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东本来坐着摇头晃脑,突然被炸一身酒,脸色陡然变得青黄,眼睛也闪出不悦的光。
孟沛锡轻睨一眼,佯作关切地问:“岳老板没事吧?”
岳东抽出纸巾擦拭,低头回避孟沛锡的目光:“不算事儿!”
“我让晓秋准备套新的,待会儿换一下。”张丰五乐呵呵地说:“这身脏衣服就扔掉吧!”
岳东的衣服是上等料子,此刻还有些犹豫。
张丰五应该是怕他回去通过这套服装验出毒来,所以一再坚持,岳东只好妥协了。
晓秋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拿来更精致的衣裤,我从而想起岳东履历中的一件事。
岳东修炼成人后投入汶煞门,彼时汶煞门不似今朝风光,岳东生活得并不容易,可他在这段时日与一位清秀佳人相爱了。
他们有过一段美好生活,最后却不欢而散,女子转头嫁给一位富户,岳东由此备受打击。
多年后汶煞门风生水起,岳东也发达了。
他打探到女子行踪,定要与她相见,还穿着她曾经亲手为他做的一身衣裳。
然而岳东声色犬马的日子过久了,整个人的状态全变了。
他面容依旧老实,衣裳还是那般朴素,却一身流里流气。
据资料记载,岳东见到女子后将她杀死。
反观他现在一身高档服装,看着却一点不上档次,板板正正地套在他身上,好像囚笼一样。
任双曾痛贬他“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并大胆猜测他杀死女子的原因。
岳东与孟沛锡不同,后者对曾经彷徨的日子毫不避讳,甚至引以为傲,觉得有挫败相对比,更能显示出成功的难得。
他一路拳打脚踢的事迹对手下有震慑的力度,亦有跟他们称兄道弟的本钱,最重要的是那段时光成就了他。
可前者以此为耻,尤其是在“光辉”之后,再看曾经的朋友和他毫无界限的调侃玩笑,简直比吃屎还恶心。
他认为这些人之所以敢这么放肆,就是因为知晓他的过往经历,目睹过他的狼狈和难堪。
即便他站得再高,无数人抬头仰望,在他们眼里也要矮一截,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他前后给这些人一一处理掉了,其中就包括这位断联多年的女人。
“他就觉得是那女的蹬了他跟别人跑了,其实是人家父母不同意。”任双面对他的资料直摇头:“那女的为他还跟家里人闹跳楼,父母被作的没招儿,就松口让他拿三万彩礼。结果别说三万,他连三千都掏不出来,人家咋可能把独生女嫁过去?三姑六婆全来给姑娘做思想工作,跟他分手之后才去相的亲。岳东自尊心强,认为如果她死活就是要嫁给自己,她家人能说啥?还不是跟家人统一战线嫌他穷吗,之后相亲找有钱的不就是借此讥讽他吗?”
“这事在他心里是根刺儿,自认成功之后一直没放弃打听她的消息。”任双讲着讲着气笑了:“我猜呀,他最开始没想要她命,就是想彰显一下现在的能耐,可得知她行踪的时候好死不死正是他铲除故交的那段时间。虽然俩人生活早没交集了,她也碍不到他啥,但那阵儿他已经见不得故交了,也不知道让谁刺激的,好像一看见旧相识就看见曾经被人唾弃、遭人白眼的自己似的,所以顺带手给她也处决了。”
“其实这么干反倒掉价,有些事儿、有些东西不是你杀个人就掩盖得了的,你的为人处事能随着他们火化装盒进坟墓吗?”任双一哼鼻子:“想得简单,谁一搭眼儿看不明白他咋回事?整啥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装啥大尾巴狼啊?我今天这些话要是让他听见,丫绝对恼羞成怒,真真儿戳他肺管子了。”
赵柘点头表示认同:“你真是哪疼往哪扎呀!”
