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夜,格外的黑,在没有宫灯的偏僻宫殿里,越是如此,云楚月侧眸看了看身后几个还在议论纷纷的小宫女,眼中情绪复杂。
身边,荷蕊有些不解的看着云楚月,她想了想,才与荷蕊道:“一个人战战兢兢的时间久了,却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心绪难平,便会受不住。”
“受不住了,做出什么事情来,便都在情理之中了。”贤妃嘴上不说,可是她清楚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她的儿子能够成为皇帝。
而如今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她会在新皇登基之日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只是……
云楚月摇摇头,“景王不会对贤太妃做什么的,他刚刚登基,笼络人心为主,若此刻真的为了一个嬷嬷就对先帝嫔妃大动干戈,只怕会引起朝堂官员们的惶恐。”
贤太妃虽然此时做的太过狠毒,可到底是先帝的妃子,又育有一子,皇帝即便是不看在先帝的份上,也应该看在如今的成王的份上,饶了贤太妃才是。
如此,才能够让朝中官员看到,如今的皇帝有一副宽宏的胸怀。
“如此,那嬷嬷岂不是白白死了?”荷蕊感叹着那嬷嬷的惨死,云楚月心中却一片冰冷,这吃人的皇宫之中,不知埋没了多少的人命。
在那些权贵眼中,一个小小的嬷嬷又有什么要紧,若死这一人能够得天下安宁,皇帝也好还是朝中官员也好,都不会在乎的。
况且……她垂下眼眸,眼中神色戚戚:“这件事情,只怕会成为宫中的一件密辛,前朝官员不会知晓,即便知晓了,也不会大张旗鼓以此事来挑起事端的。”
如今天下稍微安稳一些,北方的明王还未抓到,是朝廷眼线最为头疼之事,大臣也好皇帝也罢,都不会把这么一个小小的嬷嬷的事情摆上台面的。
说到底,在他们眼中,一个嬷嬷死了而已,与路边的蝼蚁被踩死,没什么两样。
荷蕊惊讶,却也明白自家小姐说的是对的,皇宫这个吃人的地方,死了一个奴才而已,谁又会为了一个奴才而小题大做呢!
两人一路往太皇太后的寝宫而去,眼瞧着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树梢上的乌鸦歪着脑袋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声,极为渗人。
云楚月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才迈入了太皇太后的寝宫。
院子里,燃着宫灯,几个小宫女正在点燃屋檐下的灯笼,火光一个一个的亮起来,照亮了眼前的寝宫。
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一转头便瞧见了站在宫门口的云楚月,忙上前道:“姑娘总算是来了!太皇太后一整日都不爽利,若喊太医来,必然要将脉案记录在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新皇刚刚登基,若此时太皇太后生病,必然会引起大臣们的议论。
皇帝登基太皇太后便病重这样的传闻,到时候不知要被演绎成什么样的稀奇故事了。
云楚月自是明白人言可畏这句话的,不等嬷嬷再多说什么,已经微微一福身,颔首道:“楚月知晓,张嬷嬷,您前头带路吧!”
张嬷嬷连连应下,带着云楚月入了内室,内室之中檀香味飘飘荡荡,缭绕在房间之中。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佛龛,佛龛里供奉着各种各样的奇珍异果,这些瓜果一日三换,以至于时时刻刻都是最新鲜的模样,瓜果的清香伴随着檀香的淡淡香味,混合成一种特殊的味道。
皇太后寝宫之中独有的味道!
云楚月进入内室的时候,皇太后正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口中喃喃的说着些什么,仔细去听,才知是佛经。
云楚月并未出声打扰皇太后,只是静静的守在佛龛前,耐心的等待着,只等皇太后一席话说罢,睁开眼睛,她这才上前给皇太后请安。
“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福泽万年,青春永驻。”云楚月恭顺的说着,太皇太后由着她上前搀扶起身,笑着摇摇头,点着云楚月的眉心,笑着道:“云丫头真是越发会说话了!这人啊,哪里有青春永驻的?”
