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兄妹为掩盖罪行,在杀死祥妗后将尸体切割,又塞入殒豚腹中。
祥妗毕竟是神仙,纵使殒豚法力高深,也不能消化她的遗骸。
兄妹怕露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殒豚也劈了,但当时情况紧急,他们切割完半面殒豚已经来不及,只好把祥妗尸骨和一半碎殒豚藏匿起来,至今下落不明。
这都是楚尽亲眼所见,可玉帝问话之际,兄妹将此事栽到另一位神仙头上。
我以为他们之间早有矛盾,结果楚尽说事发前他们跟受冤的神仙是无话不谈的挚友。
窗外的天空并未黑得彻底,迷蒙的靛蓝色不清透,也不暗沉,稀薄的灰雾缭绕在草原上,吹在脸颊的轻风有些凉,细嗅还有青草的香气。
楚尽靠在窗口点烟,似乎也想透口气:“他们预谋已久,早安排好伪证。”
他望着远方,眼光好像穿梭过岁月落在曾经的一幕幕上,眼底泛起微弱的波澜:“我虽是亲眼目睹,却没有证据。”
“你说过路还长。”我来到他身边,勉力地笑了笑,靠在他肩头想给他一点安慰:“我们一起往前走。”
每次想到楚尽见祥妤的神情都令我痛心,他从未对其他任何人显露过那般敌意,好像在蛇潭受尽折磨挣扎出一线生机的人,始终无法开解内心的余悸和仇怨,尤其是再面对那条蛇和深潭,便不可掩盖地迸发出汹涌的怒恨。
祥宗和祥妤乃典型的两面三刀的小人,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使人防不胜防。
记得我初入北海时,祥妤已经嚣张跋扈到极点,她将玉帝同意她看顾殒豚曲解成一道特赦令,变为她随意拿捏他人生死的挡箭牌,听说楚尽和我订婚之后又无耻地来到阴界。
此前还有她卑鄙地坑害青鸿,包括祥宗教唆麟父的缺德事。
我心说每逢大事有静气,三界有三界的规矩,给神仙定罪论处的活儿我不能私下就给办了,目前证据不足我不弄你,待掌握证据我就弄死你,可现在我也得撒撒邪火。
楚尽呼出的烟消散在凄迷的夜风中,天地交界处一片恍惚,动静之物交织起来,看也看不真切,但他不倦地注视着,虽缄默不语,目光总还是有些疲惫。
“你好好睡一觉。”我拉起楚尽的手:“我出去一趟,天亮就回来。”
楚尽太累了,甚也不问,倒头便睡了,我则离开中陆去往北海。
北海绵绵阴雨下得沉闷极了,雨滴嘀嗒着融进大海,好像被吞噬的一道道灵魂,溺毙在无望的汪洋深处。
我化作孩童样貌奔杀水晶宫,摸入祥妤寝殿发现侍夜婢女都不精神,便掐诀下咒使她们睡熟。
床榻上撂着帘帐,我撩开见得祥妤正睡着,而她眉头紧锁,更像是在受刑,似乎梦中有穷凶极恶的鬼魂合围她,使她越发蜷缩起来躲避,好像哪怕只有一隅之地容她藏身,也是聊胜于无的。
我蹦到她身上,祥妤被踩醒,倏忽松了口气,接着吓得不轻,惊恐地瞪向我。
她嘴唇都在哆嗦:“你......”
我示意她收声:“嘘!”
“你是谁?”她还没完全清醒,茫然地打量我。
我嚣张地笑了笑,随即抡圆胳膊狠狠赏她一记大耳光。
祥妤眼睛突然睁大一圈,直接被打愣了。
我发自肺腑地痛快:“你脸皮真厚,真禁打。”
祥妤慢慢扭正头颅,已无法润色温婉嘴脸,狰狞的面孔带着不可思议:“你打我?”
我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呀!”
祥妤格外不解:“为甚?”
我做出更不解的表情:“不为甚。”
祥妤终于反应过来,抬手要推我下去,妄图坐起身。
我搡掉她的手,又踩住她肩膀,再次打上她另一边面颊。
“来人!”祥妤使出吃奶的力气叫喊,双手还在跟我撕扯:“哪来的小畜生,谁给放进来的,究竟要干吗!”
“不干吗!”我薅起她的头发,又甩去两巴掌:“就是打你过瘾来了!”
我得赶在天亮之前回去,可北海不近,我不能白来,别等天一亮祥妤稀里糊涂以为在做梦。
都说虎怕抽筋、龙怕揭鳞,便踩住祥妤细瘦的脖颈,一手掐诀,另一手抓住她真身上的一撮鳞,拧着圈狠力揪!
祥妤撕心裂肺地嚎叫,伤口顿时鲜血淋漓,殿外同时传来纷乱的谈话声,愈发近,也愈发响。
我把鳞片劈头盖脸地丢回给祥妤准备离开,而她死死拽住我的胳膊,龇牙咧嘴地狂吠:“不许走,来人,快来人!”
“一边去!”我打掉她的手,用力蹬开她的脸,遂隐匿身形离去,深藏功与名。
北海上空的雨还在下,且越发凶猛,条条雨丝如同横飞的细针,恨不能给北海扎透了,朦胧的海岸线像一道无法修复的伤痕,纵是离得远模糊不清,也看得到真切的一条长际。
我借着冰凉的雨水洗手,指尖残留的血迹渐渐被冲刷干净,回到七系之际,天刚好放亮,缠绵的云翳笼罩着天地,刮了一夜的凉风也停息了。
楚尽还睡着,我掀开被子静静躺在他身边,想到跟他在十二阁的时候总是很热闹。
我们好奇十二阁的边界在哪,没课时会和竹熙走很远的路去各种荒僻角落,丝毫不觉得凄凉,反而很欢乐,甚至如今我都能记起当时的笑声,一遍遍地回响。
后来我们选中一片土地,种上许多蔬菜瓜果,数小柿子结了几颗,再看它们由青变橙再变红。
那时常常说,我们要一直好下去,也常常想我要竭力地记住这一刻。
其实我们种菜是为对付裴衾予,因为被罚抄赶不上饭总饿肚子,所以想出这招,还沾沾自喜以为他不知道。
结果有一次,竹熙一边拌黄瓜,边跟我说菜少了。我让他别疑神疑鬼,或许是被小兽吃了。但他说不可能,看着就是人干的。
他为证明自己拉我去看菜地,正巧撞见裴衾予大摇大摆地摘菜,还说爱吃萝卜,吩咐我们多种萝卜。
这些事看似无足轻重,但在我心里很有分量。
我与十二阁相伴千载,遇到很多人事,也忘记很多人事,大家都是差不多的神态,差不多的打扮。然而这些人,这些经历,每一个都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