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煞门这几天乌烟瘴气,一切都乱套了,孟沛锡和二元老一死给门中冀人恍得直哆嗦,闲言碎语飞速传播,越说越邪乎,但有人因此欢喜。
许冠的走狗们听闻三位全都躺坟山了,兴奋得简直要放挂鞭——掌门大任非许冠莫属了!
他们讽刺这仨人一定拜过把子,诸如“我们要同年同月同日死”此类,可没想到第三天许冠被张丰五妻子的大菜刀给劈死了。
据说她听到张丰五死在许冠的饭桌上就再坐不住,四处托人打探许冠下落,得到准确消息后抄起菜刀藏于怀内,找上许冠之际二话不说,抡起胳膊就劈在了许冠的脖子上。
他们四人活的不单是自身命数,也是汶煞门的气数,这回算是完了。
“老赵!”任双谄媚得双眼冒精光,殷勤地为赵柘斟茶:“南门街新开了个饭店,好评如潮还特别实惠!”
赵柘面不改色地喝茶,看他一眼都多余似的:“人不齐,咱们先吃算怎么回事。”
关曼立刻领会赵柘的话外音,接着说:“还是等姚昀他们回来一起吧。”
大伙商量来去,决定上景区逛一逛,此地叫乌竹园,由大片的墨色竹林而闻名。
我们来的时间正好,不早不晚,大多游客已经离开,即便走小路也不拥挤,反而清新静谧,连空气中都弥散着令人向往的安逸。
不起风时,尚能听到远处城镇的喧嚣,然而每每微风吹起,竹林沙沙作响,成片的墨海随之翻腾,仿佛溶解掉市区的吵闹,唯剩大自然的吟咏。
前方的竹苑周围有小池塘,一群游客聚集在那儿,不停地掰面包往地下扔,人影憧憧之中闪露出大雁的轮廓。
我忍不住跑过去,其中一对大雁格外出众,它们脖子拔得老高,与人们谨慎地保持一定距离,身边护着五只新生的小崽,小家伙毛茸茸的,头脑机灵但脚步笨拙地跟着父母。
“快来!”任双貌似发现了宝贝,叫喊声比平常更高亢:“这边有湖!”
赵柘说我不知道任双这货,碰到有水的地儿他兴奋,又凑到我身边继续讲:“他来七系可谓造福一方老百姓,任家是正经的书香门第,一窝子文化人,任双早年也搞艺术,留一脑袋长发还不绑。”
“那阵他年轻火气壮,总得找辙发泄,大半夜天儿凉,他就光膀子在院里边跳边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赵柘无奈地笑着摇头,饱受折磨的模样:“他那嗓门你还不了解吗?夜深人静的一传多老远,又整宿整宿折腾,邻居哪能受得了啊!”
赵柘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润嗓子,接着说:“街坊总告状,他爹娘就来气,怕他再出幺蛾子。当年我家教武有晚课,他娘便打算给他送来学,特意裁了套练功服,象牙白的。”
他拿手比量自己的身子:“得有我这身儿两倍大,任双膀呀!可这段日子我家一直没见着人,还以为孩子不乐意学,也没多问。结果不长时间就有传闻说小池塘闹鬼,还是特别壮硕的大鬼,披头散发又穿一身白,天天半夜围池塘游荡,老大怨气了。”
我听到后面,这位怨念极深的大鬼果真就是任双,因为从他家出来去赵家的半途有一方池塘,每次路过那儿都迸发艺术灵感,死活不往前走了,所以没完没了地围着池塘绕圈。
大家好像都知道任双这点事儿,却也听不腻,如果赵柘开书场讲这些过往,少听一个字都仿佛是遗憾。
我好奇任双后来为何剃头发,赵柘说纯属自己作的。
“那些年第七处研制的设备还不发达,不像现在沟通这么方便,咱得勤去九令局开会。”赵柘边剥橘子边道:“不光我们,还有九令局各位领导,有一老头看不上任双总找茬儿说小话,开会他还正坐在任双前头,你琢磨任双这驴脾气看他能顺眼吗!”
赵柘把橘子塞进嘴里,也不耽误说话:“那回任双藏了把钢尺带去,大夏天日头烈,他就拿那个在阳台上晒,烤得滚烫去贴那老头脖颈子,这一下直接给老头烫秃噜皮了,嗷一声窜起来,被挑大筋了似的,薅起任双头发就打。”
我脸都笑酸了:“打着没呀?”