岳东换完衣服又聊一会儿,可心思完全不在饭局上,不晓得在思索甚,总之是坐不住了,便说认识两位兄弟很开心之类的结束语,起身就要告辞:“多谢款待,改天再聚!”
张丰五干笑道:“迟到早退,岳老板就差泡病假了!”
孟沛锡没留岳东,多一句话都懒得说,也不送。
我们和张丰五送出岳东,再回来也没有吃饭的心思,一来二去就散局了。
回到车上,赵柘示意我钥匙扣还是黑色。
他不动声色地开车,又在半路降下车窗把一个圆饼状的东西贴到车门上,钥匙扣随之变回银色。
他刚才一直在开车瞎转悠,现在终于拐回正路:“暂时给它屏蔽了,回去让李侗检查一下。”
我们归来已是昏黑的夜晚,大家都睡下了,赵柘给李侗叫起来,又放轻脚步带我来到办公室。
我们谈了谈金球之事,静待午夜见分晓。
送给他们那三枚鹅蛋大小的金球各有鬼胎入内,今晚就会化作金童给他们托梦,并大显神通。
“到点儿了。”赵柘犹疑地盯着钟表:“他们不能没睡吧?”
“金球在身一定会困。”我捏住赵柘手腕,告诉他止语闭眼,随后掐诀观梦。
我通过鬼眼见得三位爷的激动状态,赵柘亦是。
金童们各幻化出一片湖泊,中央有一座孤岛,上面栽着一颗系满红丝绸的大树。
金童先讲述对应之人的旧事博取信任,包括他所做的一切恶行,言湖泊乃被他所伤害的人们流出的泪水,一条条鲜红的丝绸是因他死亡的生命,而这颗即将凋零的大树则是他的根基。
“湖泊之水越涨越高,即将淹没小岛,丝绸越系越紧且愈发多,你的生命之树即将承受不住了!”
金童接着表明自己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只要伺候得周全,保主子求仁得仁!但有一条——不许泄漏给外人。
梦境中乌云疯狂地聚积起来,漆黑的天空被闪电劈开,一道惊雷隆隆作响,大风倏地呼啸而起,满树红丝绸凌乱地飘舞,像一群张牙舞爪的索命鬼,雨滴夸张得好似拳头大,重重砸在树和岛上,也逼得水势更加汹涌。
三张面孔霎时变得青白,这景象仿佛剜到他们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使他们颤栗哀嚎,随即扑通跪倒在金童脚下,头都快磕碎了:“求您保佑呀!”
除去孟沛锡,我已和两位元老接触过,只有一位名叫许冠的元老尚未见到,但也不会放过。
金童分别交代借命躲灾之计,孟沛锡需在明日申时二刻找到一名女子,她会坐在一辆白皮轿车内,停靠在科泓大厦门口。
“她是你弟妹,特意来苍城找你,那辆车不安全,你无论用甚手段都要把她带走,速度要快!”一号金童故作高深地眯起眸子:“事成之后我会再次托梦告诉你接下来的步骤。”
孟沛锡严肃地点头:“记住了!”
他这辈子难得佩服谁,而董瀚洋找的这位女人却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甚至赞叹其为——女中豪杰!
此女当然不一般——她是七系安插在董瀚洋枕边的“底”,是赵柘亲自把关的人。
她相貌平平,可是耐看,并且身材很好,是个泼辣脾气,名为刘岩山。
在董瀚洋出狱离开苍城决定“重操旧业”卖服装的时候,赵柘先一步打听到他的消息和走向,于是将刘岩山提前安排到了他的隔壁档口。
在董瀚洋上行的第一天,孟沛锡打电话劝他享福:“时代不同了,现在都上网买,谁还干实体呀,累还不挣钱。”
“哥,我不是为了挣钱。”董瀚洋实诚地解释:“你给我那老些东西,又是房子又是地的,我这辈子打滚儿霍霍也花不了。我就是不干点活儿闲的闹心,还不会啥别的。你当年不也说吗,以后进棺材有的是时间躺着。出床子到底算个营生,我也找点事儿做。我打听了,不少店都在这块儿拿货,好赖不能赔。”
“出床子”是行话,“床位”相当于摊位,它的所有者即是“床主”。
孟沛锡就笑:“双红市场人杂,不好干,你削尖脑袋往那里挤啥,蓝湾的门脸儿不满意啊?”
