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鸣叫声穿破苍穹,逼得许多冀人死死捂住耳朵,也由此笃定对面这胖子有真货,得给他弄死!
任双比冀人还了解他们,他们决不会讲规矩,肯定要一起上来弄死他,之后他们内部还得争斗好一阵去抢这破本子。
他不确定能撑多久,是否会挺到大部队到来,也不确定九令保不保得住他这条命,能否看见明天的朝阳。
他没有深吸气去勉强自身冷静,也没有在精神上赋予自己伟大的光辉,只是怀赴死的决心,以不要命的架势朝对面嘶吼——
“来啊!”
他粗犷的怒音喊得小辈冀人腿打颤,喊得他们天灵盖快要翻。他们仿佛从他宽厚的身躯内看到脊梁,他的双脚也踏在血山的脊梁上!
也有资历深的冀人面不改色,他们手边有人皮鼓、鬼头刀,包括以邪闻名的三童剑。
它在各类恶毒兵器之中较有迷惑性,因为长得不骇人,甚至很俊俏。
它红刃青背,柳叶状的剑身,细长又锋利,还有三颗鲜艳的珠子镶嵌在剑柄中。
炼造三童剑的条件很苛刻,称得上——一剑难求。它须由男童炼成,必得是全男四胞胎,刚生下的还不行,须是三岁多不超过四岁,确定他们身无疾病才符合最初标准。
接下来便是其中一名男童杀死另一名男童,使四胞胎剩下三人,而杀人者即被择为“首珠”,也会被炼制三童剑者重点培养。
炼剑者会在祭拜邪祟之后剜掉三名男童的左眼进行炼制,与此同时,要将他们排成一排,拿绳子吊到三枚眼珠的上方,再用剑依次穿过他们的心脏,使流下的心血浸泡眼球,而这把剑会在他们体内保留七七四十九天。
这一系列的残忍手段,全部在男童活着时进行,直到他们承受不住导致死亡,并且被选为“首珠”的男童永远是首当其冲。
三童剑炼制后期眼球会逐渐变色,劣品的眼球污浊昏黑,中等档次多为黄褐色,极品才会出现鲜艳的颜色,例如大红色。
因为此剑拘禁三童魂魄,外人不能够与剑柄上的眼珠对视,老话说——小鬼难缠。倘若心窍被迷住,特别不容易复明,而鲜艳的颜色吸引力强,使人难以忽略。
这一点,完全取决于“首珠”的犀利和健康程度,也取决于他杀害同胞时的出发点和手段——无意伤害者档次低,有意杀害者档次高。
拥有这把剑的冀人年纪很大,任双看他坐在那儿,背驼得跟龟壳一样,他的眼皮只嵌开一道小缝,似乎是眼盲,一直无神又暗沉地对着地面。
老者面不改色地叼起一根香,诡异的香气弥散开去,同样也飘往任双周身。
“老瞎子,难得见你坐不住!”
“胖子一声喊就给你们吓破胆,我看冀门也快站不住了。”老者一手提剑,一手擎香,颤颤巍巍地走到任双面前,又举起香在他身边转了一圈:“鹰眼配横脸儿,一身肥膘,我看你是七系的四当家吧?”
老者的确眼盲,任双意识到毛病出在香上,便想方设法地去夺香。
“我当你祖宗!”
老者鬼魅一般闪开,又反过身挥剑劈来。
七系这边心急如焚,血山上空的猛禽全部俯冲下去,赵柘知道这是打起来了。
“不能再让老百姓跟着我们,太耽误事了。”赵柘很懊恼,他们一路软硬兼施都不好使,现在天都黑了居然还有人尾随,他担心任双安危,也不再顾及九令局的规章制度:“陈郁,你给关曼争取一刻钟,我先过去了。”
地面泛起朦胧的雾气,后方的闲杂人等逐渐感到视线模糊,他们快跑几步妄图跟上前方,却还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有人发觉他们走来走去依旧停留在原地。
“鬼打墙!”
