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雀初来七系之际,楚尽给她玉簪犯了心疾,任双出言不逊惹恼烟雀,赵柘忙着息事宁人,叫关曼带烟雀上楼认房间。
她们前脚刚走,赵柘便开始劈头盖脸地训斥任双:“掐诀废道行不是人有的能耐,你好好掂量掂量!连陈郁都算不出她的底,你往上凑,不要命了是不是!”
赵柘是练武出身,但不莽撞,在七系摸爬滚打许多年,眼睛犀利,脑子转得也快。
这之前,陈郁掐算的人也好、事也好,不说百算百灵,十之八九有过之无不及,连吕牧廉他都能泛泛得知一二,只有一人屡占屡不灵——楚尽。
此番纪运生心怀鬼胎,陈郁说他必败,而且打不起来,断语四字——望而生畏。
所以他们去时很有底气,看见烟雀以后各自猜想,但没想到吕牧廉会急张拘诸地传来一张“谨言慎行”。
赵柘还记得那一幕——烟雀低调地坐在靠后的位置,而容色实在太出众,即便神色淡漠,让人觉得清冷,也难掩恰到好处的美艳。
他不单从烟雀身上看到出尘的仙气,同样注意到她的鬼气,偏这阴森的、带有沉重压迫感的气场,令她美得更高一筹,也使赵柘暗自感慨,原来世间真有这般绝色。
他大体确定吕牧廉是在紧张她,却想再试探一下,于是打了一通电话过去,即时地听到对面吕牧廉的声音,赵柘没说话,直接挂断了。
他有事基本不打吕牧廉办公室电话,因为五回得有三回都没人接,剩下两回接得慢。这次不一样,吕牧廉接得飞快,明显在那边等着呢。
赵柘指着任双鼻子告诫他:“吕局长都恨不得把‘谨言慎行’糊我们脸上,你要是再敢得罪,谁也保不住你。”
听他这样说,任双也懊恼:“我脾气就这样儿,听你说我都慎得慌!”
赵柘没给他好脸,又嗔道:“少来这套,犯驴的时候怎么不慎得慌呢?”
没多会儿,关曼回来了。她脚步很轻,但走得很快,进来便将门关严,对他们悄声说道:“烟雀好奇怪,05房的东西都被老赵腾干净了,我说给她抱床被褥,她不要。”
任双又来神儿了,他梗起脖子,随之露出不屑的冷笑:“这哪有老楚给她簪子奇怪?”
赵柘忽然发火,拍起桌子就骂:“你他妈没完了是不!”
任双瞬间瘪茄子了,呈现出惭愧与讨好并存的笑貌:“有完,有完!我不说了,我闭嘴!”
赵柘见他态度好了,也找台阶借坡下驴,声音也缓和下来:“二舅藏得深,你叫四处的人仔细去找,到时候我让老楚带烟雀走一趟,叫小吕也去。”
今夜,月色格外好,银白的光好像从天空流泻下来,浮在大地上,与黑暗交织融合。微风吹着,轻轻地透入窗子,柔和地摆动窗帘。
赵柘在床上一直躺到后半夜,还是没有睡着。这时候,他听见有人打开自己房门,一步一步地移动过来,又掀开他的被子,重重地躺了进来。
“老赵?老赵!”
赵柘知道是任双,依旧不睁眼:“你说。”
“烟雀门缝有光,我去到楼外往她房间里望,你猜怎么着?我看见老楚了!他就搁那儿坐着,也没跟谁说话!所以我怀疑烟雀没在,老楚发现了,等她回来抓现行呢!”
“还抓现行,你有病吧!”赵柘张开眼,对着任双发亮的眼睛看了又看,哭笑不得地说:“我赌他俩是两口子,你信不信?”
任双现出狐疑神色,赵柘又闭上眼:“就问你赌不赌,输了三幅画。”
“赌!”任双伸手扒开赵柘的眼睛:“你输了就得告诉我,年年找不见你的那几天是去哪了!”
赵柘痛快地答应了,随之撵任双回屋睡觉,但任双懒得走,觉得躺都躺下了,又都是兄弟,一起睡得了!
忽然,风刮得猛了,窗帘被吹得几乎要飞起来,赵柘不得不起身关窗,走到窗口时,风又小了,却有一股独特的烟味飘过来——只有楚尽抽这种烟。
他探出身子去看,如任双说的一样,05房还亮着,不算特别亮,蒙蒙的光而已,好像是台灯。
赵柘关严窗子,又套上衣服,见状,任双再次露出狐疑神色:“你上哪去?”
“给燕子穿花衣去。”
“少扯!你要去哪?”
“去桃花盛开的地方,去遥远宁静的故乡,去隔壁四号房,占领你的席梦思床。”
任双不予理会,或者是懒得再追问,倒头睡了。
赵柘其实是找吕牧廉来了,但到这儿一看,知道要问的话问不了了。
吕牧廉料到他会来,摆了一桌酒菜正在等他,有流心的鸡蛋,带血的牛肉,煮出来的饺子,甜口的豆腐脑,没麻酱的凉皮......