“哎呀,你别寒碜我了!”董瀚洋手机开着免提,边理货边说:“也不是啥高档玩意儿,在蓝湾挂这货不白瞎吗!我头两天刚给租出去,其中有一大姐卖珠宝的,人家那货往里一摆像那么回事儿,我跟着掺合啥呀!人杂倒无所谓,双红床位一周一点钱,挺灵活,不爱惹气就走呗,横竖是闲打发时间。”
刘岩山于隔壁坐在塑料板凳上,边摇扇子边撇嘴,露出一副见怪不怪且稍有不屑的姿态——不少人在刚来之际都会借打电话彰显自身人脉和势力,更有甚者会请人过来站脚助威,那声势要多浩大有多浩大。
她内心深处是觉得可以理解的,新人初来乍到都怕被人看扁吃亏,或者遇到爱“欺生”的过来找麻烦。
可她不是正经做买卖的生意人,她来到双红的目的只有一个——接近搞定董瀚洋。
她竖起耳朵,又把塑料板凳挪得更近,冒出带着谄媚笑容的脑袋:“哥,你那么有能耐呢?家里干啥的?”
董瀚洋第一眼并未对这名其貌不扬的女子产生兴趣,说话也打马虎眼:“也是干这行的。”
刘岩山眼珠一转,想到刚才电话那头的人说“现在都上网买”,接着追问:“电商呀?”
董瀚洋耷下眼皮,一副不愿多言的冷淡态度:“啊。”
刘岩山缩回脑袋,翻着白眼嘟囔:“大声小气讲电话不就是给人听的吗,装啥啊?”
她是被七系高层秘密训练培养的人,一直在过“大隐隐于市”的生活。
在孟沛锡于汶煞门混得小有成就之际,第一处已经开始评估其“危险系数”,并展开全面的背景调查。
当第一处摸到董瀚洋这条线时,赵柘认为此乃必须重视的一张好牌,刘岩山亦被暗暗启动。
第一处为她立下三项人设——前凸后翘、泼辣仗义、见钱眼开。
在董瀚洋即将出狱的头几年,第一处为刘岩山紧急安排了一场婚姻。
以她的年纪,没结过婚实在说不过去。
那户人家姓吴,儿子吴老二和他爹吴罗锅出了名的不着调,他娘更是骇人听闻的“恶婆婆”,前脚刚逼走“不会下蛋”的儿媳妇,后脚就开始给吴老二张罗娶“小的”。
“我说啥来着,就不能娶那岁数大的,你猪油蒙心偏不听!在咱家白吃白喝这老些年,离婚还有脸来分钱?这种丧门星谁沾上都得秃噜一层皮,以后不知道谁家倒八辈子血霉娶她落得个断子绝孙!”
