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小姐?”江宛清眉头拧起,“叶薇认识宋大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
“诺。阿茉跟奴婢讲了,沈容华和宋大小姐原是表姐妹,从上次宫宴她当着隆献娘娘和皇后的话来看,两人的关系应当是极好的。而慧婕妤和宋大小姐则是偶然相识、彼此投契,沈容华一开始之所以帮着慧婕妤,也全是看在表姐的面子上。”
江宛清忍不住咬唇,“这么说,那位宋大小姐来过侯阜?”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慧婕妤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入宫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侯阜城外五十里之地,她若要和宋大小姐相识,只能是那边过来。”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可奴婢又听说宋大小姐自小便养在惠州,十几年来不曾踏入煜都一步,这才少有人知。既然如此,她不远千里跑去侯阜是为了什么?”
“惠州在江南,侯阜在北地,隔着整条睢江这两人居然能交上朋友,当真奇了!”江宛清攥紧帕子,“难道这真是叶薇的运道?”
“无论如何,奴婢觉得这是个机会。您另投靠山的机会。”莲心轻声道,“如今骠骑将军就要班师还朝,陛下为其接风之时定会让皇后出席,也就能顺势解了禁足。到那时,您可以带着这个消息去找娘娘,自然能得到她的信任。”
江宛清喃喃自语,“你说得对。左相把嫡长女丢在老家那么多年,厚此薄彼到了如斯境地,两姐妹的关系必然不睦。叶薇与宋大小姐交好,就又得罪皇后多了几分。更何况,那位早就想她死了……
“到那时,我大可以借着皇后的手,除掉这个让我如鲠在喉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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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骠骑将军还朝的日期逐渐接近,宫中众人也警觉起来。有人说有这位孪生兄长的庇护,皇后此番必然能咸鱼翻身,重掌大权。
这句话的前半句基本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但后半句却意见不同。
皇后解除禁足是肯定的,但重新掌权却不一定了。她被关了那么长时间,襄愉夫人本来就管事多年,如今更是收尽人心,连最得宠的慧婕妤都是她麾下兵卒。皇后要想重新压倒她,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看法,可是五月初的时候,这种想法却被一个流言推翻,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小姐可有听说最近宫内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悯枝给她斟了杯茶,“奴婢听那些话有鼻子有眼儿的,心里真不踏实。”
“什么啊?”叶薇拈起块芙蓉糕放进嘴里,“关于谁的?”
“还能有谁?皇后娘娘呗。”悯枝一脸忧虑,“那些人说,皇后娘娘其实……其实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早在陛下尚未登基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因缘巧合救过他,所以陛下才会非卿不娶!这可怎么是好?奴婢本以为陛下已经不喜欢皇后了,可原来她对陛下有过这样的大恩,那就算她再不得圣心也肯定能保证地位稳固,这回出来还不得祈福死小姐您啊!”
贾康也在旁边附和道:“是啊娘娘!这事儿如今宫中人尽皆知,早晚得传到陛下耳朵里去。哪怕他本来没有恢复皇后权力的意思,可这事儿被捅出来,便不一定了。”
叶薇转转眼睛,“所以,你们都觉得这件事传扬开来,对我的处境很不利了?”
“那还用说!”贾康急道,“无论是真是假,娘娘您要早作准备啊!”
他担忧得跟什么似的,叶薇却弯唇笑了,“既然你们都这么想,本宫就放心了。”
贾康愣住。叶薇朝妙蕊勾勾手指,“陪本宫去园子里走走,我得散会儿步。”
主仆二人丢下困惑的贾康、悯枝,绕到了披香殿后面的小树林里。妙蕊这才道:“小姐猜得果然没错,没有人怀疑这消息是您散播出去的。”
“散播这种消息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没理由这么做。”叶薇懒洋洋道,“所以哪怕我之前就和皇帝提起过这事儿,他也不会疑心到我身上。”
这个问题解决了,妙蕊又开始纠结下一个问题。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那么,您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皇后娘娘救过陛下的消息,您又是打哪儿听来的?”
暮春时节、飞花作雪,叶薇看着满园□□旖|旎,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宫中为何没有传出宋楚怡曾搭救皇帝的传闻,但从皇帝的口风来看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没有传出去只能是皇帝在从中阻拦。
皇帝不希望散播出去的消息,如今却传得人尽皆知,还是在骠骑将军即将还朝、皇后准备复出的时候,他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这些事都是皇后自己散播出来,好迫使他还给她尊严和权力?
