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目养神躺了会儿,又想到许冠,便爬起来翻阅他的资料。
许冠的童年很不幸,父母的毒打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极大的伤害,导致此人心理变态。
他在结婚后因为猫吃的到底是鱼还是虾与妻子发生争执,最后将猫活剖取胃来证明是鱼,妻子吓得要死,一心和他离婚,结果引来杀身之祸。
许冠在折磨人的过程中感受到快意,还发明出许多酷刑,兹是孟沛锡把叛逃的冀人或者七系的奸细塞去他那,基本就算送到鬼门关了。
汶煞门内部的诸多冀人以入许冠党派为荣,即便他是二把手,也有一部分冀人管他叫头儿。
许冠的变态成就了他,使他得到赤冀座下妖精的赏识,同样也毁了他,令他这么多年都不能够踏实睡觉,更让他精神趋于狂躁崩溃。
欣赏他的妖精名为穹余,乃修炼成人的蚺精,所创造的刑罚花样百出,许冠跟他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我潦草翻看穹余档案中的刑罚图片,却在一片心惊肉跳的惨烈场面之中发现卢帧,更多的是赵柘。
这些图没有色彩,也不清晰,但还是能看到赵柘歪掉的鼻梁,充满淤血的眼睛,肿胀的面颊,或是被剪开的皮和削掉的肉。
还有一张是他体无完肤地被绑在铜柱上,铜柱的缺口内烧着炭火,周围堆满刑具,他从眉骨至牙齿下巴,到肋骨腿骨,能碎的都碎了,各关节都扎满铁针。
所有图片下方全有记录当时情况的文字,有赵柘获救之后交代的,还有鉴伤人员补充的,这张下面的号码是“七系歼冀行动三十一”,末页是“行动一百零八”。
赵柘掌握的机密成为保命的关键,亦成为穹余折磨他的原因,而妖精开出的条件是——你不说便要生不如死,说出来我就让你痛快地死去。
行动一百零八之后吕牧廉再没让赵柘去执行任务,简单来说他已经给赵柘利用到极致,再用就报废了。
就算有九令罩着魂魄,且生发出永葆青春的能量,也要身体作为容器,纵使自我修复的能力再强,也需一定的条件和时间,如此频繁的经受折磨,很容易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
九令功力不可思议,哪怕头碎了都足以愈合,筋没了都能够再生,只要是身体的零件就没不能复原的。
可拿筋举例,恢复筋须要一段时日,这期间尚未大好便又遭重创,疗养期再受伤害,这般三番五次下去会产生后遗症。
除非彻底抽筋再给它静养的时间从头到尾好好长新的,不然就要忍受后遗症带来的痛苦,可九令局和七系与赤冀一党斗都斗不过来,焦头烂额之人多有,争分夺秒之事更多,哪有机会长期躺在床上等人伺候。
虽不确定真伪,但我听说九令含有秘密法门,条件相当苛刻,却能满足身体替换的需求。
譬如筋骨后遗症严重,没时间修养重长,便可以抽掉坏筋后在秘密法门之中进行替换,无须多加休息,即刻便行动自如,只是非一劳永逸,它具有有效期,过期之后要再行替补。
七系成立之初尚不完善,一大堆事要赵柘亲力亲为,虽然赵家世代习武,但与修炼大有区别,彼时他刚签九令道行还浅,绝无与妖精抗衡的本事。
不晓得赵柘如今如何,光看这些陈年图片倒颇有讽刺意味。
他获救时只要有意识都会笑,森白的牙齿使发出腐臭味的黑白图片越加诡异,闪着血光的眼睛毫无生机,也没有情绪和温度,这比死人更像死人的目光穿出图面,凝视着我,凝视着世间。
我看得胸闷,幸而还早,有时间出去透透气。
晨光熹微,本来一切和煦,可与脑海中的资料搭配起来总觉得惨淡,连风都愈发凛冽,行走在药林中开辟的小路上,像赤脚走冰山似的,刺得人发麻发僵。
我放慢步子,远方布满白茫茫的雾气,摸不清这条路最终通往何处。
“尸尊!”吕阳背着子迢跑向我,貌似已经习惯它的重量,额头虽有细汗,却不算吃力了。
姚昀跟在他身后,朝我拱手道:“吕阳长进不小,要去荒古试试。昨天我们在九令局,回来得太晚没看见大家,今儿又走得早,肯定见不着他们了,看您在这儿所以过来打声招呼。”
吕阳嘿嘿傻乐:“昨天舅舅验过我了,夸我召鼎诀掐得特别稳,喊得也有气势,所以我想去试一下,如果不行我回来继续练!”
