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牧廉是关心则乱,天象恶劣但并非凶兆,聚乾鼎乃仙山宝物,破山出世导致天象异常很正常。
我让他起身,他完全听不到,呼吸也变得急促,好像快要喘不过气,哆嗦着嘴唇翻来覆去只剩一句话——尸尊救命!
他心不安,更多是恐惧,因为把吕阳看得很重,又亲眼见过毕言之和吕吟舟的下场,怎能不慌?
我告诉吕牧廉,我曾在他们去荒古之际卜过此行,他们定会回来,吕牧廉这才放心,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脸上的虚汗在昏黄的灯光中发闪,他拿手背胡乱抹蹭几回,但没多久又会闪烁起来。
他憔悴又煎熬,映在他身上的光影都像是负担,大家都在保持沉默,仿佛声音也会成为压倒他的重量。
他们轻手轻脚地把椅子搬到门口,就这样安静地坐等,将近两时辰才见到一道身影在滂沱大雨中朝这里奔跑。
我通过短暂的电光分辨出是吕阳,而他身边没有其他人。
吕牧廉着急地站起来,天都快被雷声震破了,他还沙哑地向外面喊:“吕阳!是吕阳吗?”
吕阳狼狈极了,脚步踉跄地绊到门槛,又狠狠跌在地上,大家都吓得不轻,赶紧过去扶他。
“别碰我!”吕阳发疯地咆哮,用力地推开我们。
我头回觉得一个人的眼光可以发硬,能够在周身铸造起铜墙铁壁抵御所有人,将自己隔绝。
子迢身负重伤,已没力气化成人形,保持树枝的形态趴在吕阳身边,而吕阳光着脚,衣裤全破了,鲜血和雨水一起淌到地上,蔓延到吕牧廉心底。
吕牧廉心疼的心绞痛,从兜里摸出救心丸狂吞三粒,反复张嘴准备说话都硬生生咽回去,好一会儿才敢过去试探地叫:“孩子?”
吕阳受到惊吓似的,又好像一碰就碎,突然抱头痛哭,又抓起青鼎摔在地上,愤怒地嚎叫:“就这么个破鼎!谁稀罕!我要我师父!”
他蜷缩起来泣不成声,呜咽与雷雨融合,使大家脊梁发冷,全部下意识地去看赵柘。
赵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没听清:“姚昀怎么了?”
吕阳说她死了,赵柘愣了愣,说话有点口吃了:“你,你确定吗?”
“这有什么不确定,我还会盼我师父死吗!”吕阳激动地发脾气:“我亲眼见她被妖精吃了!都给她嚼了!”
吕牧廉的脸色好不容易和缓,这下又难看了,刚才坐不稳,现在也站不稳了。
吕阳瑟瑟发抖,我拿来毯子递予他,接着问道:“给你的香呢?”
“他们人太多了,我根本没机会掏香,还不会火诀,就算拿出来师父和子迢也顾不上点香。”吕阳裹紧毛毯,哆哆嗦嗦地继续说:“之后我才发现有人来帮助我们,但敌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掩护我和子迢先走,结果我冲出去发觉师父没跟上来,再回去就看见她被吃了。”
任双顶着愁苦面容团团转,窝一肚子气还不忍心说重话,最终变成异常无奈的语气:“那天的人和事都拦着你,连尸尊都说改日,你怎么就不听?”
吕阳闻此言悔恨不已,哭得一塌糊涂,大伙劝任双少说两句,随后便忙碌起来,又翻药箱又找衣服。
我和姚昀交过手,以她的程度被妖精吃进肚子一把长刀也足够应付自如,除非直接给她嚼碎了。
“尸尊。”吕牧廉惘然地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一般。
我坐到他对面,他眼泪就快掉出来,又频频喝水掩饰。
“哎......”吕牧廉沉痛垂首:“要是我没告诉她赵柘在七系,她也不会同意来教吕阳,也就没这事了。”
我听他解释前因后果,原来赵家灭门之际,吕牧廉带人赶到救出赵柘,这其中有吕阳父母,而另外一人就是姚昀。
姚昀家境普通,当时虽然年纪小,但承受的多,纵使有韧性,毕竟也有脆弱的时候,每逢孤立无援的境况,毕言之和吕吟舟都陪伴在她左右,总是倾囊相助,所以那次听闻他们要去支援吕牧廉,便来尽一份力。
他们事先计划好流程,有冲锋陷阵的,也有掩护断后的,因为姚昀敏锐灵巧被安排进去救人,大家都没十足的把握,只保守估计能为她争取一刻钟的时间。
姚昀不负众望,可事后要回云洲,临行前问吕牧廉对获救之人的打算,吕牧廉回答尽可能让他为九令局做事,却连赵柘的姓名都没告诉她。
“她当场决定在鹭垣门结业后也来九令局,那时候还是小女孩,心里不藏事,我看出她是相中赵柘了。”吕牧廉内疚地闭起眼,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她确实来了,但赵柘已经在七系工作,那些年冀人闹得太乱,我就有私心,不想让她分散赵柘精力。”
“她只知道这人姓赵,签了九令,便自告奋勇要做暗镖。”吕牧廉的眼皮有点浮肿,被手揉得发红,却依旧不停地擦拭:“暗镖职务范围广,她就是想利用职务之便查人,我想反正赵柘在七系,她翻遍九令局也没用,便答应了。”
他懊恨地摇头,说因为这事儿没少跟姚昀动心眼,每次赵柘要来九令局开会,他都会提前给她支走执行特别麻烦的任务,话至此处他的眼泪也抹不完了,终于张开眼找纸,两道泪光在昏灯中悲怆地忽明忽暗。
曾经我想不通赵柘为何单对姚昀不同,如今终于懂了,他没忘记救过他的姑娘,他认出她了。
他没有刻意等她,也从未刻意找她,或许都不知道姚昀背后的付出,但他和姚昀在一起的感觉足以说明一切,即便他惯会隐藏,是将插科打诨运用到极致的祖宗,也掩盖不住自然流露的真心的笑。
每次他那样笑都让我觉得仿佛见到曾经的他,见到他原有的面目。
他本就是爱笑的人,奈何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不饶他,致使他的笑变了味道,也逐渐变做外人眼中的招牌,敌人眼中的致命武器。
我原以为他永不再有无拘无束的笑了,之后才清楚这种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声并没有泯灭,可是太难遇了,起码姚昀来之前没有过。
赵柘靠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独自面对瓢泼大雨遥望天地交界处,像姚昀离开的那天一样。
“老赵,打搅你一下,你还好吧?”任双硬挤出笑脸,小心翼翼道:“我那‘乐极生悲’是瞎说的,乌鸦才会乌鸦嘴,我又不是乌鸦,呵呵!并且我刚才问小吕了,这小子害怕所以没敢往下看,之后兴许没事儿呢!”
一道闪电蓦然劈下,我在这稍纵即逝的时间里看到一个人顶着铺天盖地的暴雨行于呼啸之中,她以长刀拄地,一瘸一拐地向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