伸手接住一片嫣红的落花,她勾起樱唇,轻轻笑了,“妙蕊你看,这后宫的花儿,都是要轰轰烈烈地开一场才会凋谢,从生到死都引人注目。世事亦同。如果你想彻底毁掉一件东西,就得把所有和她有关的事情都摊开在世人面前,这样才能将她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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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薇觉得,以皇帝的耳聪目明,这些传闻肯定早已传到他耳中。然而让她困惑的是那边十分沉得住气,从头到尾都没表露出自己是否知晓的痕迹。永乾殿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五月十三,骠骑将军宋楚恒正式带兵还朝。大军驻扎城外,而他带了一千亲卫,甲胄齐全、军容整肃地穿过珑安长街。皇帝在丹凤门外迎接,明黄华盖招摇,宋楚恒恭敬地跪在皇帝面前,口道圣安。而他审视着这张与自己妻子六分相似的面庞片刻后,朗朗而笑。
亲手扶起宋楚恒,他拍拍他的肩膀,道:“西北风沙粗砺,次君此番回来,倒是阳刚英武了不少!”
自小因容貌阴柔而受了不少调侃的宋楚恒扬眉一笑,“闻陛下此言,微臣便是再去西北待三年也值了!”
如此亲厚的口吻,仿佛两人不是君臣,而是知交好友。原本悬着颗心的左相一派臣子都松了口气,暗自感慨让骠骑将军回来果然是正确的。
宋楚恒在西北驻扎了三年,原本定下的回京时日是今年年底,然而出于多方因素考虑,他最终上疏请求提前还朝。他在那荒蛮之地待那么久本就是功劳一件,更何况年初的时候还抢救冰灾、立下大功?皇帝给足了这个大舅子颜面,为他接风洗尘的华宴盛大无比,不仅放出了禁足进半年的皇后,连后宫里宫中稍稍有点地位的妃嫔都出席了。
夜幕降临,兴安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叶薇饮下口五合酒,含笑凝视上座的宋楚怡。
因是大型华宴,又是她沉积半年后第一次公开亮相,所以作了最正式的打扮。乌发高挽朝天髻,身上是华丽的翟衣,裙裾拖曳三尺。五个月不见,她瘦了许多,颧骨略微有点突出,衬得眼睛又黑又大。这样的她依然是美丽的,只是神情不再如当初那般倨傲,坐在皇帝身侧时并不多话,只在他酒觥空了时亲自端起酒壶,为他斟满。
抬手的时候,广袖滑落一点,露出雪白的手腕,以及手腕上那串熟悉的象牙手钏。
叶薇放下杯子。
很好,我一开始还真怕你不戴着这东西了呢!看来你并不打算放弃用这招博取皇帝的欢心,那么我便让你好好体会下,冒充他人会有什么后果。
“陛下。”皇后曼声道,“臣妾在椒房殿静养这段日子,闲着无事便重新酿起了酒,三月前还特意学了许川荔酒的制法,陛下可要一试?”
皇后擅长酿酒宫人都知道,皇帝也一直觉得她这个爱好很有意思,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此刻听到她这么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既是皇后亲手所酿,那便呈上来吧。”
银鎏金的酒壶被宫人端上来,皇后再次为他斟满,恭敬地奉上。玉指纤长,尖端捧着玉觥,而她微微抬眸,看向那个如阳光般耀眼的男人。
她已经有半年不曾与他同案用膳了。如今的情景,当真像梦一样。
皇帝接过酒杯却不饮,反而笑道:“说起来,慧婕妤也擅长酿酒。来人,把这酒给那桌送去一杯,让慧婕妤品一品,回头也好和皇后交流体悟。”
皇后微愣,“原来慧婕妤也喜欢……臣妾还当这种事情没几个女子喜欢呢,没想到慧婕妤却是本宫的知己。”
她冲叶薇亲切一笑,丝毫不见冷漠和戾气。看来这半年的囚禁很是打磨了番她的性子,以至于对着结下大仇的叶薇还能笑得这么温柔。
可她会不会演得过头了?皇帝对她们俩的恩怨可是一清二楚,此刻她就算满脸厌憎那边也不会意外,这般亲近反倒不自然。
“娘娘过誉了,臣妾哪能和您相比,不过是学着玩玩罢了。”宫娥将荔酒端到她面前,她接过之后冲着那边颔了颔首,“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饮一口酒,她认真品味,“甘冽芬芳、回味绵长,是上等的许川荔酒。娘娘的技艺果然不凡。”
皇后展颜道:“慧婕妤不嫌弃便好。”
叶薇视线一转,落到她腕子上,“娘娘的手钏好生别致,瞧着……倒有些眼熟。”
皇后下意识缩了下手,似乎想要遮住它。然而下一瞬便反应过来,“哦,是吗?许是本宫从前戴着,慧婕妤见过吧。”
“不,不是。臣妾应该是在什么书册上见过它。”叶薇眉头紧蹙,“娘娘这手钏有何来历?”
