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静来接妹妹、妹婿,也到了桃园。
任启已经在任平生怀里甜甜睡着了。
任平生和范瑗见兄长来接,便和范静一起向主人告辞。
天色已晚,寿康公主也不便再留,“慢走,路上小心。”桓广阳徐徐站起身,“阿母,我送送您的客人。”寿康公主露出赞许的笑意,“十三郎最孝顺了,知道任八娘子是特地为阿母过来的,便要亲自相送任将军和范娘子、范仆射了。”桓广阳笑的浅淡,“您一整天都没有胃口,阿父担心,我也担心。”寿康公主心里别提多熨贴了,柔声道:“十三郎,早去早回。”
“是,阿母。”桓广阳答应。
桓昭和任江城依依惜别,“阿令,今天真是很谢谢你,叫化鸡和和蜜汁豚骨的味道太好了,令人毕生难忘。”任江城见她面色歉疚,猜测她是在为瘐十五娘等人对她的刁难而感到抱歉,笑着说道:“桃园景色很美,主人又热情,我也是毕生难忘啊。”桓昭听她话语中丝毫没有不愉快的意思,大喜,握着她的手掌留恋的捏了捏,“真舍不得放你走,改天我再约你吧。还有啊,明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下请贴,你一定要再来这里啊。”任江城笑,“一言为定。”
范静是驾着车过来接妹妹一家人的,也给他们各自带了御寒的衣物。所以范瑗和任江城便将桃园婢女所捧过去的披风取下来,换上了自家的。
巧了,范静带过来的衣物和范瑗、任江城母女二人方才穿着的差不多,也是薄缎长披风,一件朱红,一件纯白。范静和范瑗兄妹二人在衣着、饮食方面向来是讲究的,这两件披风都是真丝面料,色泽柔亮,在灯光下闪着悦目的光芒,灿烂华美。范瑗和任江城披上这两件披风,一位美艳动人,一位清纯秀丽,母女二人,相映生辉。
就连寿康公主那么挑剔的人眼中也闪过惊艳之色,命桓昭,“阿璃,替阿母送客。”
桓昭很开心的答应,“乐意效劳。”
她笑盈盈的一直将任江城等人送至外面,看着他们上了车。
桓广阳则骑上了他的白马。
任平生掀开车帷幕,“离的并不远,不劳十三郎相送了。”桓广阳不肯,“虽然离的不远,可天色已晚,山路又不大好走,我便是别的不做,替您照个明也是好的。”他带了数十名仆从,有的骑马,有的步行,骑马的手中拿着火把,步行的手中提着灯笼,确实很明亮。
桓昭笑,“任将军,您就不要和我阿兄客气了,还是让他送您回去,替您照着明吧。您车里有阿令,还有阿倩,若是看不清路颠到他们,您不心疼么?”任平生和范静、范瑗一齐笑了,“九娘子真会说话。好,那便劳烦十三郎了。”
“哪里。”桓广阳和桓昭兄妹二人都客气。
车缓缓驶动了,执着火把的兵士在前边开路,提着灯笼的则跟在车两旁,桓广阳的白马就跟在车旁边,一行人有条不紊的在夜色中缓缓前行。
山里的夜色很美,也幽静,这一行人行走在夜色中,虽然人数众多,却只有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并不显得杂乱,没有破坏这份静寂的美。
亮亮的火把宛如一条火龙般蜿蜒在山路上,非常醒目。
桓大将军这时正好从瘐家出来到了附近的山坡上,远远看着这一景象,勒住了马缰绳。
他身后的骑兵也随之停下了。
一行人站在高处,看着由桃园出来的这一行人去了镜湖山庄。
桓大将军回到桃园的时候,寿康公主坐在院中举杯独酌,神色间颇有寂廖之意。
不过,看到桓大将军进来,喜悦之色却从她眼眸中一闪而过。
她向来是高傲的,虽然心底的喜悦之情不停翻涌,却还是板着一张脸,做出冷若冰霜的样子。
桓大将军若是看到她这样,一定会凑过来陪笑脸百般讨好的。没人在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没什么大将军的架子,很温存,很体贴。
今晚桓大将军却一反常态,大步流星的过来坐到寿康公主身畔,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诧异,“公主,咱们十三郎送任将军和范娘子回去了,对不对?”