吴家门风不正,吴老二也没有赚钱的技术,所以跟他爹共同经营一家麻将社。正经人家的姑娘都看不上他,一来二去耽误到三十六七。
前妻比他小两岁,离过婚,跟前夫有一个女儿,之后搞对象连续流产过三回,小月子没坐好伤了身体,后来就怀不上了。
在第一处发布任务之后,刘岩山来到吴老二所在的城市,白天在饭店打工,晚上就去摸牌打麻将。
她是苦出身,老家在农村,初中没念完就出去闯社会,遇见赵柘那年才十六岁,正在夜场坐台。
由于有客人轻薄来探望她的好姐妹,刘岩山没有片刻犹豫,抄起烟灰缸旋即跳到桌面上,照着那人脑袋哐哐地捶。
赵柘便在灯红酒绿的茫茫人海之中看到一位小姑娘紧咬着牙,坚毅的目光和凶狠的动作无一不发泄出她的怒火——仿佛她对抗的、拼命挥舞拳头砸向的并非是不长眼的顾客,而是不公的命运。
她很快被几条粗壮的胳膊拉下,迅速淹没在人群中,不仅被“教育”的鼻青脸肿,还要求她赔偿一大笔钱,这份工作也丢了。
刘岩山被一脚踹出门,在小姐妹的搀扶和哭泣声中一瘸一拐地回到出租屋——小房间内只容得下由木板和旧窗帘搭起来的一张“床”。
灰白泛黄的墙壁贴满小广告,充斥着骚臭味的狭窄楼道内根本没有灯,一扇掉漆的绿色薄铁门隔不住悄然转变的命运——刘岩山在内,赵柘在外。
两姐妹谈话之际对“隔墙有耳”毫无防备,刘岩山抽抽噎噎地说:“工作能再找,哪怕去给人端屎端尿我也饿不死!你看他们骂我小小年纪出来坐台的那一张张嘴,像自己多正经似的,呸!我妈有病不得花钱治吗?我不偷不抢凭自己赚钱不磕碜!”
赵柘办完事儿回到苍城后,派人暗中观察她好一段日子,同时开始调研她的家庭环境和个人经历。
原来刘岩山的母亲颅内长了瘤,早年做过一次开颅手术,近期病情复发,需要到大城市二次开颅,所以刘岩山着急赚快钱。
仨月之后,在夜场被刘岩山痛扁的王庆祥出院,疯狂打击报复刘岩山,暗中盯梢儿的第四处人员屡次上报紧急邮件,任双因此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赵柘。
“你再不出手,人可要被整死了。她从外地来,没名没姓的,那群人把她往绝路上逼,手段你还不了解吗?哪是她一个小姑娘经受得了的。”任双观察赵柘反应,继续敲边鼓道:“我知道你是想看她被逼到一定份儿上能不能出奇招,但咱们这些年看的还少吗——手里攥把刀,要么捅自己、要么捅别人、要么捅完别人捅自己!”
赵柘不为所动,轻飘飘留下一句:“她要真这么干,只能证明她不适合七系。”
刘岩山果真没让赵柘失望,一招借刀杀人玩得明明白白。
因为王庆祥手下的马仔一直在搅合她的工作,到处泼油漆;而刘岩山在打探到王庆祥的行业对手之后,直接投奔敌营去了。
那几个小马仔是愣头青,明知道对方是自家老大的冤家,油漆还照泼不误,甚至沾沾自喜认为立了功——咱们哥们儿一石两鸟!
刘岩山刚刚上任,新老板并不了解她和死对头的过节,认出那几个马仔之后直接带人到王庆祥营业的餐厅一通“侵略”,把所有地方都砸得稀巴烂,并将王庆祥再次打入医院。
王庆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在搞清个中缘由之后,对刘岩山简直恨之入骨,尚未出院就派人采取新的报复行动,赵柘则在此时出现了。
他为刘岩山解决掉一切麻烦,拿钱找医院给她母亲治了病,并将这些月对她的关注全盘托出,同样说出这样做的目的,也告诉她:“进入第一处,只要你还活着,七系全体人员就都是你的靠山,我们会尽最大可能保障你的周全。”
刘岩山就此秘密接受训练,用假名字和假身份接过不少隐蔽任务。
直到针对孟沛锡的任务启动,吴老二成为突破的第一步,她才再次以本名大张旗鼓地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
吴老二本就好色,平常三缺一都是吴罗锅上去顶,但只要三缺一的桌上有女人,吴老二绝对一马当先,然后趁着洗牌码牌摸人家手。
刘岩山对此从无疾言厉色,偶尔还跟吴老二侃两句,渐渐又发展成眉来眼去,到后来吴老二就非她不娶了。
他家人都觉得好,一是外来的姑娘无依无靠,一切全凭他们拿捏;二是刘岩山年轻,腚大好生养;三是她没结过婚,反倒是儿子离异,吴家赚大了!
