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金光变得昏暗,不知觉已是傍晚了,赵柘在临走之前交给我一个证件和两份资料,前者是第一处为严大志办的身份证件,后者是两兄弟的生平履历。
我简单地过目,严氏兄弟童年丧母,青年丧父,哥儿俩相依为命,在外偷学酿酒技术,以此囫囵肚子,如今二人已经成家,但膝下无子。
他们的性格总结起来就是稍有狭隘,些许市侩,但本性憨厚的普通人。
我把身份证揣好,随赵柘出发去琼润楼,离抵达还早,便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直到身边人喊起我。
“尸尊,我裤腰带上有一串钥匙扣。”赵柘说:“这有探测功能,你看它现在是银色,如果周围有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它会变成黑的,多留意。”
我看距离琼润楼就差一条街了,立刻打起精神:“晓得了。”
我们抵达之际,张丰五已经站在楼外冲我们招手,穿得格外精神,赵柘一边点头示意,一边找地方停车。
我们刚打开车门,张丰五便迅速迎过来,亲切的笑容没有片刻停歇,又握手,又拍我们肩膀:“很准时吗!家住得远吧,开车辛苦不?”
我们热情回应,赵柘谄媚地笑答:“不算远,开车能有多辛苦,没有五哥您辛苦!”
“你俩呀!”张丰五抿嘴摆手,做出拿我们无奈的样子,又转头叫来前台女子:“晓秋,你带他们先上楼,我随后就到。”
我们又被带入上次的包间,屋里没人,但赵柘腰间的钥匙扣变成了灰色。
他哼着曲儿,在房间内到处溜达,终于在靠近墙上的钟表时,钥匙扣转为黑色。
“哥呀!”赵柘叹一口气:“待会儿说话注意点,人家都是大老板,咱俩没文化,再让人笑话。”
“比你打娘胎早出来一秒也是大哥,我还用你嘱咐?”我顺着他的话调侃:“哥虽然没水平,但比你强点儿。”
赵柘不服:“请举例说明。”
从此时起,我们就开始扒瞎了,言语全是不着边际的片汤话,净是鸡毛蒜皮的家常事。
“怎么你去买水果,刘大姐就能往里掺烂的呢?我去买她就动不了手脚!”
“呸!她老冲你飞眼儿,我看她别对你动手脚就谢天谢地了!”
我们扯了将近一刻钟,从水果摊大姐唠到家里闹耗子,又从耗子药聊到三道街的谁谁太缺德,不值俩钱儿的耗子药还少给一包。
门把手蓦地响动,我们赶紧闭嘴,起立站好。
张丰五热情洋溢地推开门,弯腰伸出手,恭敬地说:“请!”
“好!”孟沛锡朝我们走来,还是一手背后,一手盘核桃。
“这是大志,那是他弟大武。”张丰五转身又跟我们介绍孟沛锡:“这是孟老板!”
所有人不约而同挤出笑脸,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层出不穷,这边喊哥,那边叫弟,听得耳朵都发腻;这人握手,那人拥抱,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此番离得近,我看清了孟沛锡的面孔。
他颧骨醒目,有点龅牙,左右脸极不对称,并且他身上有股劲儿,令他怎么笑都假惺惺的,也会让人感到古怪的威严。
我们闲话家常的过程中,孟沛锡缓缓切入正题,上至祖先下至子孙就没有他不关心的,尤其是前面有张丰五铺垫,譬如谈到他的父亲,然后孟沛锡便会哎一声叫出来,再转向我们问:“你俩父亲身体还好吧?”
待聊得火热之际,孟沛锡呼之欲出的感情已然达到巅峰,恨不得立马磕头结拜,再去严氏祖坟上问候一圈!
因为岳东还没到,所以我们边谈边等,晓秋一直在周围忙碌,时而端来瓜子果盘,时而撤掉空碟空杯,孟沛锡嫌她碍眼,挥手打发她:“不用忙了。”
晓秋看一眼孟沛锡,停下斟茶的动作,目光又投向张丰五。
张丰五使眼色给她,晓秋即刻会意,出门时再次瞟了瞟孟沛锡。
这回我发现她看的都是孟沛锡盘核桃的手。
“没外人了,我们敞开说!”孟沛锡对神仙醉赞不绝口,奉它为琼浆玉液,天上地下难得一品之佳酿。
到这份儿上绕不开两兄弟的手艺,孟沛锡和张丰五一唱一和,将我们比作乱石之中的美玉,乱草之中的灵芝,乱蚌之中的珍珠,乱禽之中的彩凤。
我完全听得发懵,脸都笑僵了,还得谦虚地说:“老板们谬赞了!”