他没向寿康公主献媚讨好,寿康公主便不爱理他,可是见他脸色诡异,神情反常,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对,我让他去送的,有什么不对么?”
“你?”桓大将军仔细瞅了她两眼,神色更加怪异了。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么?”寿康公主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桓大将军哈哈笑了两声,“没什么不对的,我只是觉得奇怪,咱们十三郎好像之前并没有对客人这般体贴过,哈哈。”寿康公主微笑,笑容中颇有些得意,“那是因为十三郎孝顺我啊,我本来一直没胃口,任八娘子弄了叫化鸡和蜜汁豚骨,我才勉强用了些夜宵。”桓大将军凝神看了她片刻,目光温柔起来,“是,你一整天没什么胃口,我和十三郎很担心,十三郎劝我连夜赶过来……”
“儿子若不劝你,你便不过来了,对不对?”寿康公主有些恼火。
桓大将军往她身边凑了凑,声音低低的,柔情似水,“公主,若不是朝中紧急事务太多,都等着我做决断,我一大早便追过来了,哪会等到现在?”寿康公主似喜非喜横了他一眼,“呸,我才不信你呢,就会花言巧语哄我。”桓大将军索性紧紧挨着她坐了,轻叹道:“这世上令我甘心情愿费尽心机花言巧语来哄来骗的,除了公主你,再也没有第二个了啊。”
他坐的太近了,浓烈的男子气息萦绕在鼻尖,寿康公主脸色绯红。
“去,离我远远的。”寿康公主伸手推他。
她虽然真用了几分力气,可他坐在那里跟一座小山似的,她哪里推得动呢?
寿康公主似是恼了,星眸微转,又多用了几分力气,“你敢让我推不动!”
桓大将军很聪明的顺势倒了下去,好像是被推翻的一样,一声惊呼,“公主你力气真大,下官撑不住了,再也撑不住了,倒了,倒了……”他模样滑稽,寿康公主终是被他逗得露出了笑模样,冲他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起来吧。”
桓大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了她的那只手,“多谢公主。”
谢过寿康公主之后,他又爱惜的捧着她的手温存抚摸,放到唇畔亲了亲。
“色狼。”寿康公主脸色酡红,骂了他一声。
虽是骂他,语气却极为亲呢,桓大将军知道她心里大约是没什么气了,趁机坐在她身边替她和自己分别倒了酒,殷勤递了过去,“公主,阿璃睡了,十三郎送客未归,现在只有咱们夫妻二人,何等清静。来,咱们饮酒。”寿康公主却不过他一番盛情,接过酒杯抿了抿。
“咱们十三郎喜爱什么样的女郎呢?”桓大将军托腮,作深思状。
寿康公主心中一动,“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咱们十三郎有可能对任八娘子不大一样呢。哎,你说,这和任八娘子能看八卦图,能独自一人从他的墨竹林里走出来,有没有关系?不如这样,我请阿母替咱们留意下,世家贵女之中,有哪家的女郎既明艳照人,又聪慧过人,学识渊博,通易理,晓军事。这样的女郎,或许会比较合十三郎的心意吧。”
桓大将军干巴巴的笑了笑,“呵呵,好,呵呵。”
寿康公主明明已经意识到十三郎可能对任八娘不大一样了,可是并没有想再仔细看看,更没有想撮合他们,而是想寻找和任八娘有些相像的世家贵女。呵呵,她果然注重门第。
“你笑什么?”寿康公主见他笑的怪异,不悦的质问。
桓大将军语气诚恳,“没事,没事,公主,我在想明天让厨房为你煮什么菜肴,会合你胃口。”
寿康公主听他这么说,不由的微微一笑。
桓大将军顺利哄过了寿康公主,伸手摸了摸下巴,默默想着心事,“十三郎,你若真喜欢了任家女郎,门第之见什么的倒也算了,阿父自然能帮你。可桓家和陵江王府之间的恩恩怨怨,怕是阿父也无能无力啊。”
他沉默下来,默默无语。
“想什么呢?”寿康公主嗔怪。
桓大将军打起精神,“公主,我在想阿倩。你说要是咱们十一郎或是十三郎能给咱们早早的生下孙子,就阿倩这样的小郎君生上十个八个的,该有多好。”