就在她们结婚的第二年,刘岩山怀孕了。
第一处在此时下达“离婚”指令后,派人对左邻右舍放出刘岩山坐过台的消息。
没几天吴家人就接收到风言风语,眉开眼笑的公婆愤怒了,整日摔摔打打、指桑骂槐;百依百顺的老公郁闷了,成天喝大酒、摸小手。
那天吴老二和吴罗锅都去麻将馆了,婆婆逮住机会朝刘岩山狠狠发威——又夹枪带棒地讽刺她一天天啥活儿不干,也没看谁怀孩子这么矫情;又暗指她肚子里不一定是谁的种,吴老二是冤大头才顶着绿脑皮继续跟她过。
刘岩山顶几句嘴,随即做出不耐烦的模样,借口下楼买菜出了门。
老太太越想越怄,趿拉着鞋追出去,准备让刘岩山睁开狗眼好好认认大小王。
结果刘岩山当着街坊四邻的面,甩开膀子,照着婆婆胡搅蛮缠的狰狞老脸连扇十个大耳光。
婆婆破马张飞地指责刘岩山,哭诉自己委屈,向大家宣扬儿媳的心机——她纯粹是找老实人接盘呢!
她连珠炮似的攻击刘岩山,妄图用气势压倒她、用舆论淹没她。
“麻将桌上摸我的不是你儿子?还‘老实人’呢!黄花闺女能看上你家是怎地?”刘岩山歪嘴冷笑,掉头一扬胳膊,然后独自跑到医院给孩子流了。
面对吴老二打来的“兴师问罪”电话,刘岩山直接杀到他家楼下,根本没有打完胎的虚弱,反而像进入战斗状态的雄狮。
她指着窗户跳着脚吼骂,声音洪亮到震起五楼的声控灯:“我不仅打了你妈,我还给你儿子打了!我跟你过得真他妈窝囊,老不死的没事找事捏咕我,你挺大个老爷们儿屁都不放!天亮咱俩就去办离婚,你家要是连离婚都不让我消停,老娘今天能扇你妈,明天就能骟了你!”
吴家人背地里没少讲究刘岩山,表面说“跟养不熟的白眼狼老死不相往来”,但事实上离多老远看见一个长得像刘岩山的人都吓得躲着走。
他们一家人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刘岩山倒是一副浴火重生的精神姿态,在商场打工卖服装卖得飞起,没多久就攒下租档口的钱来双红市场单干了。
可董瀚洋对她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上行碰面客客气气点个头,下行回家客客气气点个头,刘岩山亦对此发出感慨:“董大老板真是让人高攀不起啊!”
这天拿货的人少,刘岩山捏着瓜子边嗑边溜达,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刺探军情”看别人家生意如何哩!
刘岩山也不避讳,绕一圈回来靠在董瀚洋店门口:“你也没开张啊,要不咱俩提前下行得了,一起出去吃点儿?”
“我吃过了。”董瀚洋背对着她,头也不抬地拢账。
“俺俩大半夜两点钟上行到现在,我好歹还嗑了把瓜子,你是喝的西北风吗?”刘岩山的胳膊越过董瀚洋肩头,一巴掌捂在账本上,侧头默默注视他。
他坐着,她站在他背后,略带亲昵的动作使董瀚洋很不自在,若有似无的体温和触感侵袭着他的右半身。
女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清香的秀发,柔软饱满的线条......再看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双眼,董瀚洋下意识往左挪想避开,结果直接坐空,从凳子跌到地上。
刘岩山一霎诧异,紧接着笑起来:“瞅给你吓的,妻管严啊?”
