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宫城原本有两大建筑群,一个是太极宫,一个大明宫,如今当今天子将自己潜邸时的兴庆宫容纳进来正大肆扩建兴庆宫建筑群作为自己以后的常住之地。这也是当下的工部及将作监最主要的任务。
有太极宫和大明宫在前,这个新的占地面积广大的兴庆宫该怎么建才能出奇出新,让天子满意?这也正是当下最为困扰的问题,没想到争论了这么些日子,原本以为无解的问题今天却在这里找到了灵感与新思路,他们焉得不喜,又焉能不喜?
原本是想给柳轻侯挖个坑,却没想到无形中却替他做了鼓吹,搭起了跳板,韩元寿此刻的心情真是眼前景『色』越美,他心里就越跟吃了苍蝇般难受。
心情烦躁之下,韩元寿也懒得再走,“如何?可有违制之处?”
来时一大帮子人此时已四下星散就只剩兄弟俩还在一起,韩元康闻问艰难的抻了抻脖子,声音干涩的厉害,“它这里都是小造景,无论用材还是设『色』都没发现……”
不等他说完,韩元寿已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以为这园林营造的如何?”
韩元康再度抻了抻脖子,这次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既如此,那就是你输了”
韩元康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当日他可是与柳轻侯在贡院前当众有过赌约,若是他输了就得拜柳轻侯为师,这怎么能认输?
他好歹是个大匠师,这一认输可不仅仅是脸面问题,以后的生计也就算彻底断了,谁还会找他营造园林?
他是真急了,“哥……我可不能输啊”
“输不起?输不起你还跟着我干吗?”
韩元康不解其意,一脸的茫然。
韩元寿看到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子气儿就不打一处来,若非是受了他的牵连,自己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尴尬地步?
“还不赶紧去找那些大匠师,最终判定胜负终究得是他们说了算,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总得先把今天这关给过了”
韩元康如梦初醒般匆匆而去,再没心思转下去的韩元寿见前方竹林掩映间似有一阁,遂就寻了过去准备在里间坐等。
人还没走近,已听到那处小阁中有说话声传出,声音怪怪的竟是像极了宫中的太监。
“柳轻侯家的园子里怎么会有太监?”一念生出,韩元寿当即放轻脚步借着竹林的掩护到了阁后,只往里看了一眼,他就惊的眼珠子差点凸出来。
听了没多久,韩元寿就没再听下去了,一则是怕阁子里的人发现他在偷听,再则他要赶快抓紧时间找到弟弟韩元康,现在来看,他刚才安排的那事儿简直就是在找死。
蹑手蹑脚的退出到距离阁子足够远时,韩元寿才敢大口的喘息。不等气儿喘匀实,人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蹿出去找韩元康了。
曲曲折折、刻意藏景的园子里要找一个人真是不容易,遇到人一问都说见过,但就是碰不着。足足花了好几盏茶功夫,心火都冒到半天高的时侯才总算是看到人。
韩元康领着一帮子大匠师,站在湖边一片刻意辟出的草地上。在他对面,一身僧衣的柳轻侯正穿过一片湖石间的幽径走来。而左右两侧,初步游览完毕的新进士及那些工部、将作监的同僚也在往此处汇聚。
目睹此状,气喘吁吁的韩元寿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正好与柳轻侯同时到场。
“还好,还好”心下暗自的韩元寿看了柳轻侯一眼,却见他脸『色』很不好看。
都遇上天大的好事了,怎么还不高兴?难倒是谈崩了!
这一念头方起就被韩元寿自己给否了,由天子和惠妃娘娘亲自出面的事儿怎么可能崩?
哎呀,这莫非是个坑?
三方齐聚。因为刚才的事情,柳轻侯的心情的确不好,只向綦毋潜等同年见了个礼后,便将目光移向韩元康,“园子你也看过了,如何?”
韩元康扭头看了看身侧及身后站着的诸位大匠师,冷冷一笑间正要开口说话时,蓦觉腿弯里猛然一疼,大力袭来,使得他再也站立不稳,竟是“咚”的一下就此跪了下去,跪在柳轻侯面前。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惊呆了,龇牙咧嘴的韩元康正要破口大骂,扭头间看到踹他的却是胞兄韩元寿,当即愣住了。
韩元寿却不理他,而是看向柳轻侯拱手道:“今日此来实是不虚此行啊!尊府西园一改惯熟之对称并力求大气恢弘之造景,以移步换景之法,于咫尺之地再造乾坤。
全园不求对称、整齐,却自具自然和谐之美;假山林石,花墙廊子隔而不隔、界而不界,极具虚实相生的层次之美。与其说这是一座园林,毋宁说此西园乃是一首诗,一幅画,诗情画意直使人流连忘返。我料此园异日必当名动天下,自此开辟我大唐园林造景之新天地。
状元郎此园,不见匠气而尽显诗心,直将江南美景搬入北地京师。如此借天地造化之力为我所用的妙手岂是愚弟所能及耶?此一赌局,愚弟不仅是输了,而且输的是心服口服,愿遵当日之赌约,拜状元郎为师,元康,还不叩首拜师”
且不论韩元寿为人如何,能在开元前期混到工部主司员外郎的位置,其人能力肯定是有的。这番话说的入情在理,尤其是关乎西园的品评更是说到了旁观者的心坎儿上,感觉自己想说的都由韩元寿给说了出来。
所以他这番话刚一说完,立时引来众人一片喝彩叫好之声。但喝彩过后深知其度量并不大的同僚及诸位大匠师,以及来时听到不善之语的新进士们又难免心下疑『惑』,变化太大了呀,怎么会这样?
最特么疑『惑』的是韩元康,他整个人简直都傻了,刚才让我找大匠师联络作弊的是你,怎么转眼就变了?这一弄,我……我成什么人了我?
心中无限的疑『惑』与委屈都化为愤懑,但是当他看到韩元寿那一双冷冷的三角眼时,自小累积下的积威顿时将所有愤懑打的落花流水,他终究是不敢违逆这位兄长,真的不敢。
贡院龙门前约定的赌局这一刻终见分晓,当日甩手而去的京城知名大匠师韩元康就跪在柳轻候面前,人是跪的端端正正,一张脸却红的要滴出血来。
他这尴尬到羞赧欲死的神情倒让旁观众人起了同情之心,一时间场面安静的落针可闻。
柳轻侯也愣住了,这不对啊。他自己修的园子自己还能不知道?借鉴后世苏州园林的西园固然是不错,但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对于从未见过如此精致造园的唐人来说,眼前一亮是肯定的。但要说达到了韩元寿赞誉的高度,那分明是就是鬼话,柳轻侯自己都不敢信。
这不对,这不是正常剧本该有的节奏。韩家兄弟怎么能这么快就认怂,而且还认的这么彻底?
别人都不按剧本……不是,是这么君子风度的愿赌服输了,他还怎么再咄咄『逼』人?这么多人看着呢!关键是现在还有别的事要烦心,也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缠。
于是韩元寿风度好,柳轻侯风度更好,就在韩元康被兄长一双三角眼『逼』着要磕头时,他抢前两步给制止了,并笑言当日之赌约不过是一笑谈,既是笑谈又如何能当真?
这番冰释前嫌的戏码实在漂亮,又为柳轻侯也引得一片彩声,也使得此前受了二韩蛊『惑』的工部及将作监中官吏对柳轻侯印象就此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与之同年的新进士们则是与有荣焉,心中暗道状元郎人虽然有些不着调,但这份气度却是配得上他的身份,也着实给大家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