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泯似没有听到,反而目光转向曲莲殊身边的沈青玉。
沈青玉微微点头道:“他是我师兄没错,正是你要等的人。”
这些年都是沈青玉往返于合欢宗与沧安城之间,万泯从未见过这个隐于幕后真正需要魂丝之人。
得到肯定答复,万泯才缓缓开口:“曲前辈,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差点误了您的大事。”
说着,他将身后笨重的黑木匣卸下,木匣被他动作轻柔的慢慢平放于地面,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
曲莲殊嗅觉异于常人,早在他露面之时就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气。
而此时木匣置于万泯身前,曲莲殊才发现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是从黑木匣上散发出来的。
细看那木匣遍体漆黑,想起沈青玉说起万泯曾试着将万双炼成血傀,他不得不怀疑那这“黑”是后天染上的,经年的人血浇灌,干涸后的血渍凝结其上。
这就是完全的养尸邪法,是另一邪宗尸傀宗的法门,也不知道万泯从哪弄来的。
万泯将黑木匣放好,双膝下跪,挺直身子道:“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我万死也不为过,只求你看在双儿曾经帮过您,请您救她一次。”
“若您愿意出手救双儿,我们兄妹二人此生愿为您驱使,您要是实在不解恨,我这条命要打要杀随你拿去。”
万泯言辞恳切,心中却十分难受,一步错,步步错,他本意是不想将万双的魂丝分出给她继续造成负担。
自以为用尸傀宗的养尸法门可以不必再借助曲莲殊帮助,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短短三年,万双就已经快反过来被魂丝控制了。
他现在不低头,等到万双体内魂丝失控,万双作为人的意识会完全涅灭,依靠魂丝活命的他会死。
万泯怕只怕曲莲殊为了泄愤杀了他之后,万双落到曲莲殊的手里变成一辈子给他提供魂丝的药人命运凄惨。
“不愧是沧安城的少城主,果然能屈能伸。”
就算是好脾气如曲莲殊,想起他因为魂丝断绝差点英年早逝,还是忍不住刺了跪在面前的万泯一句。
“你想救万双,就拿你自己的命来换。”
曲莲殊的话让万泯直挺着的身子一震,他沉默片刻,道:“可以,但是我须得亲眼见到你将她救醒,而且你要发下誓言不得将她作为药人圈养。”
“你以为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就像沈青玉说的,他与这对兄妹二人总有些情分,若不是看着他落难时万双几十年来供给的魂丝,他早就把万泯杀了。
一旁沈青玉冷静的看着全程并未开口帮万泯说话,他心知曲莲殊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救万双。
只是曲莲殊要收服万泯为己用,就得恩威并重,眼下绝不是他能插手的好时机。
果不其然,万泯硬挺的腰杆还是软了,“至少,让我看到她醒过来......”
曲莲殊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药瓶掷向万泯,万泯伸手接过,还未看清手中瓷瓶样貌,就听他道:“将这个吃下去,我帮你救万双,若再生出异心冒犯我徒弟,死。”
万泯握紧手中的瓷瓶,不知何时他又与曲莲殊的徒弟结下了仇怨,未免犯下大错,他道:“敢问前辈的徒弟是?”
“许迢迢。”
一听这个名字万泯差点将手中瓷瓶捏碎,他总共也就认识一个许迢迢,正是三年前坏了他大事,毁了万双身体的女人。
“许迢迢既是你的徒弟,她帮姬无悠作甚?”
