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阁楼之上,晦涩暗黄的斜阳贴着古朴的窗棂射入厚重高大的书架间隙,为这久无人到来的空间增添一抹暖色。
普通弟子只知万剑宗的藏书阁分为左右二阁,却不知顶楼还有一处机密所在,此处非掌门及掌门亲传不可入内。
已经沉寂百年的顶阁迎来了难得的来访者,一道矫健修长的身影在厚重的书架间飞快的穿梭着。
许久,他才在一处停下,仰起头顺着书脊标注的年份一路向下,终于找到了他所需要之物。
姬无悠伸出手将需要那册书籍取下,随着书册间的移动,积攒了数百年的游尘轻扬,在暮光下像星尘一般熠熠生辉。
然而这情景并不能勾起此处唯一欣赏者的怜心,飞舞的游尘丝毫沾染不上剑修的衣角,只得慢慢沉寂落到旁的地方去。
姬无悠原打算直接去沧安城,又疑心跟在许迢迢身边妖修的身份,所以才来藏书阁顶阁寻找当年的资料。
此处是万剑宗立宗以来所有的文书,完整的记载着宗门历史,历代宗主生平,弟子名录,以及宗门参与的所有大事的详细内容。
当年他跟在姬演身边,对仙魔大战中的人物不说滚瓜烂熟,但是重要的人物都有了解。
姬无悠轻轻抚去书面上的灰,才迅速翻到关于仙魔大战的记载,先记载的是万剑宗弟子参战名录。
姬无悠看着上面整齐排列的人名,后面跟着他们的剑名,以及生卒年,师从何人,简单的两句话道尽了这些弟子的生平。
他活在后世,自然知道这些前辈都已舍生取义,活着的百不存一。
他沉默着将这些万剑宗弟子用血肉写就的名录翻过,就在快要结束时,书页的最后一个人名引起了他的注意。
岑善......
许迢迢提过他,而他手中书册上的这个人名的字迹与其他弟子的都不同,似女子落笔娟秀妍丽,墨迹的深浅也格格不入。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与其他弟子只言片语的生平相比,他的介绍非常的奇怪,没有记载任何关于他的事迹,反而像是随手写下的。
“岑善,剑曰春岑,半魔之身,一心向善。爱妻李予岑,凡人之身,造化弄人,只期来生。”
姬无悠盯着这行字思索了一阵,此处只有掌门和掌门亲传可以进入,上一辈的姬演只有三个徒弟,这女子的字迹,姬无楚不可能,那就只能是姬无妤写下的了。
姬无妤为什么要在万剑宗的弟子名录上写下这行字呢?
姬无悠隐下心中疑问,记下了这桩事,翻过这页,再往后便是万剑宗在仙魔大战宗打下的累累功绩。
他翻过了这段历史,一直翻到关于其他宗门的记载,无疾谷在仙魔大战中出力甚多,所以时至今日,无疾谷的医馆遍布修仙界,各方势力都要给他们面子。
姬无悠将整本战史翻完也没有看到许迢迢师父的名字。
没时间了,他合上书,将书册放回原位,快步走出阁楼直奔藏书阁底层。
有一个人,或许知道。
姬无悠隐匿了身形,飞快拐入底层暗道,如果许迢迢在此,就会发现这是她当初被秦倾带来取弱水剑诀的地方。
“弟子拜见林长老,我有一事想要请教您。”
暗道的最深处,一名老者盘腿坐在一面不起眼的墙壁前昏昏欲睡,平日少有取剑的弟子,这藏满了万剑宗根基的宝库也是难得开放一回。
这难得有人拜访,老者眯了眯眼,等看清面前清冷俊美的剑修,一扫先前的昏沉,双眼清明道:“何事?”
“曲莲殊,这个妖修的名字在仙魔大战中可有出现?”
姬无悠单刀直入,等着林长老的答案,面前这位,正是仙魔大战中活下来的万剑宗剑修之一。
“曲莲殊......?”