姚昀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看得出为吕阳高兴,但似乎也有点无奈,拉走我悄声道:“他年纪小,被保护得好,不了解云洲,更别提那群丧心病狂地盯着子迢的疯子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番暴露在荒古,他再想安生怕是难了。”
姚昀余光扫向吕阳,轻轻叹一口气,接着说:“吕局长背后跟我说,即便我和子迢都在,毕竟寡不敌众容易吃亏,所以派人在暗处保护我们,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精兵强将,可我还是预感不好。”
我招手示意吕阳过来,祭出禀冥香交给他:“你把它备好以防万一,若有意外记得燃香。”
吕阳欢喜地收下,贴身放在最内层衣服的口袋中,显然以为用不到,反而成珍藏品了。
姚昀纵然操心,终究是默认了,只感激地冲我笑笑,遂与吕阳并肩离去。
我没见过毕言之,今朝通过吕阳爽朗的背影,仿佛看到他父亲的英姿飒爽。
云洲许多人崇拜毕言之,总试图模仿,都不抵吕阳此时的气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节奏,像溪水、海洋、湖泊。身为溪水,想波澜壮阔是不经之谈;身为大海,要静若明盘亦是天方夜谭。
吕阳是毕言之的孩子,让他安静地流淌在生命的河床上基本没戏,就算他不找事,事也会来找他。
我掉头往回走,发现方楼内若隐若现的光明,希望是楚尽醒了,便加快脚步回去,结果看见赵柘和任双二人。
赵柘一身凌乱地坐在沙发上,衣衫扣子只系两颗,还系歪了,正在给档案袋分类;任双光着膀子半梦半醒地灌水壶,貌似要烧水,俩人都刚睡醒的模样。
任双处理好水壶,晃荡着转过来,看见我嗷一嗓子差点跳起来,人也立刻精神了。
他飞速冲进厕所,再出来身上多了条长毛巾,他尴尬地披着它,用力缩紧肚腩,试图藏起这一身肉:“没想到尸尊也在,我还光膀子下来了。”
赵柘嗔他矫情:“有老楚谁看你呀?”
任双一屁股坐到赵柘身边,伸手改正他的歪扣子:“要是别人还真没这必要,但是面对尸尊不敢造次,不能亵渎神只。不知道的时候随便,知道之后再装不知道就太难看了,对方计不计较是人家的事儿,咱自己起码做到位呀。”
赵柘掸掉他的手,随即系好扣子,又把档案袋排开对我说:“我们申时分头行动,这仨档案袋归你。”
我被安排去许冠处监督任务,因为会见到他和张丰五还有岳东三人,所以回来得写三份报告。
赵柘虽然监督孟沛锡,但报告更多,包括所有被他安排进这次行动的人,还有这些人的出发时间、行动路线和车辆道具等一系列东西。
“许冠这条老泥鳅大概有后手,不过无所谓,只要张丰五死他面前,他就算提前见阎王了。”赵柘嘱咐我:“所以你确定张丰五死活就好。”
任双听我们谈话一头雾水,狐疑地问赵柘:“你说那正当防卫靠谱吗?要是老孟没被刺死咋办,指不定他该着当残废呢?”
赵柘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就我照顾呗!”
任双一霎无语,表情比食粪还难看:“你丫光辉不灭呀?当初照顾姓柴的,这又要照顾姓孟的了?”
我问那是谁?任双露出鄙薄神色,摆出说书架势大讲特讲。
这事发生在七系成立之初,距今久远,那时有位柴姓男子看不惯赵柘,多次欺辱他。
而赵柘从不上心,今儿兴致好就逗他,明儿气不顺就骂他,等一转头就都忘了。
男子膝下无子,晚年更是占全老弱病残四字,家里揭不开锅,凄惨得老鼠都绕着他家走,贼来都要掉眼泪,乞丐恨不得给他扔俩钱儿。
他垂死之际无人照顾,赵柘则去伺候他,用顶好的药给他续命,将死之人愣是多活好几月。
“老柴头感动坏了,临终前自责又忏悔,说来世当牛做马报答他。”任双斜觑赵柘,垂着嘴角道:“老头那阵躺床上动不了,咽粥都费劲,别人看他一眼都嫌晦气,就老赵在他咽气的时候陪着,又趴他身边扯嗓子嚎,还给他擦身换衣。”
赵柘拿手掌拄着一边脸,露出一只眼睛看他,憋着滑稽的笑意,一直不接话。
我只能说人死四到五时辰之内不可搬挪移动,也不好哭泣,因为神识脱离躯体犹如生龟脱壳,此时推搡尸体痛苦达到千倍,易生嗔恨心,莫说不利于往生善道,堕三恶道才是大有可能。
哭声也使神识产生障碍,眷念留恋之际错过往生善道的因缘,更别说净土。
自性弥陀,唯心净土。哪里还有来去之说,哪里还需要等到死才往生?所以世界何缘称极乐,只因众苦不能侵,道人若要寻归路,但向尘中了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