难怪那天夜里沈青玉一直守在沧安城内,合着许迢迢是沈青玉的师侄。
这一家子也是奇怪,师父等着魂丝续命,徒弟负责坏事,师叔装傻充愣收拾烂摊子。
问也白问,无人回答他的疑问。
万泯心中凭空生出一股委屈,然而情势由不得他选,他咬牙拔出瓶塞看也不看里面之物仰头将瓷瓶内的物体直接吞下腹中。
万泯吞完手中用力将掌心中的瓷瓶捏碎,伸手展开示意瓷瓶已空无一物。
“开匣吧。”
曲莲殊脸色稍缓,垂下眼望着地上既是棺椁又是傀儡匣的黑木。
“恐怕不能在此处,有生人的血气,太近了。”沈青玉道。
他指的是离活人的村庄太近了,这里离沧安城不过一日距离,发生灭门惨案,万剑宗肯定会派人过来查探。
沈青玉虽不惧背负人命,但是也不屑对老弱妇孺下手。
“不会的,双儿还有一些意识,我本来选择此处就是盯上了那处村庄,然而我惊喜的发现魂丝拒食生人,我才发现双儿还有意识,于是我只得每日浇些我自己的血。”
万泯思及面前人的身份,担忧他与许迢迢是一样的异类,又接着道:
“我与双儿离开沧安城之后,我便隐瞒身份想办法混入了尸傀宗,潜心研究将她转化为傀,尚未作恶,请放心我们绝不会连累您。”
沈青玉听着都无语了,难怪他找了三年都没有万泯的踪迹,原来是混到与合欢宗天南地北的另一邪宗去了。
沈青玉看向曲莲殊,见到他微微点头,知道他有把握才放下心道:“那我去旁边守着。”
沈青玉一走,万泯见曲莲殊没有半分上前开匣的意思,于是自己伸手封的严严实实的黑木匣揭开。
匣盖将将移开一指的距离,越有几百束的灰色丝线从空隙钻出,顺着万泯的手蜿蜒直上,隐没在袖中,眼看着就要钻入万泯的体内。
万泯见怪不怪,一边用灵力将冒出来的灰色丝线封入匣内,一边道:“还要多谢您此前让沈长老送来的须弥玉,不然魂丝外泄没有合适的载体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曲莲殊观察着探出来的魂丝光泽黯淡,道:“万双的生机似乎在慢慢消失,她的神魂与魂丝已经融为一体,要不是她还有些意识,几乎就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说话间万泯已经将作乱的魂丝收拾完毕,黑木匣全开,匣内一个貌美少女安详的躺在其中像是睡着了一般,双手交叠于小腹。
正是须弥玉雕出的少女形象,但是二人心知肚明,这里面装的,全是魂丝。
如今曲莲殊要做的就是在重重魂丝深处唤醒万双的意识。
万泯只见他伸出手,指间似有灰色线条游离,万泯眼神一紧,认出了那是魂丝,那到底是万双的魂丝还是?
他虽为曲莲殊提供魂丝,对曲莲殊这个人却一点都不了解。
他按捺下心中疑问,让开木匣周边空间方便曲莲殊施为。
一根伸展出来的魂丝绷的笔直,直射进少女的眉心,而那灰色扎进须弥玉的一瞬间,尖端露出莹绿的针芒。
是妖力凝结的医针。
俗话说久病成医,万泯带着万双东奔西跑,也学了不少医理,故而一眼就认出了曲莲殊在做什么。
修士神魂陷落,须亲近者进入识海将其唤醒,然而厉害的医修只用医针便能触及神魂。
万双情况特殊,她没有身体,神魂也已经被魂丝占据了,探入的针都会被魂丝视为外来异物吞掉,故而以魂丝为引扎入医针探查她仅存的意识。
随着眉心针芒扎入,另外几道魂丝也显现出来,飞快的带着针芒扎入她的心脏......四肢......
