的眸子布满血丝,“这个丫头和凯拉的主子,也就是泽少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就算他不会帮我们,但至少不会趁火打劫,而地头帮一向忌惮泽少,老黑又和这丫头有过两面之缘,而且,两次均败在这丫头的手上,这些难道还不能消除你们对她的偏见吗?虽然她年龄小,但并不代表心里路程少,更不能代表幼稚!当初她毫不犹豫地下令杀死刀鱼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了,你们明不明白?”
“呵呵!”老赵冷笑两声,完全不把高军的话放在眼里,“老高,你该不是看上这个小丫头了吧?看把她夸的,跟一朵花儿似的…”
“你!你说什么呢你!”高军暴戾,拎起拳头就想捶过去,身后却陡然传来一声厉喝,“你们闹够没!在马路上谈论家事儿,是不是觉得特别长脸,啊?”
其实她一早就发现了高军,只是并没有刻意去留意他,住院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由他忙里忙外,由于上次枪击事件引起齐岭市乃至全国一阵不小的骚动,因此,她住院这事儿,对外一直保密。
要说生病住院,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由头,她只是想躲在这里,沉淀一下心情,顺便好好考虑考虑未来的打算。陈健将黑鹰会交给她,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再者,她也根本不想接下这烂摊子。当初之所以加入黑鹰会,只是为了找个庇护,没呈想,竟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知道会里的兄弟们不服她,她也刚好想甩掉这包袱,让四大管事自行推荐掌门人,但就在刚才,她躲在围墙的另一面,听到高军说陈老大的遗言,那时她才真正明白,陈老大之所以把黑鹰会托付给她,确确实实是考虑了再三,并非是一时冲动或是思维混乱,他是相保全黑鹰会。
“我们谈家事,管你什么事?”季峰哼了一声,脸扬的高高的,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朝阳穿着质朴的蓝白条状病号服,一张小脸惨白到透明,长长的发丝贴在背后,如今已经170的身高,瘦弱而修长,和男人讲话,她依然要抬着下巴,一双水眸充满幽暗,完全脱去了十六岁少女该有的稚嫩和娇弱。
“高军,去开车,有事咱们回去说。”不理会三人的无理取闹,她站在一旁,冷着脸,看着黑色宝马停在她面前,随及坐了进去。
车子很快驶入南山,几人走进别墅,这里是陈健生前居住的地方,后来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黑鹰的巢穴。高军很细心,随车携带了一些她的私人用品,帮她拿进楼上的客房后,静静地退了下来。
她站在阳台上,看着郁郁葱葱的丛林,想着当初陈健在世的时候,一定对这片绿树丛林十分钟爱……
五分钟之后,她退回房间,开始换衣服,并且化了淡妆。
当再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仿佛像变了一个人。原先的愁容病态,弱不禁风,转眼间变成精神抖擞,干练十足。她秀眉挺拨,唇红齿白,头发挽在脑后,一身灰色健身运动服,越发趁得整个人年轻富有活力。
“让他们都过来。”她站在厅堂中央,面无表情,只是眼底却暗含精芒,仿佛一眼就能将人洞穿。她手里拿着陈老大生前用的皮质软鞭,那是专门教训手下人用的。
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如今黑鹰会只剩下五十人不到。兄弟们得令后,懒懒散散地向这边走来,边走边吊儿郎当地哼着小调,还有的叼着烟,下巴上全是青渣。
朝阳站在厅前默不作声,阴冷的视线在他们一个个脸上滑过。而三大管事更是不置一词,任由他们胡来,似乎很想看看这个小丫头将如何收场。
如今整个黑鹰会就只有高军听从她,其他所有人压根儿就不把她当回事儿,这一点,她完全可以理解。到底是跟惯了陈老大,突然之间让他们易主,确实很难。再说,她一个刚入会不久的小丫头片子,怎么可能让他们心服口服?
“站成三排!”
四队人马倏然一愣,以往都是站成四排的,四位管事的手下按职别排列,如今突然要划四为三,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候底下有些混乱,谁也不愿排在后面,否则以后自己手下的兄弟岂非要低人一等?
赵亮皱着眉头,看了女孩一眼,冷声说道,“四个队形是老大生前就安排好的,连小姐这样做有点过分了吧!”
“就是就是,好好的四个队,为什么要变成三个?”
朝阳唇角勾笑,踱着步子走到赵亮面前,笑容可掬地说道,“我说三个就三个,谁不服气,尽管上来试试。”
赵亮眉稍一挑,“你别欺人太甚,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尽管放马过来,本姑娘等着!”看来,自己若再不树威严,这帮爷们儿恐怕要登鼻子上脸了!