这许多东西,赵柘没一样能吃。他们共事这么久,吕牧廉怎会不知赵柘口味,就是太了解才样样刁钻。
赵柘心笑——大半夜整这一出,也真够你忙活!不就是敲打我不该问的别问,先有“谨言慎行”,后有这顿饭,我又不是不识趣儿,不问就得了!
他大模大样地给吕牧廉斟酒,但看吕牧廉精细地抿了一小口,嗓子眼呼噜呼噜地要咳嗽,嘴上还在说:“这两天有点儿上火,咳呴,呸!”
他把痰哕了出来,赵柘打眼一扫,看见这一口大黄黏痰,便由衷地感叹:“这真太上火了。”
赵柘也很无奈,吕牧廉在这儿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少有这种样子,再说都认识多长时间了,也没见他有啥事不好说。
“不就烟雀吗,至于呀?”
吕牧廉慢慢地抬起脑袋,头身都跟落了层灰似的,且叹且说:“跟你讲也讲不清,挺麻烦的,改天上《烟雀传》自个儿看去吧!还有件事,我要给吕阳请个教习,她过段日子就去七系,先告诉你一声。”
赵柘有些诧异,忙问道:“李瑾菲呀?”
头段时间李瑾菲无端来七系,张牙舞爪地吓唬人,说跟吕局长打声招呼,她要“自贬”到七系来。众人一致认为她纯是吹牛哔,根本没在意。
赵柘心说咱们巴不得给她挤兑死,看吧,落在七系她没好!
“哙,她哪儿教得了吕阳!请来的教习是云洲人士,身手好着哩!”
吕牧廉捕捉到赵柘异样的神情,踌躇半晌,好言劝道:“行啦!知道那事儿你们都不痛快,可张元绍打小跟着我,他就爱李瑾菲,当做看我面子,容她一回吧!”
这话不说还好,说完反倒使赵柘更憎恶了——陈郁还年纪轻轻就来七系了呢,他就爱秦琉,这上哪说理?陈郁不计较,任双也得计较。人家小六也是打小跟他学书画,是他爱徒中的爱徒。说白了,别打感情牌,没用,容不了!
任双曾对李瑾菲说过一番话:“你以为有张秘书给你撑腰,就高枕无忧了?你低估了吕牧廉,也低估了我们。”
现在,赵柘释然地点一点头:“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这事儿翻篇了!”
房间内鸦雀无声,他的目光定在桌面的饭菜上。
依赵柘,报仇不像杀人,他练武学的都是致命招,忌拖泥带水,所谓兵不厌诈,做事讲究目的,我就要你死,出手就是生死较量。
然而报仇无须时刻当回事,天天咬牙计较怎么给对方整死,对方还没死,自己倒先怄死了。平常好好过日子,但得把握时机,比如今时今日机会来了,我放手一搏,行就行,不行就再等。
吕牧廉,你紧张烟雀,我看李瑾菲得罪烟雀你怎么办!
赵柘又陪吕牧廉喝了会儿酒,不再谈这件事,只说了说吕阳的教习,之后便告辞离开了。他没有回七系,而是到档案馆提纪运生的资料。
来到档案馆之际,李瑾菲正在打盹儿,听赵柘要纪运生的东西,不耐烦极了:“好端端提他档案干吗?”
赵柘嘲笑似的微笑:“他死了,后续手续得处理,不提他档案,难道提你的呀?”
李瑾菲听出赵柘在讽刺她,愈发不乐意了,也没法不给,便懒懒地起身,一路找一路骂,最后把档案甩在地上。
赵柘弯腰捡起来,掸了掸上面的灰,若无其事地说:“我回头把烟雀档案传给你。”
李瑾菲的表情忽而变了,态度也好起来:“烟雀,谁呀?男的女的?”
“女的,新来的五处主办。”
“长得好看吗?”
赵柘望向远方,似乎在回想,又作出感慨样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叹息:“说别的都没用,老楚别在腰间的簪子,谁也不让碰,她一来就给她了,你说邪乎不?”
李瑾菲脸色再次变了,眼神少许失落,紧接着现出无法掩饰的紧张和妒忌,又一路小跑追上赵柘:“我天亮过去看看!”
“李馆长,你是闲人,咱们不一样。”赵柘头也不回地说:“七系这两天特别忙,四处正找二舅。”
说到这,他话音顿了,又加快脚步,自我埋怨似的嘟囔:“忘了,得赶紧跟老楚说一声。”
李瑾菲不死心,气愤地跑过去拦下赵柘:“你要跟楚尽说什么?”
赵柘耐着性子站住脚,严肃地板起脸,板正地挺起脊梁,嘴上却瓮声瓮气地说:“报告领导,第四处找到人,叫楚尽带烟雀走一趟,先过去拿人,后送往第一处,报告完毕,清楚未呀?”
李瑾菲得到满意答案,却又对赵柘的态度感到不快。
“少在我面前装相!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快滚!”
与她不同,赵柘觉得万分爽快,他仰头看着即将要亮起来的天,阳光在云层中发出淡淡的光晕,心轻快,脚步也轻快。
他走出院子,眼光蕴藏着丝丝笑意,没有转头再看李瑾菲,只在低沉的风声中留下轻淡的两个字。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