董瀚洋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眼光闪躲着合上账本,嘴上说:“不......不是。”
“咋还吭哧瘪肚的呢?不是啥呀?大老爷们儿这么秀咪呢?”她伸手又要拽董瀚洋袖子:“你媳妇儿不让你和别的女人说话是怎地?”
董瀚洋巧妙地闪开,开始拿杆子挂货:“我没媳妇儿。”
“离啦?”刘岩山坐到刚才董瀚洋的位置上,翘起二郎腿接着嗑瓜子:“我也离过婚,没啥大不了的!你也不用对女人有阴影,该说说该谈谈,大大方方的!别总挂心上当回事儿,现在三婚四婚都正常!”
董瀚洋心情平复,脸色也恢复正常:“不是,我没结过婚。”
刘岩山开始不信,在确定这是事实之后对董瀚洋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你是不婚主义还是怎地?不会是喜欢男的吧?”
董瀚洋直接说:“我进去过,现在能过好自己就知足了,不想出去讨人嫌。”
刘岩山目瞪口呆,强作自然地问:“犯的啥事儿啊?”
“怕啥,你拍我账本的时候不挺硬气吗?”董瀚洋看她的紧张样儿,难得一见的笑了笑:“不是杀人放火,也没欺负妇女儿童,就是卖公家东西了。”
刘岩山松一口气,但是这一天,董瀚洋最终还是没有跟她出去吃饭。
次日上行,董瀚洋蹲过监狱的消息已经传遍双红市场。
各位老板本就对这位新来的“闷葫芦”充满好奇,七嘴八舌的议论如同雨后春笋般势不可挡地冒出来。
刘岩山刚来便听到风声,顿时心下一空,一路小跑到档口跟董瀚洋解释:“不是我说的!”
“我知道。”董瀚洋一如既往的冷漠:“是隔壁大姐说的。”
刘岩山二话不说,直接上门堵人:“挺大岁数嘴咋那么贱呢?俺俩唠嗑你还偷听上了!有你啥事儿,显着你了?”
大姐是双红市场的老人儿,根本不怵她:“你算哪根葱,还教育起我了?你如狼似虎往人家身上扑的时候咋不觉得自己贱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吴老二的关系,一个坐台的还有脸说别人贱,你卖的时候不贱?”
“我草你妈!”刘岩山再次撸胳膊挽袖子,奋力甩了大姐俩耳光,二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最后闹的市场管理人员都来了。
大姐捂着心脏呼呼喘气,被抓的满脸花。
刘岩山的头发被扯掉一大把,身上也挂彩了,嘴上仍是不饶她:“老逼娘们儿,管好你的烂嘴丫子!今天给你两巴掌,一巴掌为我,一巴掌为洋哥!你既然知道老吴家人在我这儿吃过亏,最好再仔细打听清楚,干餐饮的王庆祥当年是在谁手里吃的亏!”
王庆祥这些年混得人模狗样,名号也挺响亮,刘岩山这句话无疑引起一众唏嘘。
她和大姐的档口被下令歇业一天,然而董瀚洋同样关了店门,和她吃饭去了。
几杯啤酒下肚,刘岩山红着眼睛说:“好多人瞧不起我,无所谓,我问心无愧。当年迫不得已干那行是为给我妈治病,因为坐台来钱快。我总不能眼睁睁看我妈死,那还算人吗?”
“我没瞧不起你。”董瀚洋举起酒杯敬她:“我之前感觉你挺彪,还喳喳呼呼的。但你抽那大姐嘴巴子的时候,那不要命的架势,让我突然想起一个人。当年他在市场里也没少干仗,硬是给自己的脚跟打稳了。”
“谁呀?”刘岩山眨着眼睛问。
“我哥。”董瀚洋补充道:“亲哥。”
“我挺佩服你的,敞敞亮亮面对过去。”刘岩山猛地一拍大腿:“进去过怎么了?坐过台又怎么了?现在不都本本分分赚钱呢吗!”
