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关上房门,低声埋怨道:“你们来这儿干嘛?”
“来这儿干嘛?”郑建强站起来,他的声音因为感冒而带着重重的鼻音,“妈妈刚醒来,一个人待在医院,你说我们来这儿干嘛?”
白文看到郑建强满脸压抑着怒气,对自己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想和他争吵几句,又觉得不是时候,冲着白真和白双低声喝道:“别哭了,还不嫌丢人!”
两孩子却哭得更汹涌了,站起来跑出了病房。
白文颓废地坐在陈丽梅对面的床上,自言自语道:“没一个省事的!”
望了一眼陈丽梅,喃喃地说:“这样一个人,丢就丢了,死了就对了,你们找她干嘛?这回好了,找回一个祸害!白斌也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赶快想办法压住这事,才扑得虎一样地去打人,不搞得鸡犬不宁不罢休。”
“我们还找错了?白斌还打错了?”郑建强吼道,“白斌今天如果还不出手,我真小看他!换作是我,非得用铲车挖个坑把那孙子活埋了不可,还要在上面盖个厕所,让全镇的人拉屎拉尿!”
“你小点声!”白文低声喝道,“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好,我不说了。”郑建强走到门口,“我回去睡一觉,你问问大夫,看妈妈什么时候能出院。不出院的话,看她想吃什么,我做好给送过来。”
……
吴小异坐在炕沿上陪着白斌,望着白斌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她虽然表面上很平静,其实心里早已乱如一团麻。
这个男人,严格来说是这个大男孩,是她在上学时,因为那起“偷窥女厕所”事件认识的,而在那之前,她就对他有过关注,这个在学校每次开大会都要登上领奖台的男生曾经是她在现实中的偶像。
他虽然不是特别帅,但很耐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永远挂着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不像别的男生那样,要么嬉皮笑脸,要么猥猥琐琐,要么唯唯诺诺,八杆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屁来。
最重要的是,他很有才,学习成绩永远是第一,字写得那么好看,文章写得那么漂亮,少女时代,谁不曾迷恋过这样的才子?
为此,她替他打抱不平,不惜被学校开除,拼上自己的前途,但她从没有后悔过,从小到大,她都能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的任何后果,无论对错。
然而,随着她介入他的生活越来越多,偶像效应淡化,她越来越难以评价他。
如果站在一个公知的角度来说,他是无可挑剔的,是无私的,但生活必须自私。
不自私,哪来的成就?
做生意的不自私,哪来的家财万贯?
从政的不自私,又怎能平步青云?
恋爱中的男女不自私,为什么还要“我的眼里只有你”?
当然这不是说他不好,相反,他很好,他正直善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待人真诚,仗义,宽容大度,知恩图报,至情至性,还懂浪漫。
他在她最需要温暖的时候,送给她红围巾;他在自己如此艰难的处境下,自己舍不得吃穿,却给她买了那么贵的羊绒衫,给她借了三万元钱,助她实现梦想。
他的“事迹”登上报纸,感天动地。
是的,她常被他感动,当齐王面馆的老板娘把那条红围巾交到她手里时,当昨天在饭店的床上看到那件水红色的羊绒衫时,她又哭又笑。
她也会流眼泪,只是从不对外人流,她的眼泪很珍贵。
而对于生活,感动是最廉价的,苍穹之上,从来没有一个全能全知的神来管控着世间的善恶平衡,一切的利益都要靠自己争取。
他是活在课本和电视剧里的人物,可课本和电视剧不是生活。
课本是一群自私的人编出来教人们要大公无私的,电视剧是个遥不可及的梦,而生活是泥沙俱下,血泪横流,需要人们时刻保持清醒。
她多次旁敲侧击地劝过他,要放弃那个家,至少不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到那个家上,要为自己的将来负责,但他始终没表态。
他总是在学着鸵鸟,把头扎进沙子里,就以为世界很美好,总是在逃避现实,期待着明天会出现转机,当然他已经足够努力。
其实,她何尝不是在做鸵鸟,面对着前方一路泥泞,总是在幻想着,明天就好了,明年就好了,一切都会改变的。
就在昨天,大年三十,吃过午饭后,她就心慌慌的,故意挑起矛盾和父母吵了一架,趁机跑到镇上来,所谓的“新房不能空着过年”,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说实话,她骑摩托车的技术不敢恭维,只能说会骑而已,有时连步也起不了,但她昨天还是执意要过来,那时天阴沉沉的,她的脸也阴沉沉的,心里却是一片灿烂。
装修的那段时间,她充分体会到了他的体贴,他的细致入微,甚至带着点神经质,正好弥补了自己的大大咧咧。
他总是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急人所急,像个大哥哥一样地保护着她,怕她累,怕她冷,怕她吃得不好,睡得不舒服。
装修完回到村里,等着过年的那几天,真是度日如年,每时每刻想往镇上跑,只是苦于没于借口。
终于在过年这天,她找到了一个理由,并为此而沾沾自喜。
她想过一个别致的春节,像少女时代的那些梦一样,两个人,就在刚装修完的饭店里,她带了好多零食,还偷偷地拿了一瓶酒,不用春晚助兴,一切的快乐都由自己创造。
然而过了一夜,一切全变了。
或许说一切都没变,还是老样子,还是那样让人失望,失望到绝望,绝望透顶,绝望到让人心死。
虽然发生在白武身上的事,和白斌没有任何关系,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两人泾渭分明地撇清,这事对她的冲击太大了。
如果是事后从别人口中听说还好,然而自己却不小心参与了进来,这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道难以消除的阴影,这道阴影无疑会成为她和白斌之间无法逾越的障碍。
就在前一刻,母亲打电话给她道歉,问她今天回不回去,如果她不回去的话,全家人就要上来陪她,他们很担心她。
其实昨晚,大家在野外寻找陈丽梅的时候,她的家人就给她打过电话,母亲一面向她道歉,一面骂着父亲和哥哥,说今天雪大,去不成了,明天一早过去。
温暖之余,吴小异还莫名觉得好难过,自己撇下家人,却见证了一件全世界最荒唐最恶心最无耻的事,她宁愿自己失忆,或者像陈丽梅那样精神失常,不用去理会这些罪恶。
她告诉母亲,她今天要去市里办事,没空陪他们,让他们别来,她办完事就回去。
然而她却好想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即使以前在南方打工时,半年不回家,也没有这么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