“完了,我们走不出去了!”
他们惊慌失措,或大叫,或哭喊,但赵柘无暇分心,也没时间去考虑后果,他掐诀落脚血山,在一片混乱中寻找任双的身影。
与此同时,资历深的冀人们都向赵柘投去目光。
冀人有他们的圈子,赵柘在他们内部属于名人,名气甚至大过吕牧廉,即便没见过,也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松散短褂人字拖,佛口蛇心活阎罗!
他们和七系之间的斗争长达数千年,历届冀人总结出不少经验,其中便有着名的“两别”——别听赵柘说话,别跟楚尽打架。
因为赵柘说上句,他们永远猜不到下半句,被绕进去容易走神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有面对楚尽,能跪下求饶就别跑,他的凌月刃永远比腿快。
但认出赵柘的冀人都不吭声,俱撤退去暗中观察,各打各的算盘,任由不知情的小辈去厮杀,除了炼三童剑的老瞎子。
老者循香辨人,在夜间,或是离得远,视野能力便受限制,只晓得大致身形和方位。这时察觉又来一人,跟玩鸟的胖子还是同伙,由此笃定七系这回是跟他们动真格的了。
他陷入战斗,无法抽身了,但浑然不惧——我走上这条路便设想过结局,只要三童剑在,我死也能拉个垫背的,在冀门名垂青史,成为不朽的传奇!
忽然,人皮鼓响起,鼓点时快时慢,任双顿时头晕目眩,再看赵柘赤手空拳地打,人也受鼓声影响,脚下趔趄着像打醉拳似的,他一下子急了:“你丫玩呢?召苦修啊!”
赵柘权当耳旁风,又或许真没听见,还是摇摇晃晃,边打边笑。
冀人也怒了,这货根本没把俺们当回事!
但他们奈何不了他,他身手矫健,拳速极快,挨过他打的都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呜呼哀哉——
“草,我肋巴扇碎了!”
“老子腿折了!”
“捡条命得了,他一掌给刘哑巴脑袋干开花了!看见没,浆子炸我一身!”
但敲人皮鼓的冀人不信邪,冲到赵柘面前就要击鼓。凭他到赵柘的距离,绝对能够给对方魂魄带来无法修复的伤害,就算他有命下山也是半疯。
在这决定性的一刹,赵柘突然对鼓大叫起来:“这鼓皮我见过!”
敲鼓的冀人怔忪霎那,心说我扒的是我媳妇儿的皮,他为啥会见过?又很快回过神来,但就在这一瞬间,手中的鼓被对面人夺走了。
“拿来吧你!”
赵柘两下子将鼓扯烂,同时闻到一股异味。他注意到飞禽扑簌簌地跌落,许多冀人攻势也弱了。
他翻手祭棍子,使吃奶的劲儿才成功,又听见任双在不远处朝他喊:“这毒气封法力,靠你了!”
任双擅长法术攻击,飞禽走兽任意调遣,但论起身手都是蛮力,不像赵柘有真功夫,封了法力照样玩得转。
赵柘飞快地思考,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儿不该是在场之人干的,肯定有人躲在暗处下绊子。
“老赵!”
关曼一声惊叫,吓得赵柘赶紧回头,正看见三童剑刺向自身心口,而任双奔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老瞎子。
赵柘挥棒搪开利剑,也是此时,任双的眼光撞到剑柄的三颗珠子上。
天这般黑,换做其他人根本看不见,偏任双眼神好,这下心里顿时知道坏了。
老瞎子从任双怀中挣扎出来,与赵柘斗得不可开交,三处的人一窝蜂去捕冀人,陈郁把一块巾递给关曼。
“戴上,这儿有毒气,能解,给我三分钟。”
他要去林子深处的隐秘地方,临走前嘱咐关曼:“这三分钟我不能动,你多周旋。”
关曼还没系好巾子,转眼人就急了。
“任双!”她喊得嗓子火辣辣地疼:“你干吗呢!前面是悬崖!”
