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斌低头看了看戴在自己手上的那双手套。
那是一双用毛线织的,浅黄色的手套,每只的手背上绣着一朵小红花。
这双手套他基本不戴,它们还是那么新,像刚从商场的橱窗里取出来的一样。
忽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根坚硬而尖锐的钢丝,穿破白斌的胸膛,透进他的胸腔,勒住他的心脏,越勒越紧,令他窒息,令他抽搐,令他神经错乱。
这个即将步入18岁的少年,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涌出了眼眶,铺满了那张黝黑的,布满风尘的,粗糙的脸。
“咋不走了?快走啊!”白双催促道。
白斌伸起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泪水,放开手刹,蹬着三轮车继续向前。
回到家吃完午饭,白斌本打算上街继续寻找姐姐,却被弟弟妹妹缠住写对联,他俩已经铺开了红纸,笨拙地用铅笔刀裁着,便没忍破坏他们的好心情,把墨汁和毛笔拿出来,开始写对联。
剩下一些红纸,弟弟妹妹让白斌给他们的房门上也写副对联,本来屋里的房门是不用贴对联的,但白斌还是给他们写了一副,也没按正常的对联写,随便写了两句话。
上联:真真考个第一名。
下联:双双考个第二名。
横批:数一数二。
两人被逗得哈哈大笑,他们直觉对联不应该这么写,但也说不出有什么问题。
白斌看着他俩开心的样子,不由有些羡慕,有些欣慰,又有些苦涩。
第二天,腊月二十六,白斌又骑着自行车去市里寻找白文了。
他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可一直没打通。
他想去报社登个寻人启事,可又担心被镇上的人看到,再引出别的话题,现在白家的名声已经够臭了。
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回家做饭吃了,下午接着找。
他从家里的影集里拿了一张姐姐的照片,去车站、商场等人流密集的地方,站在那里,每当有人经过时,就把那张照片让人看,“你见过这个人吗?”
有的人瞅一眼,摇摇头,或者摆摆手。
有的人则连瞅都不瞅,径直走开了。
这样问了一下午,还是毫无所获。
一连两天,白斌都没得到姐姐的任何消息。
他不得不承认,姐姐失踪了。
到除夕上午,白斌仍没找到姐姐。
他一直没把这事告诉父亲和弟弟妹妹,一来他们帮不上忙还担心,二来父亲肯定又要大喊大叫,这会破坏他的节奏。
当然了,如果是自己失踪了,父亲的情绪应该受不到多大影响,或许可能还会更好。
白斌决定要报警了,就算姐姐犯了法被警察逮捕,也比这样不知死活的强。
他拿出小灵通,正要拨号,胡凤娇打来了电话。
“小白,你快点去中心医院,我和白文正往那里走呢。”胡凤娇焦急地说。
“我姐怎么了?”白斌忙问。
“你快来吧,三言两语说不清,多带点钱!”
临挂电话的时候,好像听到白文哼哼唧唧地痛苦呻吟声。
白斌把柜子里的钱全装在身上,推上自行车出了院门,白真和白双跑出来,“今天过年了,你还要走?”
“我有急事呢,你们随便弄的吃点,有罐头,去买方便面也行。”
说完,没管弟弟妹妹,骑上车走了。
除夕的街道上没一个人,多数商铺都已关门,只有一两家开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街面上飘动着各种色彩的炮竹的纸屑。
白斌一路全速奔驰,去了中心医院时,衣服已完全被汗水浸湿,他扔下自行车,就跑进了医院。
给胡凤娇打电话,胡凤娇让他去妇产科。
妇产科?白斌心中疑惑,但顾不得多想,向一个路过的护士问清了地址,就找了过去。
在妇产科的走廊里,白斌见到了满脸焦急的胡凤娇,急忙问:“我姐怎么了?”
胡凤娇叹了口气,指了指紧闭着门的产房,“白文,她,她,她要生了。”
白斌张大了嘴巴,睁圆了眼睛,半天没明白胡凤娇的意思。
“你说什么?”
胡凤娇向白斌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今天早晨,胡凤娇正在车间上班,突然接到了白文的电话,说她不行了,让胡凤娇过去救她。
胡凤娇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说自己快要死了,边说话边痛苦地喊叫。
胡凤娇问清了地址,向车间主任请了个假就打车去了。
半路上,她给急救中心打了电话。
救护车和胡凤娇基本上同时到达白文的住处,是一个小区的一间小楼房。
只见白文已从床上翻滚到地下,到处都是血,救护车的随车大夫检查了一下,说是可能是小产。
几个人把白文抬到救护车上,胡凤娇就坐上车来到医院。
“这怎么可能呢?”白斌喃喃地说。
这时,产房里传出白文一声刺耳的尖叫,证明一切皆有可能。
“我也不太清楚,”胡凤娇说,“白文上的正常班,我上的是倒班,我还上的两个班,每天只有七八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平时和白文见面也不多,没看出她有什么异样。后来她办了停薪留职,我就再没见过她。太突然了。”
白斌颓废地坐在靠墙的排椅上,双手捂着头,他虽然没见过女人生娃娃,但在《生理卫生》课上学到的知识告诉他,白文是一个人生不出孩子来的。
那个人是谁?是那个米乐平吗?
“胡姐,”白斌问,“我姐当时是一个人在家?”
“是呢,就她一个,要不然她也不会给我打电话了。”
这时,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产房里传出来,充满了整个楼道。
这代表着新生命的,蕴含着无限生命力的啼哭,对白斌来说,却如一声厉鬼的尖叫,瞬间把白斌击垮,他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差点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