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了,我还没离开七系,吕阳和子迢出去买晚饭了,其余人在谈闲天,而关曼与姚昀坐在一边儿说体己话。
关曼说过,她面对赵柘,没法不去看他的双眼。他的眼睛永远跟破晓时分一样,像清晨太阳冉冉初升的时候,微薄的光亮与暗交融,再漫不经心地洒向世间。
姚昀谈起赵柘,率先提到他的“危险”和“苦”。她觉得赵柘看起来散漫,一身倦怠感,又是浪荡儿郎,很容易使人忽略他的杀伐决断,这便是危险。
他在人情世故中打滚儿,会说会笑会花钱,能够轻易俘获女人芳心,但大多人爱的是他苦,一经接触,这苦便如同毒药一般侵蚀心智,爱也不自觉地转变为疼爱,后悔太迟。
她们俩如今相处得很好,正在谈论血山之上的一种草药,渐渐地给大家都吸引来了。
任双掰着手指算年头:“咱得有快二百年没去过血山了。”
“差不多。”赵柘沉思片时,无奈地笑道:“我记得当时没汽车,我们坐火车还闹出一堆事儿。”
他们上一次去血山剿冀,确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门冀人深谙邪术,更有甚者撒豆成兵,七系盯他们十余载才等到时机。
那几天,他们的老掌门刚过世,剩下的冀人会在血山斗法,角逐新掌门。
剿冀前一天,任双独自赶奔血山观察地势山貌,千里传音回来——可战!
翌日,楚尽和纪运生还有李侗去往关岐山,以防四方妖精去血山支援,剩下三人准备动身血山,赵柘持楚尽令牌携第三处三百人一同前往。
依照他们所计划的时间,乘坐火车去来得及,但在半途中突生意外——天降大雾,拳头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火车上,与此同时,轨道还出现问题,火车被迫停下。
七系所有人被困在火车内,向窗外看,能见度不足三米,堪称寸步难行。
陈郁掐算出这并非天灾,而是四方妖精阻挠,他传音给任双说明情况和处境。任双这头听罢,尤其为难。
要说就此回去,任双不甘心,他们为剿灭此门已经做足准备,前后十多年才等来好时机,但大部队被困,纵使他一身本领,终究是寡不敌众,遂传音回来——必须打,你们赶紧想办法!
他们何尝不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此战为重创赤冀的重中之重,倘若只有他们几人,早掐诀走了,但三处三百人没这本事。
关曼凑近赵柘悄声提议:“我们给他们一起带过去不行吗?我道行不够,一次能带十人,多跑几趟就可以了。”
赵柘自然地观察了一圈车厢,摇头道:“人多眼杂,这老人小孩一大堆,看见不得吓死,回头再让九令局那几个事厚的元老知道,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算了一下,现在从这里开始走,到血山至少要五个时辰。”陈郁的目光投向窗外连成一片的茫白,叹了口气:“脚程快还赶得上,但他们布下大雾和冰雹,一定会耽误了。”
“就得走,走不了也得愣走。”赵柘当机立断:“等到没人的地儿,我们给三百人分批带过去就快了。”
众人乌泱泱地下火车,说是准备徒步去血山,其实赵柘在打别的算盘,他要找荒僻地儿给三处的人带走节省体力和时间,但就当他以为行了的时候,大雾倏尔散去,冰雹也不下了。
三处的人觉得是好事,而七系三人恨得牙痒——他们正处于市井街道上,周围都是居民楼,此时无数脑袋探出窗户,还有无数人钻出门来。
他们举起脑袋齐刷刷地望天,又摇摆头颅互相打量,好像才学会使用眼睛似的。
赵柘不敢耽误时间,清点完人头便继续前行,走着走着,引来许多人驻足观看,还有好事儿者过来打听。
“你们这么多人干吗去呀?社区有活动呀,发鸡蛋呀?”
第三处是楚尽训练出来的人,能从底层机构的严格选拔中合格,再从中层机构脱颖而出,来到高层机构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被安排到战场上,必是出类拔萃的人。但有利即有弊,他们不懂得应付这些盘问。
他们不回答,以至许多人笃定有好事,便尾随在他们后方,还有爱凑热闹的人也跟着走,队伍愈发庞大。
赵柘渐渐发觉不对了,本来想找人少的地方,怎么走到哪都有人?
在末尾押队的关曼也很无奈,跟着他们的老百姓已经换过好几波了,有人离开,也总有新人随上来,撵也撵不动,人家不承认,就说是在闲溜达。
任双这边一点不敢马虎,冀人陆续到来,他潜伏在半山腰观察,每分每秒都很焦躁,同时也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冀人斗法临近尾声,任双身后还是空无一人,他琢磨时间也快到了,心说老子豁出去了,能拖一会是一会!
对面不下五百人,这事换到谁头上都不敢这么莽,而任双就敢。
他气宇轩昂地走出去,对面密密麻麻的头颅一下全部转向他,目光凶傲得像狼群似的,几乎要给他射成肉筛子。
他们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架势,但任双不是一般人,他是翱翔在天空见过激烈厮杀、身经百战的人。
他格外镇定,壮起胆子叫嚣道:“谁是新掌门?我不服,我要跟他斗一斗!”
冀人们没见过任双,一致认为这胖子是活腻了。他们抖着面皮发出不屑的冷笑,一位侏儒开口警示他——
“谁裤襟儿没拉严给你露出来了?我可告诉你,这不是愣头青约架,小崽子过家家。你要来,就是送死来。”
任双腿肚子都在抽筋,便顺势靠在树上,秉承着输人不输阵,他狂妄地哈哈大笑,又抬高声音做出一副胸中百万兵,身后万千骑的姿态:“你们还真别狂,我也告诉你,我就是冲掌门的位置来的!”
他看到一众冀人拔高脖子,目光警惕地向血山的各方角落探索去,似乎都以为这是圈套,都不相信会有傻哔单枪匹马地闯到他们跟前,还招摇地提出抢掌门之位。
任双冷静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又高举过头:“敢跟我打的不白打,这里有失传的秘术和符箓,还有金丹配方和炼制方法,谁打赢我就归谁!”
有冀人不信,也有冀人脸色变了,由轻蔑转换成将信将疑的目光,还有冀人已经虎视眈眈地盯住任双手里的东西,开始擦拳磨掌。
“唬人哩,谁知它真假?”
任双明白他们的言外之意——我们不信,你得证明!
“爷爷给你露一手!”
任双放开目光眺望远方,随即掐指吹哨。这尖利的声音好像厉鬼嚎叫,几乎要刺入冀人们的耳膜,钻进他们的心坎去。
哨声起,一呼百应,四面八方鸟禽齐鸣,天空中鹰隼鹫枭雕聚集。它们盘旋在血山上方,长啸响彻云霄。
冀人被震撼住,赵柘等人也诧异。他们这时已经能望见血山山巅,它在夜色中一片渺茫,但群鹰高亢的叫声远远传来,清晰极了。
这之前,赵柘一直都认可任双的能力,也知道吕牧廉特别器重任双,但他对这份重视的解读很浅显。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吕牧廉为何从不打压任双的莽撞,且视若珍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