林长老喃喃念道,思绪却随着这三个字回到了千年前的战火纷飞之时。
他有些松弛耷拉的双颊微颤,还是回答道:“有的,他乃是受梵心佛子之邀,前来助战。”
这医修中唯一一个异类,他自然是有印象的,印象中那妖修生的十分美貌,态度亲和。
然而不少修士忌讳他的身份都不愿让他近身,但是随着与魔族之战愈战愈烈,性命朝不保夕,有人能出手救治就不错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后来梵心佛子陨落,仙魔大战胜利,那妖修便消失了,据说是回了妖界。”
不是回了妖界,至少是近些年在合欢宗,姬无悠整合了一番许迢迢给的信息得出了结论。
不过既然有林长老背书,当年又得梵心佛子看中,看来那叫曲莲殊的妖修应是坏不到哪去。
林长老沉默一会儿道:“走了也好,虽有大恩,大恩如大仇,若是他一直留在人界又没有梵心佛子为他做保,怕是也要掀起一番争端。”
魔界侵入一致对外无暇顾上那个奇怪的妖修,等魔族压力褪去,唯一的妖修可不就扎眼了吗?
并非人族排外,而是妖族本体生就强大,虽然数量稀少可是能驱使妖兽,当时修仙界元气大伤,若是引狼入室,妖族趁虚而入马上就会接着开始仙妖大战了。
这倒是难办了,林长老说的不错,须得有头有脸的人物为曲莲殊说话,不然突然冒出来一个别有用心的罪名扣上反倒会害了他们师徒两个。
也不知道那妖修是何打算,姬无悠转身欲走,似想起什么来,道:“林长老,还有一事,姬无妤是否......”
恰在这时,一剑含怒似挟烈火而来,直刺向他,姬无悠已先一步察觉到剑气袭来,偏身躲过,望向剑来方向。
姬无楚手中一把千焰剑火力四射,他怒道:“姬无悠,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掌门师兄息怒,有何不满之处静心坐下再说。”
“静心?琢心被许迢迢拐走的消息你可知情?”姬无楚一声大喝。
姬无悠余光见林长老正听着他们对话,立刻飞身而出,一直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密林才停下。
他原是担心那妖修给许迢迢种了易情蛊存心害她,现在已确认曲莲殊的身份,倒是没有那么急了。
“师兄你说错了,是琢心把许迢迢拐走了。”
停下来的姬无悠神色平静,却成功的给追上来的姬无楚的怒火加了一把柴。
“琢心堂堂佛子,拐她作甚!”
姬无楚话一说出口,想到自家的冤种师弟活了几百年还在为了许迢迢要死要活,琢心虽是佛子也才二十来岁......不会是......
不可能不可能,姬无楚连忙按下胡思乱想。
“是琢心要迢迢带她去合欢宗的。我没有告诉你琢心的事情并非我有意隐瞒,而是自我讲了迢迢的事后你便听不进其他言语了。”
“琢心走前应是对行一交代了什么,所以慈悲寺一直没有消息传出。”
既然慈悲寺都没有说什么,他又何必多琢心的事。
姬无楚一气姬无悠对许迢迢情根深种,二气他瞒了琢心的去向。
现在想想他好像还不是最惨的那个,慈悲寺丢了个佛子,还跑到合欢宗去了,好歹姬无悠人还在万剑宗没有去外面丢人现眼。
姬无楚满腔怒火就这样诡异的找到了平衡点,他突然道:“非许迢迢不可吗?”
“是的,非她不可。”
山风烈烈,穿越林海,短短的几个字掷地有声,再烈的风也吹不散他的余音。
唯一的听者姬无楚只有心梗,木着一张脸将剑收起之后对姬无悠道:“你既然认准了她,我就以你师兄的角度对你说几句话。”
“我们二人无父无母,幸得万剑宗收留,又蒙宗门倾尽心血栽培一场,万万不能不思回报反因私情累及宗门。”
“我并非对许迢迢此人抱有偏见,而是她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就算我替你瞒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假使有一日东窗事发,后果你想清楚没有?”