“妹儿,小点声!”董瀚洋哭笑不得:“我是觉得老天和社会已经给了我重新做人的机会,我确实也赎罪了,对于以前那点事儿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这心态就对了!”刘岩山狼吞虎咽地撸串,含糊不清地说:“见笑,我对烤串有执念。小时候我妈领我进城,我没见过烤串,闻见馋得不行,可惜没钱买。之后到城里赚了点钱终于吃上了,就觉得天底下属这玩意儿最香,正热泪盈眶呢,手上没留神,竹签子一下扎嗓子里了。”
董瀚洋默默给她倒酒、递纸巾;刘岩山边擦嘴,边冲着他傻乐:“那时候一天到晚就想着钱,为我妈、为房子、为烤串,觉得有钱腰杆子硬,想吃啥吃啥、想去哪去哪。”
“谁不说呢?当年我头拱地拼命干,为父母、为姐姐、为买车。”董瀚洋苦笑道:“结果我爸妈出车祸一起走了,下趟楼的工夫姐姐没了,之后就进去了。现在不愁钱了,他们也都不在了。”
“你还有你哥啊!”刘岩山拍着胸脯,铿锵有力地告诉他:“还有我!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此后俩人日渐升温,没多久就走到一起,刘岩山随之进入了孟沛锡的监视行列。
七系将刘岩山的履历做得无比精密,诸多事情都有旁人目睹佐证。
可孟沛锡防七系防得厉害,即便调查刘岩山没搜索出任何蛛丝马迹,他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他从她的农村老家摸到当年就业的各个地方,又从老吴家探到双红市场,最终一路辗转找到王庆祥头上,问他当初为何不再刁难刘岩山,她哪来的钱给老妈治病?
王庆祥叹一口气:“她拎着烟灰缸和油漆来医院找我,一边说把面子还我,一边拿烟灰缸抡自个儿脑袋,抡的满脑瓜子血,然后从头到脚给自己浇了一身油漆。我一看那就是个疯子,是个不要命的,反正那段时间没少折腾她,这一把气也消了,就不追究了。小姑娘也是命硬,救命钱是刮刮乐刮出来的,拿两块钱刮出整整二十万。”
孟沛锡找人核实,认定确有其事之后总算踏实了,也终于松口接受了这位弟妹。
殊不知此人根本不是刘岩山,而是变化成刘岩山模样的赵柘。
此前他一直不同意他们结婚,这回倒是拎着礼物登门拜访,刘岩山啐他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孟沛锡反而抿嘴笑:“哥哥来给弟妹赔不是了,往后我们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婚后夫妻俩共同做生意,屡次卖“红门”,更叫孟沛锡欣赏这位雷厉风行的老板娘,没少夸赞董瀚洋眼光好。
董瀚洋很受用,一副说他心缝里的甜蜜样儿,觉得日子苦尽甘来,再添上一儿半女就幸福得找不着北了!
然而此番刘岩山被第一处安排来苍城找孟沛锡,是要他命来的。
董瀚洋所珍惜的“来之不易的温暖家庭”,所呵护的“白发偕老的今生挚爱”,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赵柘已安排好剩下的事,只要孟沛锡动手,刘岩山呼救反击,他绝对活不成。
“曾经那些跟他斗狠掐架的人都说他禁打命大。”赵柘对此表示:“其实是没遇到一个真正想要他命的。”
张丰五则要买两条大鱼,灌入剧毒,明日申时二刻从琼润楼出发,独自开车去往许冠处,必须走大道。
“你会在半途路过一片坟地,记住把其中一条鱼放在第三个坟头前,另一条带给许冠,让他蒸着吃!”二号金童认真地说:“待鱼上桌,你要讨用朝露沏的茶,只要他开始吃鱼,你便迅速喝掉,以朝他借命挡灾。”
张丰五似乎记性差,反复确认好几遍流程,终于放心了。
然而岳东需要早起收集朝露并下毒,在申时二刻抵达许冠所在,赠予他后立刻离开。
“你不可逗留,步行前往最近的坟场。不要走大道,绕远抄小路!”三号金童掐指一算:“你会在第三个坟头前得到一条大鱼,食之续命!”
