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太安静了,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而竹熙颔首立在大殿中,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他苍白的面色,衰瘦的身子,一动也不动,看着却很疲劳。
我让他退下,他便一步步地离去直至挪到殿外,这道黑沉沉的身影将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
我忽然如坐针毡,不由自主地喊他:“师兄!”
他停顿在原地,片刻之后加快脚步离开,没有回应我,也没有抬头,落寞的背影渐渐与远方的黑暗融合。
我凝望着竹熙消失的地方,久久无法移开目光,最后竟面对那黑魆魆的远处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这感觉像在做梦,又不完全相同,仿佛随时会醒来,也没有失去意识。
我远看是黑山,近看是一片湖泊,湖面上泛起雾气,我分明踩着木舟,却像腾云驾雾似的。
“烟雀。”
我循着声音回头看,有位仙子站在我身后,我们离得非常近,但我死活看不清她的面孔。
“时候到了。”她坚定地说:“你要记住,在洪曲山下。”
我莫名其妙:“你是谁?”
“我是何桉。”她迫切地拉住我,再次强调:“你要去洪曲仙山,一定记住了。”
我点一点头,还想问她更多,但见她抬手用力地推向我。
我重心不稳一下被推入湖内,瞬间被水淹没,本能地挣扎起来,便陡然惊醒了。
我浑身冷汗,耳畔依旧回响着她的声音,告诉我去洪曲仙山。
我根本不认识何桉,也没去过洪曲,洪曲乃云洲四仙山之一,与荒古遥遥对立。
荒古寸草不生,洪曲正相反,它又叫永生山,因为长满了常青树。
我盘算着改天有闲工夫真得去一趟,看看到底何物在洪曲山下,使得何桉仙子以梦引我过去。
我点起香,饮了杯茶,准备醒神后回七系。
我不想跟孟沛锡耗太长时间,但他们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决定让他们死成内斗的样子。
汶煞门靠正经生意做为保护伞,特别擅长利用舆论给七系施压,虽然内斗致死听着邪乎,死在同一时间更邪乎,但没人会深究,查也查不出一二。
不知情的人们不关心,知道冀人的大众分为两类,或痛恨,或追随。汶煞门首领自相残杀,前者喜闻乐见,后者再谋出路,都不会去调查。
其他冀人门派受汶煞门压制已久,巴不得它赶紧废了,就算猜到是七系的谋划也不会有动作。
汶煞门内部人士,被诓入门者来第二处销符,剩下的衷心者去其他门派寻求庇佑,都不难缠。
只是给冀人门派撑腰的妖精不好糊弄,但赵柘有法子应对,便无需多虑了。
关曼给我讲过赵柘家事,她在月光中回忆起来,讲述传奇一般娓娓而谈。
赤冀被封印在关岐山的早年,中陆只有九令局,并没有成立七系。
云洲妖孽逐渐猖狂,开始拉帮结伙扩大势力,还大肆笼络中陆有头有脸的人物增加影响力。
它们变得像人似的,实际还是妖精,不仅吃人吸阳气采血食,还会灌输邪见方便掌控,人们加入之后慢慢醒悟,却难以脱身了。
吕牧廉发觉苗头不对,这才要成立七系减轻九令局负担。
他走遍大江南北,最终选定赵柘,但同时期妖精也看上了赵家。
赵家世代习武,在苍城极有威望,全家人都特别有气节,任妖精磨破嘴皮亦不屑与其为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妖精怒不可遏,认为他们不知好歹,一群老弱病残不要也罢,但必须给赵柘搞到手!
那年赵柘不到三十,一身好本领,是有名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正因如此,妖精决定用一家人的性命威胁赵柘。
它们给赵柘绑住,疯狂地折磨他的家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威逼。
赵父满身鲜血,声嘶力竭地对赵柘喊:“赵家无人怕死,追随它们才不得好死,你小子若敢答应,老子也会自我了断!”
妖孽斩杀赵父,将头颅悬至房梁,赵母伤心欲绝一再求死,他妹妹吓疯了,持发簪要跟妖精拼命。
它们在赵柘面前欺辱他娘和妹妹,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先是纵欲玩乐一番,再从割肉到剥皮,抑或生吃入腹,吸食骨髓。
赵家总共数十口人,它们用尽残忍手段一个个地杀,却迟迟等不到赵柘妥协,是故决定将其一起毁掉。
也是此时,吕牧廉带人赶到救出赵柘,而街坊邻里自后都不敢再靠近赵宅,谈及这桩事首要描述的便是那片流淌的血河,饱含热血的泥土,还有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巷子。
然而七系并没有很快成立,吕牧廉跟赵柘沟通了很多年才说动他,终于成立起来。
“他早活够了。”关曼说:“我还以为他不会再爱任何人,谁也不会成为他的例外,但姚昀来之后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怎会不知道他对待女人的原则和态度,我好意外,也好羡慕姚昀。”
案头的香烧尽了,灰白的烟尘散入虚空,茶杯中也只剩茶屑,清苦的余味与香气铺满整座大殿,分外缠绵悱恻。
我回到七系时有些惊讶,完全没发觉时间过这么快,赵柘和姚昀在昨日送过酒,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送酒的时候他俩都在,张丰五迎出来,没让我们见孟沛锡,就说回去等电话。”姚昀讲述昨天的情况,又告诉我:“回来的路上电话就响了,张丰五说他朋友是大老板,很欣赏神仙醉,要请我们吃饭谈一谈合作,时间定在了今晚。”
“尸尊。”赵柘向我发问:“头两天你在哪看见的孟沛锡,他干吗呢?”
“粤味园。”我回答:“他一直在楼下转悠,似乎在等人。”
任双突然拍起大腿,冲赵柘和姚昀激动地喊:“这不就对上了,你俩去的时候不正听见姓孟的跟五哥说这事儿呢吗!”
姚昀捂住耳朵,赵柘也嗔他:“你不吵吵说不了话呀?”
我追问细节,原来他们在包间外听见孟沛锡跟张丰五抱怨前两天等岳东吃饭等仨点儿,话里话外挑岳东行事愈发不受控制,作风也愈发目中无人了。
“张丰五说今晚饭局还有一位老板来,就是岳东。”赵柘都快给桌上的资料翻烂了,却还在不倦地看。
我也看过岳东资料,乃三元老之一,为人虚伪,且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蚊子腹内剜脂油,鹭鸶脚上劈精肉”指的就是他。
他贪慕虚荣,还酷爱装大款,所以总通过传授邪术的方式来笼络门内家境殷实的冀人成为小跟班,然后走到哪都会带上他们充当银钱库,到花钱的地方永远都是这一大帮喽啰掏腰包。
任双从旁思考,眉头越皱越紧:“老孟见你俩就见,扯上岳东干吗?”
赵柘还在翻资料,此刻无奈地笑了:“借刀杀人呗,这不又看岳东不顺眼了,整瓶毒酒栽我俩头上,这不是他惯用手段吗!”
任双嗤之以鼻,又肃起面色:“指不定他这回不用这手段呢?”
“那不就更没事了吗!”赵柘把资料收入档案袋,眼睛总算从桌面上拔起来:“再说咱搁这儿愣蒙也没用啊,今晚儿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