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月在中陆适应许多,也摸清七系的情况。
七系底层全部都是培训部门,负责培养和选拔人才;中层机构处理老百姓的业务,针对普通人群;高层才是面向冀人的机构,被定义为处理特殊事件的特殊单位。
高层日常监管冀人,目前的重点是将赤冀斩草除根,然而他被湮魔杵封印,欲交锋,须先得到湮魔杵,唯有它能破除自身布下的法障。
没有湮魔杵,法障便固若金汤,魔头出不来,外面的人同样打不进去。
大家都忙忙碌碌,我倒是过得清闲,自上次废旧工厂之后,再无任务交到第五处,我也随意出入,今天提前回阴界来了。
第十殿呈上秦琉之事,记载得很详细,包括陈郁上下打点,而他恐怕永远不会明白为何行贿无果。
秦琉没有转世投胎,便不会载入相关的簿子,自然查不到,她是跳忘川河了。
据查证,秦琉拒饮孟婆汤,甘愿投身忘川受刑千年。
我想起李瑾菲死后,吕牧廉谈起关岐之战,说到秦琉时,陈郁的神情。
任双说太突然,也太意外了,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不单陈郁,连他也承受不住。
他还管秦琉叫“小六”,说他是陈郁和秦琉的媒人。
我看任双对秦琉的爱不比陈郁少,但不是爱情,疼爱而已。
当时陈郁隔窗遥望楼后的湖泊,说了句:“人算不如天算,世事无常。”
他的声音像秋风一样,苍凉中带着凛冽,不像在缅怀斯人,到底在想甚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前段日子,我见陈郁换了把折扇,多嘴问了问,才知道是秦琉的作品。
他见我感兴趣,还给我看了秦琉绘的丹青,画的是她自己,特别有灵气,称得上栩栩如生,越看越令人赞叹精妙细致,线条根根精彩,流畅又恰到好处,无一笔废墨。
她的作画风格与双仁很像,但多细腻;双仁笔触更老练,更耐看,像一本传世着作,不同人以不同角度能解读出不同东西,且无论自身阅历和境界达到何等程度,见到他的作品,总有佩服的感受。即便不懂画,看过他的,也会觉得其他的不够看了。
我算一算,秦琉受刑已经百年,还有漫长的数百年要捱。
“尸尊。”竹熙远远过来,我率先闻到一身酒气。
他上前揖礼,边笑边说:“我方才去七系邀楚尽饮酒,结果陈郁偏要跟,趁机跟我打听秦琉,我随意搪塞几句,他又说你来头不小,不晓得是否在诈我话。”
我问陈郁何出此言,竹熙想了想,解释道:“貌似是数月前吕局长和李瑾菲之事,再有叫吕阳的小子,提起你就要吓死的模样,说你会放僵尸咬人,哈哈!还说在半死不活即将昏倒之际通过你看到奇异景象,有一众魔鬼护法,还有白骨精似的千军万马,哈哈哈......”
竹熙笑得打滚,我心想吕阳不一般,纵使如今尚未显露,未来也无法被埋没。
我托竹熙转达陈郁实情,让他别再执着于秦琉下落了。
“居然跳忘川了,她吃得消吗,忘川太残酷了。”竹熙提议解救秦琉,又被我打断。
“本尊不为难,但要遵照规矩办。”我道:“提出来照例饮孟婆汤,之后打入畜生道,不晓得轮回几世积攒功德方能为人。”
“也不容易。”竹熙叹息着摇头:“那我再为陈郁走一趟。”
我正好也回七系,便说与他一道走,但竹熙扭捏极了,我问他别扭甚,他只剩讪笑,把用来敷衍别人的招数也使我身上了,发现行不通,最后变成愁眉苦脸地说——受宠若惊!
我们到时楚尽和陈郁还在一楼谈话,陈郁依旧文质彬彬,礼貌地打招呼,然而楚尽阴沉地注视我们,又堵住竹熙去路。
他眼光跟刀子似的,狠狠地扎向竹熙,语气也不痛快:“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跟烟雀一起来?”
竹熙顶着茫然的表情,巧妙地避免眼神接触,绕开楚尽奔向陈郁,嘴上回答:“我是来找陈郁,跟烟雀正巧碰上罢了!”
竹熙拉远陈郁,留我这厢面对楚尽非常尴尬,看他这张不顺心的面孔,难道是竹熙和他喝酒时做错事得罪到他?
楚尽从不小心眼,是故此事相当奇怪。我在竹熙交代稳妥之后拦下他,领到房间盘问去了。
在威逼利诱之下,竹熙终于吐露实情:“我好奇你在这儿都做甚,就多打听几句,陈郁问我为何关心你,我不好说相识,又不会圆话,就......就说我相中你了。楚尽大概是因为这句话,反正听完脸色就不对了。”
我愣住了,竹熙又涎脸来冲我傻笑:“你说,我俩认识他这般久,从没见过他掉脸子。往常他惯会稳坐钓鱼台,如今怎么沉不住气了,还真怕我给你拐跑了!”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认识你这般久,从没见你接不住话。往常你惯会扯皮,如今怎么连圆话都不会?”
“我喝多了,头脑发昏,糊涂了呗!”竹熙拉起我袖袍,好声好气地说:“你别急,回头我去跟他解释就好了,他......”
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楚尽的声音传入:“烟雀,我进来了。”
他随即打开门,目光同时落在竹熙的手上:“干吗呢?”
竹熙松开攥着我袖袍的手,张开嘴又闭上,犹豫俩来回,凑到我耳边悄声道:“你看他这张脸,简直得裴长老真传了,吓死人了,谁敢说话呀!”
楚尽见状冷笑:“我来得不是时候。”
他转身离开,我快速追过去,房门嘭地被他关上,我碰一鼻子灰。
我没处理过棘手的感情状况,此番堪称前所未有之窘境,使得我与楚尽这几日颇多尴尬,每当我和颜悦色地跟他套近乎,他都三言两语地避开。
我今天再次热脸贴冷屁,原想邀请他对弈,再输几局,好能夸夸他,结果这人冷飕飕地瞥我一眼,说没心思。
赵柘从旁笑着观望,也看出他不对劲了:“老楚,你这几天真够别扭,谁惹你了?”
楚尽再次斜眼瞧我:“没谁。”
何其阴阳怪气,何其话有所指。我堂堂阴界尸尊,居然被他窝囊一回又一回!
我思来想去,身边确实没人能传授经验,只好硬着头皮买了本《男人要哄·撩汉大法》加以攻读,却实在难以领悟,再看窗外湖光山色交相辉映,忽然觉得一切语言都多余,能牵起他走入风景就好了。
急切的上楼声在此时响起,随之看到竹熙匆忙的腿脚,身后还跟着楚尽。
我没关门,他冲过来,掩口小声告诉我:“秦琉要被打入畜生道了!”
我点一点头,跟楚尽说:“劳烦你跟赵柘说声,我有事......”
他打断我:“你跟我还客套甚?”
我猛地怔住,又在楚尽不悦的面色中解读出“劳烦”俩字多余了。
竹熙也傻眼了,转头看一看我,随后上前准备跟楚尽解释,但看对方一摆手,撂下句:“去罢,我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