“哀家是真的老了,与月丫头在一起的时候,越发觉得自己老了。”太皇太后许是身子着实不爽利,这说话的语气比之从前都轻了几分。
听着便觉出声音之中的疲惫来,云楚月眼眸微微颤了颤,却仍旧强笑道:“太皇太后还年轻着呢!楚月还没被太皇太后宠够呢!”
她挽上太皇太后的胳膊,亲昵的模样没有半分的隔阂。
太皇太后笑笑,只说她也想继续宠着云楚月,只是人老了,岁月实在是不饶人了。
云楚月心中难受,默默无言,迎上太皇太后的眼眸,转移话题道:“皇太后啊,长命百岁呢!”
她搀扶着皇太后往暖阁走去,太皇太后咳嗽两声,任由云楚月给她顺气,云楚月敛了面上的担忧,笑着说给皇太后请脉。
太皇太后伸出手来,那双手枯槁的像是老树皮一样,瘦弱的能够清晰的看到骨头,云楚月心中一哽,垂下眼眸,“太皇太后这些时日是太过劳累了,要好生休息才是。”
太皇太后的脉搏并不好,时强时弱,显然身子已经越发的不好了。
只是云楚月并未直说,太皇太后也未曾再询问,只说往后让云楚月多来这里陪陪她。
云楚月应声,两人说了一会话,才听外头有人推门的声音响起,云楚月只以为是张嬷嬷,是以并未在意。
直到那一声皇奶奶传来,云楚月才一愣,转眸看向门口处,只见一人手中提着宫灯,风尘仆仆的模样,此刻正立在门口,愣愣的将她瞧着。
“楚月!你怎么在这里?”梁奕回过神来,面上立时挂上了笑容,他随手将宫灯放在一旁,笑着自怀中拿出一个琉璃碗来。
他方才正小心翼翼的护着那琉璃碗,此刻摆在云楚月面前,“楚月来的正好!”
第三百六十四章 送君千里
精致的琉璃碗中,安静的盛放着翡翠糕,云楚月瞧着那翡翠糕,眉眼间带上几分疑惑。
还未等梁奕说什么,一旁的皇太后已经忍不住笑起来,招了招手,唤梁奕上前,梁奕乖乖上前,亲昵的坐在太皇太后的身边,笑着道:“皇奶奶最喜欢的翡翠糕,奕儿还记得的!”
“这是奕儿从宫外最好的和膳坊寻来的,皇奶奶赶紧趁热尝一尝!”此时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外头的风呼呼的吹着,夹杂着凉意的风,吹的人身上都冷的厉害,何况是一碗翡翠糕。
梁奕为了不让这翡翠糕凉了,是以便时时刻刻的抱在怀中,从皇宫外一直抱着,一路跑来了太皇太后的寝宫。
他跑的气喘吁吁,却又不想让太皇太后发现,是以,一直忍耐着。
云楚月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呼吸的不平稳,看着他双手捧着翡翠糕,看着他眼巴巴的看着太皇太后拿了一块翡翠糕放在口中,云楚月垂下眼眸。
从前的她,真的是误会了梁奕,这样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如何会是传闻之中的那个样子?
一口翡翠糕放在口中,太皇太后眼眶微微泛红,眼中带上几分哀愁之色,“你母后幼时,最喜欢吃这翡翠糕了,她那时候很小,是哀家最疼爱的孩子,哀家只想着,将她时时刻刻的留在哀家的身边……”
话至此,太皇太后眼中满是悲痛,人老了,情绪便很难被控制住,从前的种种时时刻刻的浮现在眼前,她想自己的孩子了,想从前那些日子。
梁奕扬起一个笑脸来,“母后很好的,皇奶奶不必如此哀伤,等孙儿回梁国之时,定然要与母后说,让母后来瞧瞧皇奶奶。”
太皇太后闻言摇了摇头,回来吗?她的女儿,那样的恨她,如何还愿意回来?