“什么十个八个的,能有一个两个已经很庆幸了。”寿康公主听的怦然心动,“小郎君当然好,小娘子也不错,我不挑孙子孙女。”
“公主,我也不挑。”桓大将军忙表白。
夫妻二人说着小孙子小孙女,觉得比之前亲密多了。
桓大将军要陪寿康公主回房,她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高傲的站起身,径自走了。
桓大将军忙追了过去。
等桓广阳回来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回房安歇,熄灯了。
桓广阳望着那一团黑暗默然许久,萧萧肃肃,独自回到卧房。
桃园的卧房非常舒适,可不知怎地,他总觉得今晚的床榻有些凉,不够暖,不够温软……
这里布置的真是很好,称得上应有尽有,可是好像还缺了些什么,缺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一夜,桓十三郎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和桓大将军回城了,他和往常一样神色淡然,桓大将军却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谈笑风生。
桓昭和瘐涵一起到镜湖山庄做客。
任江城命人在湖边支了遮阳伞,又向杜大夫要了防蚊虫的药抹上,三人坐在湖边钓鱼。
瘐涵很过意不去,“阿令,真是对不起你,我家十五娘年纪小,总爱胡说八道……”
任江城嘻嘻笑,“阿敏,你是你,她是她,我是明白人,从来不搞株连的。”
她言辞风趣,语气诙谐,逗得瘐涵和桓昭都笑,气氛一下子就轻松愉快起来了。
瘐涵手中拿着钓杆,说道:“我四阿姐她们今天和小十五一起回城了呢,大伯父好像给她们请了什么名师,她们回城之后,便要开始上学了。听说课程会很严,老师很厉害,小十五都吓哭了。”任江城不禁纳闷,“老师能有多严啊?”至于把瘐十五娘这样无法无天的狂妄少女给吓哭,这老师到底是何方神圣。桓昭淡淡笑了笑,“这位老师不是南朝人士,她来自北朝魏国,曾经担任过北魏昌安公主的老师。”
“钟大家?”任江城扬眉。
“是,钟大家。”桓昭点头。
任江城倒吸了一口凉气,“久闻大名啊。”
这位大名鼎鼎的钟大家是北魏官宦家族之女,幼读诗书,因罪没入宫中为奴。北魏皇帝的爱女昌安公主性情暴戾,八岁起便开始手刃宫人,死在她手下的宫奴也不知有多少,恶名远播。钟大家不幸入了她的逍遥宫,近身服侍,所有的人都以为钟大家必定凶多吉少,谁知她后来竟驯服了昌安公主,还被昌安公主拜为老师,皇帝又惊又喜,对她大加褒奖,北魏宫中咸称之为“钟大家”。
不过,昌安公主后来嫁给了英俊青年杨少雄,杨少雄不知为了什么叛了北魏,投奔西凉,一向深受皇帝宠爱的昌安公主竟然不顾念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她的驸马一起出逃,最后夫妻二人全被北魏官军捉了,皇帝盛怒之下亲自下令处死他爱逾掌珠的昌安公主,驸马一并诛杀,还下令诛杀所有昌安公主的近侍、心腹。钟大家这位做老师的本来也难逃一死,可是她警觉,早早的逃离了公主府,一路乔装改扮逃到了南朝。因她父亲是北魏官吏,母亲却是南朝人,本人又颇有名气,所以她逃到南朝之后倒是没有受到冷遇,哪家若是有令父母头疼的、难以管教的女郎、女童,是很乐意聘请她教导的。
连昌安公主都能驯服的人,难道还管不了几个女孩子么。
昌安公主可是亲手射杀、击杀宫奴的狠角色呢。
“所以,阿敏你的姐妹们……?”任江城生出同情之心。
瘐涵淡声道:“老师严厉些也好,有个严厉的老师,做学生的至少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瘐十五娘等人当时的无礼言辞她真是耿耿于怀,现在知道瘐十五娘等人要被以严厉无情闻名的钟大家管教了,并没有觉得怜悯。
或许,她们真的应该被管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