她的枪法,他们都是见过的,功夫也非常不一般,当初刀鱼帮十几个汉子都没搬到她,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但赵亮既然话已说,再想收回已晚,只能硬着头皮上。
但仅仅两分钟,他就败在了她的手下。男人刚毅的脸旁飘过一抹难堪,随后冷哼一声,甩手走出了厅堂。
目送他离开,她并没有叫高军去拦住他,而是冷冷扫了一眼其他人,“还有谁不服吗?尽管上!”
这次果然没人再敢吭声,大家面面相觑,垂着头装孙子,对面前的这个小丫头敬畏了不少。剩下的两位管事,虽然嘴上不说,但脸上依旧不恭。
朝阳冷哼一声,淡淡地瞄了一眼,“都他妈的给我站成三队,十秒钟之内再找不到队的,立马给我滚蛋!”
也许是因为赵亮离开的原因,他的手下顿时气短了不少,甘愿居于身后,果然,十秒钟过后,三只整齐的队形便一字呈现在大厅。
淡淡看了一眼,她眉宇间舒展了不少,但依旧面色沉静。她在办公桌前踱了两圈,视线始终盯着正堂墙面上的黑白肖相,那是陈健的照片,在他死后的第一天,就被挂在了这里,毕竟他是黑鹰会的创始人,不忘本,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原则。
随后,她停住脚,正色说道,“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想通知你们一件事儿,从今天起,将由我全权管理黑鹰会,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若是有谁不按规矩做事,可别怪我不客气!这条鞭子,是陈老大生前拿来处罚你们用的,相信你们谁也不想尝到这鞭子滋味儿吧?”
她边说边用指尖抚摸细软如丝的却分明厚重的长鞭,眼底暗藏一丝阴狠,这一下若是甩在皮肤上,不皮开肉绽才怪!
下面果然有人站不住了,理智的束缚,终究抵挡不住隐忍的怒火,一个男人终于站了出来,指着她的鼻尖,怒气冲冲地说道,“你才多大就想管我们?老子都能做你爸爸了!”
啪——
一声脆响顿时回荡在大厅里,震耳欲聋,剌人耳膜。男人一声尖叫,“你他妈的敢打老子,老子今天就跟你拼了!”
接着又是两鞭,男人还未近身,就已经被打的哀叫不断。这是对她的公然挑衅,以及对她权威的质疑,倘若这个时候自己不心狠一点,以后还怎么在兄弟们面前树立威信?
李强实在看不下去了,看着男人后背翻起来的血印,有些于心不忍。他上前一把抓住即将落下去的皮鞭,沉声说道,“老…老大……”
“我说过,黑鹰会的老大就只有陈健一个,谁也夺不走!”
“那…小姐,是我没管教好手下的兄弟,如果你要打的话,就打我吧!”
朝阳收回鞭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众人,“从今以后,你们最好给我安分守己一点,否则,别怪本姑娘不客气!”
她说完这些,便旋身走到办公桌后面,在一众人的视线中,稳稳坐了下来。陈健的画相就在她身后,一双锐利的双眸,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相信他的在天之灵应该也会安息吧。
……
王宫会所,男人坐在朝南位置的沙发上,在推杯换盏中,依旧面不改色,嘴角弯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他眼底噙着笑,晃着手中的高脚杯,自始至终只喝了一指不到。
“郑局,如今北郊那处工程,已经在投建,怎么突然之间要把建林路一带也划上了呢?”
成泽傲笑容阴魅,看不出喜怒,视线透过玻璃杯看向郑局长微微泛红的脸。他犹然记得上次那丫头骂他,成泽傲,你真卑鄙!
那个时候他想解释来着,可转念一想,自已又没做错什么,干吗要解释?他什么时候跟人解释过?卑鄙就卑鄙了,反正他这辈子也不差这一次,所以他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到了朝阳那里便成了默认,估计那丫头在心里早恨上他了,反正也不多这一件事儿,他也没往心里去。
但后来转念一相,事情似乎变的越来越复杂,背后好像有人专门给他制造麻烦,然后再让他来背这个黑锅。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让他的神经变的异常敏感,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他不会主动找她摊牌。
“泽少,您这个问题真是为难死我们了,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如果我们要是知道的话,哪敢跟您撒谎啊?这个文件是前不久才下来的,听说是市里呈上文案之后,才突然之间下达的命令,具体什么原因,上面也没给详细说明,只说建林路一带房子高矮不一,影响市容等等。”
郑局长和魏主任虽然身为官家,却碍着成泽傲是市长家的大少爷,又系凯拉的头号人物,再加上家大业大,谁敢公开跟他叫板儿?一个个只能夹着裤档做人,这帮人装鬼不会,装孙子比谁都在行儿!