岳东一脸感激涕零:“多谢!多谢!”
此事办得仓促,可是好使。
对付这些人,若说你应该洗心革面,他绝对反过来骂你有病;但说你马上要死,赶紧去哪干吗,行动都麻利极了。
我松开赵柘手腕,拍一拍他肩膀,对面人还没睁眼就开始笑。
“有戏看了。”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明天得老精彩了。”
此时有人敷衍地敲了下门,没等赵柘答应就直接给拧开。
楚尽倚靠在门边,眼光不紧不慢地扫来,调侃赵柘道:“我说烟雀哪去了,被你拐这儿来了。”
“说得我像人贩子似的。”赵柘简单整理一下堆积如山的档案,腾出一把椅子:“老楚,坐。”
“不坐了。”楚尽牵起我的手:“人就领走了。”
我搂住楚尽胳膊,紧挨着他走路,赵柘嗔我快黏他身上了,直到回房关上门,楚尽才讲起北海之事。
“殒豚原不是魔兽,因卷入一场风波被祥宗劈斩。它法力深厚,保住自身一般躯体存活。”楚尽眉头紧锁,饶有心事的目光愈发沉重复杂:“祥宗和祥妤怕它泄密,便用血食投喂,兼以激发嗜血性的法阵硬导致它入魔,再用压制魔性的法阵对其进行控制。”
我好一阵错愕:“何风波至于如此紧张?”
楚尽答道:“剐祥妗。”
祥妗乃珍龙一脉嫡公主,两兄妹乃妾室所生,所以祥妗地位高他俩一头。
或许是家族争斗,致使他们丧心病狂到动用私刑剐长姐,但此事论到何处他们也不占理。
我追问:“玉帝晓得吗?”
虽然我不太待见玉帝老儿,但也得承认他的能耐。三界开天辟地以来,有盘古即有玉皇大帝。
他历经一千七百五十劫,一劫四万八千年,确实是神仙中的神仙。
楚尽坐在漆黑的深夜里,看着窗口清冷的月光,还是没有舒展眉头:“晓得,但此事早有定论。要重审旧案,殒豚是仅剩的突破口。”
听着容易,做起来难——殒豚被他们看得太紧,一点风吹草动都严阵以待。
唯有一点好,殒豚法力高深,祥妤不敢利用魔丹真让它疯起来。
若真给北海祸害了,她罪过太大,根本无处立足了。
并且这半殒豚已在当年审案之际进入玉帝的视野,纵使兄妹俩清楚留下这半面殒豚恐酿成大患,却也没有更妥帖的法子了。
“当年祥宗和祥妤不承认杀害祥妗和殒豚,还说殒豚早已入魔,因为与它感情深厚,所以一直欺瞒北海没有上报,偷偷养在自己的宫殿中。”楚尽愈发低沉,眼睛闪过难得一见的怒恨,又很快被平静掩盖:“殒豚了解他们剐祥妗的经过,奈何入魔失智讲不清楚,玉帝曾试探说这半殒豚既入魔,不如处决了。”
我想兄妹俩巴不得殒豚死,借机除掉心腹大患不是很好吗?又想起楚尽适才的话——他们说与殒豚感情深厚。
我不敢确定:“所以他们为殒豚求情了?”
楚尽点一点头:“他们说祥妗已离他们而去,无法再承受失去殒豚了,发誓能看顾好它。”
这出情深意重的大戏无非令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对他们而言这确实是当时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