任双灵魂出窍似的,也不回头,还直勾勾地往前走。
关曼看他再有几步就要踩空,瞬间炸起一身冷汗,双腿也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疯狂地向任双跑去。
她想,四方征战这么久,血流成河也好,尸骨成山也罢,没怕过什么,但身边这几人都是一顶一的重要。
血山这般高,悬崖又陡峭,任双受毒气侵扰施展不开,倘若摔下去,人恐怕回不来了。
风声呼啸,天地苍茫。
关曼忽略了周围的一切,眼前只有一个目标,却在半路被一股力量挡住,紧接着看见赵柘奔过去,死死拽住了任双的后领口。
“啊!”
赵柘再次被关曼叫声吓得回头,这次看见三童剑刺向关曼。他来不及抽身过去,只有抄起棍子,奋力地抛向老瞎子。
“老逼登,给你机会非得找死!”
这棍子名叫“苦修”,是吕牧廉送赵柘的,乃顾青云打造的兵器。
它很有重量,看赵柘耍它特别轻松,但吕牧廉叫人试过,俩壮汉才勉强抬得起来。
它击中老者头部,发出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钝响。关曼僵硬地立在原地,被溅了一身浆子。
可三童剑没有就此打住,它从尸体的手中脱离,离弦之箭一般刺向赵柘,俨然夺命架势。
关曼对它也有耳闻——原主人身死,三童剑须为主复仇,事成之后,三童的魂魄便不再受困于剑中,得以下阴曹地府轮回转世。
三童剑映射着清冷的月光,白惨惨地晃眼,关曼却只能看见一片血色。
赵柘抬手攥住剑身,手掌顿时血肉模糊,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掌心淌下来,又从胳膊滴到地上,他的身后没有退路。
关曼跑过去拉住剑柄,却因手心细汗一再打滑。她强忍着泪水,与赵柘说:“再坚持一分钟,陈郁就快好了。”
三分钟而已,竟是这般漫长。
“但凡来人踹你一脚,咱仨全得玩完。”赵柘难得一见地露出无邪的笑容,如月般皎洁,他平和地说:“这样,你把剑松开,往后退一退,准备接任双。”
“你会有事吗?”
“不会。”
关曼毫不迟疑地退开,随之看到赵柘松开拉着任双的另一只手,同样攥住三童剑,然后迅速地转身挡到任双面前。
他跃起身,双脚用力地蹬向对面人双肩。
“给老子滚回去!”
任双狠狠地撞到关曼身上,关曼试图抱住他,却随着力道无法控制地踉跄后退,终于跌在地上。
浓云遮住月亮,血山一片肃杀。混乱的打斗声不绝于耳,有惨叫和哀嚎,还有兵刃相接的嘈杂声音,既凄惨又冷硬。
关曼头脑空白,耳畔回荡着赵柘那一声——
“不会。”
她全身都在发抖,精神也濒临崩溃,甚至觉得这一刻她虚空得丢了灵魂,变成了一具干枯的遗骸,好一会儿,才歇斯底里地叫喊出来。
“混蛋!你又骗我!”
她要起来,任双却死死地压着她。他脸色苍白得像死人,口角凝固着诡异的微笑,两只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了,在夜色中闪烁出阴森的光,嘴里反复地嘟囔着:“要你死,要你死......”
关曼薅住任双耳朵,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扇在他脸上。
“你给我起来,你想要谁死!他要真死了,老娘跟你拼命!”
任双被打得一激灵,脑子顿时昏沉沉的,丝毫想不起刚才发生过什么,只记得看见三童剑的眼珠,随即听见关曼鬼哭狼嚎地要跟他玩命。
“我靠!”他意识到自己中邪了,加紧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拉关曼:“好悬给你压死,对不住了,屁股长眼只会拉屎,没看见你!”
关曼甩开任双,奋不顾身地冲向悬崖。任双大惊失色,情急之下拽住她的头发,结果又被她反手扇了一耳光。
“你也中邪了?”
“老赵,老赵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