赵柘也使劲儿摇头:“不敢,过奖了!”
孟沛锡板起脸,正经到不能再正经:“实话实讲!”
他豪迈地灌下一壶茶,忽然变得惆怅,透过窗子忧郁地望向远方:“我欣赏人才,器重人才,尤其爱惜怀才不遇的人才。”
他轻轻地摇头,面容回归严肃,一脸正色地转向我们道:“你们兄弟就是人才,是金子!被我发现就一定要让你们发光发热!”
他紧接着咬牙切齿,以慷慨激昂的音调高喊:“我要给你们建大厂子,酒的事都归你们管!你俩就把现在的弟兄都叫上,人手不够我再安排!你们就心无旁骛地往大干,其他由我和张老板处理,为你们扫清障碍!”
这气氛太振奋人心了,我都不知该怎样谢恩好。赵柘激动得快要流泪,拉着我起身行礼。
“遇见您和五哥,得您们赏识,简直是我们三辈子修来的福呀!”赵柘连忙配上一张发奋图强的脸,对着他俩至诚至切地感叹:“贵人呐,再生父母啊!”
我见到在世活佛般感动地凝望孟沛锡,发自肺腑地哽咽:“多谢,多谢!”
此时张丰五坐不住了,他眉头紧锁,面露难色,一副不忍心搅坏我们兴致、但腹中有话不吐不快的纠结模样,一边假模假式地琢磨,一边欲言又止地叹息。
我巴不得为他搭戏台:“五哥有话说吗?”
“孟老板,您高兴糊涂了!”张丰五刻意压低嗓子,却还是大家都能听清的音量:“您公司是有规矩的呀!”
孟沛锡冷不丁一拍脑袋,突然醒悟似的,随后自然地从兜内摸出两张黄纸:“跟二位兄弟太投缘,都把这事儿忘了!”
“大志,大武。”张丰五飞速递笔过来:“孟老板帮是帮,前提得是自己人。”
我们所预期的果真来了,黄纸由上至下只有一道汶煞门符,签写姓名和生辰,再按指纹,便会成为汶煞门冀人。
“这是公司的合同,写名字和生日就成,再按个指纹。”孟沛锡镇定自若地把印泥推到我们手边。
赵柘装作看不懂,我也茫然地问:“怎么没字啊?”
孟沛锡挤出友善的微笑,睁眼说瞎话:“实不相瞒,我爱好投资人才,但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被坑过骗过背叛过,也被笑话过人傻钱多,可我认为不能因此就止步于发掘人才,有谁忍心见金子被埋没?我要对自己押的宝负责任,同理,你们也得让我放心。”
他真诚地面向我们,再次瞪眼胡编:“我家老祖先就做买卖,一辈一辈到现在,干得越来越好,也越来越正规,但是做生意不能忘本,何况是做人,所以把老祖宗用的合同保留着用到现在,也是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听听孟老板这语言艺术,看看人家的心理素质!
“要不怎么说您能有这么高的成就呢!”我由衷地称赞道:“有孟老板做榜样,我们兄弟绝不会走弯路!”
当走完一切程序,孟沛锡脸上现出卑劣的得意,首先小心翼翼地对折黄纸,随后谨慎地揣回口袋,还在外层一摸再摸,确保它们的安全。
拿这道符来说,假若被诓之人有所发觉,既不想成为冀人,又不愿服从门派安排,孟沛锡在符纸中破三魂就破三魂,散七魄便散七魄。
我以前还纳闷为何第五处清闲,现在算彻底懂了,真冀人老奸巨猾,谨慎地掩藏身份,牵扯的势力还广泛,少有沦落到第五处的,而假冀人巴不得被抓到第二处销符,好能摆脱控制。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在此刻响起,晓秋在门外传达:“岳老板到了。”
孟沛锡和张丰五沉默相视,又犀利地望向钟表,我随之去看,发现岳东比约定时间晚了半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