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两人便到了龙门处,隐隐可以听到外面的喧哗之声。柳轻侯示意王鉷在一个靠前的位置上站定之后,又去请了那几位从刑部和大理寺调来的捕快,分为两列站在龙门口上。
安排好后,柳轻侯回头看了看裴耀卿,随着裴耀卿一声威严的断喝,“开龙门”,贡院巨大的正门在轻微的吱呀声中轰然中开,外面陡然高起的“龙门开了”的喧哗声顿时『潮』水般涌进来。
不等考生往进挤,大开的龙门前已被顶盔贯甲的羽林卫用制式单钩矛给封住了,柳轻侯一挥手,一队贡院小吏拎着锣奔出,边敲边周告主考大人训示。
今次制科杜绝舞弊,有夹带什么的赶紧扔了,否则稍后进龙门时一旦发现即刻取消考试资格,并在考后奏请朝廷予以重处。届时,勿谓言之不预也!
小吏们轮番宣讲了三遍后,羽林卫退往两边,考生开始进龙门。甫一踏进龙门先就迎上了六双钩子般的眼睛,这六个捕快皆是刑部和大理寺最顶尖的断案高手,抓了一辈子贼,审了一辈子人,那眼光和气势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更别说心怀鬼胎者。
考生们在六个名捕的注视下鱼贯而入。很快,来自大理寺,眉『毛』白苍,人称张白眉的总捕就有了发现,只见他伸手拉住一个人,也没搞什么搜身,只是根据那考生不自然的动作就从肚子上把那一叠厚厚的小抄给拽了出来,整个过程十秒都不到,干净利索的让柳轻侯等人连连感慨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小抄一搜出便是铁证如山,站在王鉷身后不远迎接考生进场的裴耀卿面寒如水,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看柳轻侯,这等考务乃是柳轻侯的职责范围。
柳轻侯同样什么都没说,要说的刚才那些小吏已经连说了三遍。他只是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当即便有两个羽林卫出来叉起那面如土『色』的考生就走,此时,那考生竟是连走路都不会了,愣是生生被拖走的。
张白眉率先开张,他的同行也不甘示弱,大家都是捕手行里的老祖宗,谁比谁的眼力差还是怎地?何况这些个考生跟那些穷凶极恶的匪人比起来简直弱爆了。短短功夫里,六人相继开张。就连羽林卫过来叉人的动作都越来越熟练。
王鉷站在张白眉等人身后看着又一个考生被拖走,目光瞥向柳轻侯时无声间倒吸了一口凉气。众目睽睽之下被检出小抄夹带,这考生不仅是此次制考完了,以后的前程也不问可知,这小和尚心可真够狠!
而能想到从刑部、大理寺调这些破贼积年过来,其心思之灵敏可想而知。更关键的是他行事这么狠偏偏还一点把柄都抓不到,这活是个妖孽,假以时日……
动念至此,王鉷已是打定主意,此番绝不能有稍稍留手。心下这般想着,他的手无意识捏了捏袖角,那三份铁证就装在那里。
因是顾念考生读书人的身份,大唐自科举取士成为定制以来对考生大多优容,进场检查跟后世明清时堪称斯文丧尽的严检比起来简直就是儿戏,惟其如此每科心怀侥幸者甚多。
但也正是因为以前太儿戏,此番真个严起来后杀鸡儆猴的威慑力就足够强。一连抓住十多人后,张白眉等人总算清闲下来,倒是有在外边组织进场队伍的小吏进来报说外边的场景很是不堪,小抄夹带扔了一地,甚至还有人把外面穿的大衣裳都给剥了。
数百考生进场完毕后,柳轻侯往外看了看,昨晚才清扫的干干净净的龙门前一片白。也不知是有意或无意的走到王鉷身边笑道:“此情此景真是触目惊心,当初设置这考务的进场严检时我还曾自责太过于小人之心,现在看来,不严真是不成啊”
有实实在在的证据铺满一地,第一次经历严检并被眼前场景惊住的众人附和声一片,不少人直言柳校书严的对,更夸他少年老成,思虑周详。
王鉷见状但只嘴角冷冷一笑而已。
进考场之后各入考屋,负责考务的柳轻侯又当众来了一手狠的。他将此前行文借调来的羽林卫尽数洒出,按一个羽林卫两个考屋的密度站哨,而巡哨的则是在考生们眼中不啻于阎罗王的张白眉六人,就这考官们正常的考场巡视依旧进行。
这又是前所未见,面对这样天罗地网般的监考,众多考官并借调人员几乎是集体患了牙疼,面面相觑之间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狠!真是太他娘的狠了!
王鉷一丝不苟的做着柳轻侯安排下来的督查职司,也不参与同僚们的唏嘘感慨,只是在心中暗哂:“笔迹都已经对过了,你这形式上再严又有何用?也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制科只考一场,时间也比科考略短,黄昏时分考生一一交卷走出贡院,对于他们而言此次制科考试已然结束。所有考务人员也在此时齐聚于轩敞的贡院正堂。
柳轻侯看着所有的卷子俱已送到后转身报于裴耀卿,裴耀卿也没多说,只淡淡一点头道:“按你的章程,办吧”
柳轻侯躬身一礼后回过身来,目光一一扫过堂中众人后低声喝道:“来呀,糊名!”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贡院小吏上前当着众人将数百份考卷上的名字尽数糊了。
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举措,但堂上众人却并不意外,只是大家的眼神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秘书监调来的韦校书,没想到啊,此次竟让这浮浪无行之辈给猜准了。
众人注目中的韦校书意态洋洋,整个人得意的恨不得飘起来。
比他更得意的是王鉷。此前他尽管已经猜出柳轻侯的用意,并深信自己所猜无差,但那毕竟还只是猜测。这感觉就如同与人博戏,尽管已经下了注,尽管已经笃定结果,但赌局一刻不揭晓,心里就总还是不踏实,大杀四方的畅快也就释放不出来。
但现在,对手终于亲自揭开了赌盅,其结果正如预料中一般无二。心思落定的同时,此前一直受到压抑的畅快感也在瞬间全部迸发出来。王鉷心中的快感简直难以言表,那股子得意更是把他涨的难受,涨的想要狂蹦『乱』跳,引吭高歌。
任你机关算尽,终难逃某之法眼如炬。哼,一时幸进的小儿辈也想跟某斗!想想小和尚今天得意的嘴脸,看看他此刻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自己面前发号施令的志得意满,再想想最终制考爆出大弊案的结局……
这根本都不能想,王鉷怕自己若是再想下去只怕真的就会忍不住在这正堂里笑出来。
论说起来他与柳轻侯本无过节,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放榜小和尚中了状元,他欲弹劾却为李林甫所阻,并随后冒出个“天子门生”之事后他就对柳轻侯三字深深厌恶。尤其是看到他那张年轻的过分,偏又精神抖擞的脸时就更是控制不住的心火『乱』窜。
心湖深处似乎总有一股愤怒到无法控驭的声音在嘶吼:“某乃贵胄之后,你这鲍照一般的‘孤门贱生’凭什么,凭什么……”
王鉷的灵魂都在快乐的歌唱,此时贡院小吏已将所有卷子糊名完毕,正在一些考官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时,却听柳轻侯笑言声道:“且慢!来呀,请秘书监诸位抄手们上来”
抢着上前的考官们讪讪收住脚步的同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齐齐将目光投向柳轻侯,考试结束就当赶紧改卷啊,这时侯叫抄手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