宋楚怡僵住。
什么来历?这手钏能有什么来历?她不过是当年见宋楚惜对它宝贝得紧,沐浴睡觉都不曾摘下,这才在毒死她之后取过来作为证明自己身份的凭据。后来的发展果然如她所料,皇帝记得这东西,也因为这个更加相信她。
怎么,原来这手钏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典故不成?
“这手钏是家母所赐,本宫戴着多年,并不知它有什么来历。慧婕妤是记错了吧?”
她话音方落,叶薇就恍然大悟,“啊,臣妾想起来了。晋朝的贞淑皇后温氏有两串一模一样的!”
众人不由愣住。晋朝?那可是几百年的古物了。
“典籍上记载,晋朝乾德年间,林邑国入京献宝,其中有十串象牙手钏,皆在其中雕有佛像,精致无比。中宗皇帝赐贞淑皇后两串,以示恩宠。那典籍上附了图,臣妾瞧着和娘娘您戴的一般无二。”叶薇笑吟吟道,“今日托了娘娘的福,居然能见着这传说中的宝物,真真是大开眼界!”
宋楚怡勉强笑道:“是吗?本宫还从不知这手钏有这来历,改日得回去好好翻书,看是不是如慧婕妤所说。”
皇帝的表情有点奇怪,“朕担心皇后哪怕翻遍了史书,也查不到相关记载。”
“这是为何?”皇后道,“难不成,慧婕妤敢信口胡说不成?”
“信口胡说倒是不会,朕只是担心,她看的书太杂太生僻,皇后根本无从找起……”
他语气亲昵,带着无奈的纵容。叶薇与他视线对上,皱皱鼻子表示不满,换来他摇头低笑。
他们就这么公然当着皇后和阖宫妃嫔的面眉来眼去,宋楚怡气血翻涌,得全力克制才能维持脸上的笑容。
璟淑媛被叶薇的轻狂劲儿刺激到,再见皇后隐忍怒意的模样,那股急于立功的冲动便忍也忍不住,“说起来,陛下和娘娘的天赐良缘竟瞒了大家这么久,到如今才知晓,好生遗憾呢!”
四周为之一静。
“天赐良缘?”皇帝慢慢开口,似笑非笑地看向璟淑媛,“说具体点。”
璟淑媛这才发觉自己未及深思便作声有些不妥,然而话已出口,众目睽睽下再遮着不说也不现实,“就是,臣妾听说了些传闻。诸位姐妹应该都听到了吧?”
大家立刻左顾右盼表示和自己无关,璟淑媛神情尴尬,还是皇帝温和一笑,“朕又没怪你。什么传闻说来听听,别吊大家胃口。”
不是吧,宫里都传成那样了陛下还没听到风声?
璟淑媛见他不像要发火的样子,只得斟酌道:“臣妾听人说,皇后娘娘在您还是太子的时候曾救过您的性命,是……是真的吗?”
宋楚怡心头狂跳。
她下午才被放出椒房殿,对宫内的流言并不清楚,怎么这些事情都传开了么?
她想起当年,父亲见她害死了长姐,而太子殿下又上门求亲,为了压倒右相便决定帮她瞒天过海。然而临出阁前,他曾认真叮嘱过她,“当年的事情到底不是你做的,你嫁入东宫之后一定要谨慎,万不可主动散播这些消息。太子那边为父会安排,只说他对你是一见倾心,不会提什么相救之事。”
那时候她不明白,困惑地问为什么,父亲淡淡道:“大家都不知道你曾救过太子,这事儿便只是他的以为,即使揭穿我也有办法压下去。但若街头巷尾都传得活灵活现,有朝一日揭穿说你不过是李代桃僵,那么这欺君大罪便是以为父的权势,也无法替你摘掉。悠悠众口,积毁销骨。”
她被父亲严肃的话吓到,之后果然不敢主动提起,更何况她本就不服宋楚惜,认为她得太子青眼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嫁入东宫前她曾下定决心,要让皇帝真心实意喜欢上她,不当任何人的替身。
可是她努力了五年,却只让皇帝对她日渐生厌,如今更是连这些事情都包不住了。
脑袋里有些茫然慌乱,隐隐却又有着期待。卑微而热切的期待。就像当初她对着那串象牙手钏,挣扎了许久还是毅然决然地戴上,只为换取皇帝的侧目。
后来他果然对她好了一阵子,因为被那手钏勾起往日回忆。那么如今,他听人提起她曾救他的往事,是不是又肯对她好了呢?
太过着迷于这种猜想,以至于没有发现,她已然把自己放低到如斯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将近五千字呢,挺厚哒!
阿薇连续放了几个大招,接下来逐步验收成果,最近的情节会比较激动呢!蓝后皇帝对于当年的事儿到底是怎么想的泥萌也会知道了!o(*≧▽≦)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