当初,她还那样的小,却为了她皇兄的皇位能够坐稳,便嫁去了梁国,她哭着求她,她说自己不想做什么公主,只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哭的那样凄惨,作为母亲,她却未能留住自己的孩子。
眼睁睁的看着她上了婚车,眼睁睁的看着她眼中的绝望变做恨意,听着她说,这一生都不会原谅她。
“咳咳……”一想到那一日何成的眼神,太皇太后一口气上不来,只觉胸口疼得厉害,咳嗽声如何都止不住了。
梁奕见状慌了,云楚月从容上前,将太皇太后放平,躺在床上,又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银针落下,太皇太后突然吐出一口浊气来,涨红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些。
云楚月又自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塞在太皇太后的口中,药丸入口即化,稍等片刻,太皇太后的脸色才恢复。
经历这样一番变故,梁奕吓的不行,再也不敢在太皇太后面前提起自己的母后,只努力的逗着太皇太后开心。
太皇太后心中感叹,身边孙儿那样多,却未有这个许久见不到一次面的外孙儿,如此的关切自己。
“奕儿……告诉你母亲,皇奶奶对不起她……皇奶奶后悔了,皇奶奶错了……”大错特错,她不该为了天下就不顾自己孩子的一生,不该一心一意的替先帝守护这江山。
这江山,原本就不属于他们啊!
梁奕红着眼眶点点头,他是知晓的,母后怨恨外祖母,这么多年,母后只回来过一次,便是先帝去世,她得知消息也只是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夜,最后笑着说,终于死了。
他不知母后从前之事,只知晓,母后恨先帝,恨皇奶奶,恨到至亲之人死,她都未曾有半分的伤心。
太皇太后又拉着梁奕说了许多的话,云楚月就在一旁安静的陪着,太皇太后突然伸手拉住云楚月的手,抬眸看看梁奕,与云楚月道:“楚月,奕儿是个好孩子。”
她突然说这么一句话,弄得云楚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太皇太后将云楚月的手放在了梁奕的手背上,云楚月一惊,梁奕亦是如此。
她慌乱将手收回来,匆匆垂下眼眸,“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太皇太后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便是,只要民女能做到的,自是不会推辞。”
太皇太后看着云楚月的态度,眼神暗淡了几分,却也未曾再说什么。
说了一会话,太皇太后累了,云楚月才与梁奕一道出了太皇太后的寝宫,寝宫外头,一片黑漆漆的,云楚月与梁奕并肩而行,只有他手中的宫灯的光亮能够照亮脚下的路。
“楚月,这个,给你!”梁奕自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来,递到云楚月的面前,云楚月瞧着那油纸包,半晌未曾动作。
“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一份翡翠糕而已,我不知晓你今日在皇奶奶处,所以特意让厨子打包的。”他原本想着从皇宫之中出去,再去送给她的。
却未曾想到在此地见到了云楚月,看着梁奕手中的油纸包,云楚月眼神微微闪烁,“谢过殿下!”
许是没有想到云楚月会突然如此的疏离,梁奕愣了片刻,才笑着道:“皇奶奶年纪大了,她说的话,楚月不必当真的!过两日,我便要走了!景王登基,如今已经是新皇,一切也都在渐渐地回归正轨,皇奶奶也不必再日日操心了。”
“我啊,咋此地也没有什么留恋了。”梁奕说的洒脱,云楚月瞧着梁奕,心中说不出的感觉。
对于梁奕,她把他当做朋友,不排斥,不厌恶,甚至愿意与他说话,愿意与他交往。
只是……她不是察觉不到梁奕对她的好,她心有所属,便不会再招惹旁人,梁奕与京都的那些个公子哥不一样,他不是那种在花丛之中流连之人。
她不想自己给了他念想,却又再打破,到时候,便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与其那样,她宁可现下就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
“楚月,我走之时,你来送送我可好?”梁奕与她并肩前行,突然认真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