男人冷不丁地放下杯子,却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郑局长,别紧张呀,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们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男人说完,便站起向外走去,颀长的身材,加上黑色纯手工西装,无形之中给人无限的压迫感。阿桑跟在后面,步伐也很急切,待两人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男人才陡然停了下来,“说。”
“小姐找到了,应该是有意隐瞒,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一家疗养院,听说…已经一个月之久了。”
成泽傲剑眉蹙着,一双黑眸阴暗到谷底,“什么病?医生怎么说?现在好了吗?”
男人迫切想知道这一连串的问题,阿桑早就知道他会追问,所幸来之前都打听清楚,“感冒发烧,医生说没什么大病,但是一直不见她好,今天上午她出去了一趟,好像是去黑鹰会,不过下午就回来了,身体似乎很虚。”
成泽傲沉默片刻,冷声吩咐道,“这样,你先去盯着,别让她跑,我一会儿就到!”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倘若想躲,愣他是谁估计都找不到,这不,自从黑鹰会出事儿之后,他就一直在派手下的人去寻找她的下落,但直到此刻才获得消息,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丫头现在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阿桑火速离开后,男人掏出电话拨了出去,电话才接通,就霸气十足地命令道,“司徒,把你医院最好的病房给我准备好,一会儿我送个人过去。”
不等对方说一个字,他就啪地挂断了电话,高大挺拨的身材径直向王宫会所门口走去。
……
朝阳躺在纯白色的病床上,卸掉妆容后,脸色更加惨白,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一样。刚才在黑鹰会,她完全是凭意志力死撑到底,身体极其不适,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如今身体处于病态,阴阳无法调合,就连超能力都用不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大爷的!
那帮小子假如再有几人上来跟她死磕,估计今天这次立威,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不仅如此,以后在黑鹰会,如果她再想树立威信,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她半躺在病床上,手背上还插着针头,床头上挂着透明的营养液,那是她一直不好好吃饭造成的。看着冰冷而又令人十分倒胃口的一溜白色,微微皱了下眉头,医院什么时候能够考虑一下病人的感受?
窗外已是夕阳,折腾了一天,到现在还真觉得有些累,她眯着眼,准备休息一下。
这时,房门被人大力打开,她眉头一收紧,以为是高军,刚想说他做事怎么这么不着调儿,一回头,看见进来的男人时,声音立刻就戛然而止。
男人一身黑色纯手工西装,线条完美,不拘一格,与这房间内的白色相衬,存在感十足。冷硬的脸部线条,不苟言笑,仿佛谁欠他八百万似的,和平时那个玩世不恭毫无正形的男人,完全沾不上边儿。
成泽傲眉毛挑的很高,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儿,对她这段时间的有意躲避有些生气。但看着女孩惨白的小脸,以及没有血色的嘴唇,心里顿时又心疼起来。他大步走过到床头,二话不说就掀开被子,“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医院。”
成泽傲压根没看见她手上还插着针,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的小脸以及散开的长发,弯腰作势要抱她离开。
心跳一急,她立马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可这一闹,顿时让针头挫了位,手面的一处血管,顿时鼓了起来。
成泽傲气恼不已,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她,等不急护士,竟然亲自为她取了针,这些医学基本知识,他以前在部队里学过,所以得心应手,一点也不生疏。
手面鼓起的地方有血流出,朝阳看着鲜红的血,胃里直翻滚,开始干呕起来,脸色一阵比一阵白。男人见状,眼底顿时沉了几分,他一把拉过被子将她手面盖上,这才冲出病房叫了护士。
小护士几乎是被这个野蛮男人拖进来的,为她清理一翻后,就心里直发憷地退了出去。手面上的血已经不流了,但是她的脸色却比刚才更加惨白。
“你疯了!”
她虽然心里对他的霸道一百个不乐意,但体力却有些不支,根本闹腾不起来,声音虚弱,失去了以前的那股子气势。
成泽傲听着,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对于前阵子闹的沸沸扬扬,发生在的星海市的黑帮争斗一案,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丫头现在是正了魔幛,非要往那一帮大老爷们堆里扎,他就搞不懂了,陈健那斯到底给了她多少好处,让她这么死心踏地地呆在黑鹰会?
而她心里的正义感,以及与生俱来的责任感,是成泽傲那种行走在道德和法律边缘的人,永远都无法理解的。她此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即便是知道,也懒得解释,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
“丫头,我说过,你想玩儿,我给你机会,但前提条件是你必须过的好,否则别怪我硬抢。”
她拉着被子作势要躺下来,这时头顶上响起了霸气十足的声音。
“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抱你走?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