“那还能打不着吗!大嘴巴子一通扇呀!”赵柘把剩下的一半橘子隔空抛给任双,抿嘴笑道:“任双挺有样儿,觉得是长辈,又是自己先撩闲,没还手。吕局长和我们都拦着,老头消气之后也没追究,这货肿着脑袋回来就把头剃了。”
这边欢声笑语,任双啃着橘子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地过来问,见大伙都不说也不执着,只跟着傻笑,甚至比我们笑得还猖狂,又招呼我们赶快过去赏湖。
“你真会挑地方。”关曼往斜后方看:“旁边就是卫生间。”
她是指离得太近有味道,任双权当好话听,张嘴就编出一曲茅楼之歌,咿咿呀呀地陶醉着摆活一通,随后抬屁股去厕所了,剩下几名男子全部跟上,除了楚尽。
我问他记得曾经这些事吗?楚尽轻轻摇头,告诉我其实彼时他不算记性不好。
记性不好属于想记却记不住,楚尽则是感觉发生的一切都与自身没相干,连这副身子都觉得陌生,所以都不关心,发生便发生,过去便过去了。
我靠在他肩头看夕阳,金光像融化进湖水中一样,好似回到那些年在十二阁的时候,我们躺在逍遥原谈闲天,也在黄昏下喂大雁,看闪闪发光的湖泊和色彩温柔的云朵,这般极致的美好总是很便宜,便宜到分文不取,却珍贵到没齿难忘。
“王总竟然还在排队!”
“这得等到啥时候!”
两道惊呼吸引住我的目光,原来是男厕所没多少人,随时进随时出,但旁边女厕所外的队伍长得拐弯,而这俩男子显然在等排在后段的女士。
一名男子严肃思考,义正言辞地说:“咱们今天干点儿有意义的事,让王总到男厕所来方便,不能在外边这么憋着!”
另一位男子郑重点头:“太对了!”
他们跑到队尾架起那名面色愁苦的女子,飞奔回这边,一人率先冲入男厕高喊,让所有男同志把身子背过去,另一人恳切言道:“王总,不用管他们,里头有带门儿......”
他话尚未结,王女士已破门而入,不久之后赵柘他们回来,却无任双身影。
李侗还算正常,他性子冷,平时话也少,虽不抵触跟大家待在一块,但也不是爱凑热闹的,偶尔心情好还能参与大伙的聊天,拿冰冻起来的严寒面孔调侃几句,再神情冷漠地离去,现在只是淡淡地笑。
陈郁纵使笑也是斯文儒雅,不像赵柘已然疯狂,基本直不起腰,恨不得躺地下笑个痛快,因为肚子酸还使劲儿掐大腿以止笑,可并不见效。
任双拧着腿出来,赵柘见状笑得更厉害,一副此时此刻就要笑死在这儿的架势,引周围人纷纷侧目。
“笑,就知道笑!”任双难得低声说话:“天儿不早了,回吧!”
“不是你张罗出来吗?”赵柘指向任双裤子:“打算坐谁车呀?”
我才注意到任双裤子是湿的,而他又气又委屈:“我这是刚才拿水冲了!”
关曼追问怎么回事,赵柘近乎笑累了,扶着腰解释道:“刚才有人叫我们背过身,就他下意识回头看,结果见一女的进来,吓得赶紧捂着,那尿顺腿流啊!”
楚尽自然地站到我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我的视线,不让我再看任双了,只听那人咬牙切齿地冲赵柘发威:“你丫小心乐极生悲!”
苍穹陡然响起一记惊雷,大地随之轰隆震颤,沉重的乌云侵袭而来,汹涌的气势仿佛大军压境,飓风席卷陆地,暴雨顷刻劈头盖脸地砸下,天地霎时一片迷蒙。
景区能避雨的处所不多,全部挤满了人,湿漉漉地糊在一起,我们倒都不怕挨浇,便冒雨离开了。
归途一路伴随电闪雷鸣,所有车都默契地缓慢行驶,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往下灌,根本看不见地标,只能艰难地看到前面车辆的尾灯。
车窗外只剩模糊的光亮,可在下道雷声轰鸣之际,各幢大楼倏忽陷入黑暗,包括路灯和红绿灯也都灭了,但很快就有人过来指挥疏通车辆,待终于回到七系,大家都有种过关斩将的感觉。
七系内闪烁着一盏油灯,隐约勾勒出吕牧廉的身影,我们刚进门他就扑过来,嗵地跪倒在我脚前,大难临头般颤抖着,声音凄厉地哀道:“在下唐突,恳求尸尊救命呀!”
我大概清楚他的来意,八成是为吕阳,但看世界风雨呼啸,远瞧昏黑虚无,近瞧样样不少,似是破相,实则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