一旦传出万剑宗的剑修与合欢宗修士结合,那整个万剑宗都会被拖入舆论的漩涡,姬无悠也会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
这段感情注定见不得光,除非姬无悠将许迢迢一辈子囚在身边。
但是二人心知肚明,姬无楚不会纵容这种行为,姬无悠也做不出这种事。
姬无楚原以为他好言相劝姬无悠能听进去一些,不料姬无悠道:“师兄,陆家现在已成六宗公敌,陆家其余人皆以伏诛,而师嫂与陆淮得以保全,这是为何呢?”
为什么?
当然是给姬无楚面子,难道其他宗门还能逼迫万剑宗把掌门道侣交出来不成?
那等同于将万剑宗的脸面放到地上踩,直接向万剑宗开战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敢起这个头,就算是惯爱别苗头的神剑宗也不敢。
“我习剑百年,起初我不知为何执剑,所有人包括你都说我是天生的剑修,我别无选择,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就罢了,我或许会成为一个被驱赶着踏上剑道的莽夫。”
“可是世事弄人,合欢宗屡次骚扰既使我心中生恨又让我找到了执剑的理由,我本立志一剑诛万邪,荡尽世间妖魔。”
“没成想,我差点成了魔。”
姬无悠眼中浮现些许自嘲,“世人眼中的大义既是责任也是枷锁,如果我的剑连一人都保护不好,何谈苍生?”
“如今你开口阻止我,不是许迢迢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能力庇护她,才会使她遭受非议。”
弱者如江夜,直接被姬无楚驱逐除名,他虽有一个剑尊的盛名,姬无楚会为了宗门挽留他,但也仅此而已。
若是他强到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就算他与许迢迢在一起谁又敢说什么呢?
仙途渺茫,大道本就逆天而行,修个仙还要如世俗一般被旁人告知能与什么人来往,属实了无生趣。
姬无楚见他反骨已生,长叹了口气:
“我本想问你,跟在许迢迢身边的那个姬无悠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看来你已经是疯的彻底,跟我走吧,一同去沧安城,你说你能证明许迢迢可以和万剑宗共存。”
“证明吧,说服我,或者你死心放弃许迢迢。”
*
与沈青玉一同离开沧安城的曲莲殊还不知道自家徒弟又摊上事了。
他一心念着早去早归,便自觉取了飞行法器与沈青玉同坐,又加快了速度,沈青玉说的一日路程竟是缩短了一半。
等到了入夜,夜色渐深,曲莲殊顺着沈青玉的指引二人一直到了一个依山傍水的灵秀小村庄才落地。
曲莲殊环顾四周,道:“此处灵气充足,倒是养人的好地方,难道万泯藏在村庄内?”
沈青玉分明说万泯已经制服不住万双了,要是万双魂丝的体内暴动,这全村人都要沦为魂丝的血食。
“跟我来吧。”
沈青玉掸了掸衣袖,领着曲莲殊往万泯藏身的地方走去。
二人悄无声息的略过夜色悠然宁静安详的小村庄,一些人家伶仃的点着灯将屋里屋外照的暖黄一片。
不过以他们的修为已经不需要借助外物了,即便是在黑夜里在他们眼中也亮如白昼一切清晰可见。
曲莲殊跟着沈青玉绕过村庄,约莫行了一刻钟,便见到一处独立于村庄的简陋茅屋,屋内一片黑暗。
“就是在此处了吧。”
曲莲殊道,他收集的魂丝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的试着往那处茅屋探去,这是靠近母体才有的表现。
“是的。”沈青玉想起上次来见到万泯万双二人的模样,主动道:“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不用了,他已经出来了。”曲莲殊冷声道。
沈青玉抬眼望去,只见茅屋后缓缓走出一身披黑袍的人物,他的身后斜着背负了一个足有一人高肃穆沉重的黑木匣。
借着月光,曲莲殊看到那张顶多算的上清秀的脸上青白一片,唇间更是毫无血色,白的与整张脸融为一体。
“你让她吸食你的血肉了?”
曲莲殊一眼就看出了症状所在,被种下九幽虫的修士,神魂先被啃噬,接着九幽虫进食修士血肉,慢慢胃口越养越大,最后需要以活人为饵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