眨眼间须弥玉上遍布魂丝,少女如傀儡般周身缠满了灰色的线条,而线的尽头,尽掌握于一人之手。
只见曲莲殊手指微动,少女睁开了眼睛,她美丽的眼中空茫茫的一片,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万泯,诡异非常。
万泯却看着少女无神的双眼十分激动,他满心期待着她眼中恢复神采的那一刻。
遍布少女周身的魂丝开始慢慢的动了起来,一根,两根,像是穿针引线般,不时有扎入体内的引魂针被魂丝牵引着从须弥玉上拔起,还没有一息的时间又飞快探向另一处。
用医针唤醒意识本来只要刺探识海,奈何万双身上的魂丝已经发展到了吞噬她自身血肉的程度,找她那一缕陷落的意识就像大海捞针一般,只能用引魂针四处探魂。
曲莲殊从指下的妖针传来的颤动辨析着须弥玉内魂丝的游动方向。
九幽虫形如桑蚕,以修士神魂为食,吐出魂丝,魂丝又需要血肉供养,故而修士神魂先消亡,再是血肉,等到自身的血肉被魂丝啃噬殆尽,被九幽虫操控的魂丝就会顺应本能盯上外界的血食。
万双似乎是因为体质极为特殊,保留着一丝意识一直在与九幽虫抗衡,自己控制着魂丝,从未沾染过外界血食,所以她养出来的魂丝为极品。
魂丝既可用于补散落的神魂,还可以续命,说白了就是使用九幽虫将他人的神魂化作能入药的医材。
曲莲殊失去一半妖丹的千年,刚开始尚能维持,到最后的百年就已经开始逐渐维持不住人型了。
多亏了万双供给的魂丝撑起这副人类的躯壳,减轻了妖丹将灵力转化为妖力的压力。
无数的引魂针在这副少女的躯壳上以极快的速度刺探着,随着鸦黑深沉的天色渐渐亮起,万泯的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整整一夜,多如牛毛的引魂针都没有探寻到万双的意识......
“实在找不到的话,请曲前辈牵引着我的神识让我进去寻找吧。”万泯道。
他其实曾经动过这个念头,只是没有可以信任的医修帮助,他一人贸然闯入魂丝母体深处,找不找得到万双另说,无人指引他是绝对出不来的。
“这须弥玉中的魂丝浩如烟海,又不是一根两根,你进去了也是迷失在里面,我还得分出心神捞你。”
曲莲殊说着,突然发现少女空茫的眼中因为万泯的话似乎闪过一丝光亮。
他随手拔起一根引魂针径直扎向少女的右眼,就在针芒没入少女眼瞳的一瞬间,绿芒骤然爆发,以少女右眼为中心泛出一阵涟漪。
“找到了!”
曲莲殊精神大振,他立刻操纵着将遍布少女周身的引魂针全部抽出,接着将妖力注于手下唯一一根连结着少女右眼的引魂针中。
原本灰色的丝线注入妖力后发出莹绿微光,到达最顶端的妖针后持续不断的释放妖力冲刷着她右眼处这一处缠绕的魂丝。
万泯屏息静气的看着这一幕,只见少女扎入引魂针的右眼缓慢的眨了一下,就在她眼皮触及负责牵引的魂丝的一瞬间,魂丝应声而断。
“成了。”
曲莲殊见万双已有反应,才将最后一根魂丝收回,对万泯道:“我那颗妖针定住了她最后残余的意识,只是妖针毕竟是我妖力所化,不可能永久维持,须得在她体内妖针消失前定时找我补针,或者你去寻定魂珠定住,否则下一次她意识陷落,又得像这样找寻一番。”
大海捞针找得到倒还好,怕就怕万双意识就此失落再也找不回来了。
“多谢尊上。”
万泯已是激动万分,再次在曲莲殊面前跪下叩首,不过这次是心悦诚服,连称呼也从前辈变为尊上。
万泯又道:“双儿还有些意识时我就在多方打听养魂的法宝,恰好我听说过有人曾在鬼市见过定魂珠,我打算去鬼市一趟寻找一番,也省的往后时常劳您出手,不知尊上可否应允?”
见曲莲殊没有反对,他才爬起来上前小心的握着万双的手,安心的看着她的眼睛正在慢慢恢复神采。
他有心想问曲莲殊能否将万双体内的九幽虫拔除,但是是他毁约在先,过于贪求只会适得其反,只好咽下心头疑问。
“你要去鬼市就去吧,我尚有要事在身须得先回沧安城一趟,往后若有事再以玉符联系。”
说完曲莲殊将传讯玉符交给万泯,万泯有些不解他为何要去沧安城,劝道:“尊上,沧安城已纳入万剑宗管辖之下,万剑宗的剑修虚有其表,此去小心。”
曲莲殊沉着脸没有说话,可不是吗?
姬无悠是一个做派,无忧又是一个做派,他来去匆匆,还不是怕回去晚了徒弟被无忧给拐走了。
就算有满腔爱意又如何?连人都不是,如何给许迢迢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