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大院门前的三百将士,最终还是违背了段辽远的命令。
……
他们放弃了固守的程家大院。
因为此刻他们蒙着薄雾的双目之中,映射着半月飞羽阵中的一切。
那陷入包围的将军,那弃阵的长矛手,那被近身弓弩手……
弟兄们与新安骑兵血战的场景,无时无刻不在敲打、刺激着他们的瞳孔和心脏。
……
他们都清楚,凭他们区区三百人,扭转不了战局。
但至少冲杀下去,能让他们心中的热血的悲愤得以宣泄,
能让他们不在干着急,能让他们可以为自己的弟兄们做点什么。
……
而段辽远陷入包围,这本该士气大减的辽远营,此刻却依旧士气高涨,或许这是因为他们早就做好了,将命留在马尾坡的准备,又或许是因为萧家军的将士,本就这般血气方刚,又或许……
……
而廖正棂带来的将士,同样热血沸腾,厮杀近半,他们折损了那么多兄弟,如今辽远营的劣势,越来越明显,胜利就在眼前,他们又岂会被辽远营将士临死反扑的架势吓倒!
……
厮杀已过一个时辰。
今夜的马尾坡,火光冲天,火光映照着的,是一场人数并算不上多,却绝对惨烈的战斗。
……
鲜血红芳草,残肢遍野,鬼哭狼嚎,
刀剑斩人魂,尸骸漫山,人间炼狱,
五千新安骑,顶箭抗矛,越战越勇,
两千萧家郎,视死如归,可悲可叹!
……
三百将士的加入,使得已被骑兵近身的两百持剑弓弩手,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这昙花一现的松缓之后,便是更加残酷的厮杀。
一个,两个,三个……
十个,二十,……一百……
随着越来越多的萧家军将士倒下,新安骑兵也越来越占据优势。
从三对一,四对一,到七八个围攻一个。
……
而战场之中,段辽远被围至今,已是连斩敌兵一十六人,可他也再次遭到重创,伤上加伤。
最终在一持长刀骑兵的攻击下,段辽远终是跌落下马来。
……
混战中落马,可谓是必死之局。
可今日突然来到其跟前的马儿,却似有灵性般,未作逃脱。
在段辽远跌落,数把利刃朝他劈砍而去之际,这马儿抬蹄跃去,拼命冲向段辽远!
在撞开一骑兵之后,竟是挡在了段辽远面前,
也因此,它的左肋,被来不及收枪的几名将士,狠狠洞穿,其中一枪直指它的心脏!
……
马儿的这举动,一时间,让不少人皆是傻了眼,
这为兄弟挡刀尚且听过,也曾见过!
可这马儿为人挡枪,倒是千百年来头一朝。
……
然而动物尚且有情,何况段辽远,这马儿虽是第一次接触,却不惜以身为盾,救下自己。
段辽远震惊之余,不知为何,却是心如刀绞,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愤,油然而生!
……
只见马儿口鼻呼出带血的飞沫,一个踉跄倒下之际,段辽远已是声嘶力竭愤喊着,持刀站了起来。
“杀了你们!”
接着段辽远那早已难以动弹的左臂,竟是奇迹般的动了起来。
只见那白骨之侧,血淋淋的筋肉,抽动起来,使其手掌托扶刀杆,双手再次持刀,一刀挥去!
这一刀快若流光,凶猛异常!
呼吸间,辽远跟前三骑兵的胯下马儿,已是马头重重滑落马身,鲜血如爆涌喷泉般从马头断裂整齐平口处,喷溅而出,一丈有余!
而那三位骑兵,手中长枪也是从中段断裂,那胸口处的战甲,片刻之后纷纷破裂开来,鲜血滋出,三人齐齐坠马,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
那刚刚杀来,离段辽远还有一段距离的廖正棂,巧将这一切,纳入目中。
他亦如辽远身旁的骑兵一般,目瞪口呆,心中骇然!
……
廖正棂咽下一口唾沫,不禁后怕起来,方才这段辽远要是能挥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一刀,恐怕廖正棂再是精明,再是厉害也万万无法挡住。
……
只可惜挥出这一刀的段辽远,想再攻杀,却已是全身剧痛难耐,似是因为方才太过用力,而使身上筋肉寸寸断裂。
段辽远接着便觉喉咙处,犹如万马冲撞,不得已扔去长刀,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出之际,他的双腿已是再难支撑,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而他那本以可见白骨的左臂,如今重重垂下,若是细心,不难发现,那原本骨头旁还连着的些许筋肉,此刻已经完全断裂。
……
看着跪在地上,眼耳口鼻皆是滴着鲜血,气息微弱的段辽远。
将他围住的将士,竟是一时,不敢再上前去,这阵中斩将,乃是大功一件,可方才段辽远的惊天一刀,加之此刻如鬼似魔的骇人模样,却是真真正正吓到了他们。
……
“愣,愣着干嘛!刚刚他强行挥刀,已是震断了他的经脉,如今已是油尽灯枯,还不杀了他!”
片刻之后,骑兵之中一七品将军,终是开口骂道。
此言一出,不少将士也是鼓起勇气冲向了段辽远。
段辽远稳声艰难抬头,却无法完全抬起头来,只是余光之中,见到那朝着自己冲杀而来的纷乱马蹄。
段辽远不由的闭上双眼,口中喃喃道:“弟,弟兄们,辽远先,先行一……”
然而段辽远的话还未完,身后已是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
“马刚在此!谁敢动我家将军!”
“将军,赵金彪来也!贼人吃我一枪!”
“都给老子闪开!”
……
伴随着段辽远身后响起的熟悉之音,跪在地上的段辽远,再次睁开双眼,余光里,多出了一道道,从他身上匆匆掠过的黑影,接着面前的马蹄更加纷乱起来。
……
那些抢了马儿的将士,终究在这最后一刻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到了段辽远跟前。
……
这一路杀来,他们伤亡惨重,如今抵达段辽远身边的,不过数十余骑。
这些将士,瞬间与廖正棂的兵马厮杀到了一块。
而其中最是厉害的三人,更是三人齐力,挡住了杀来的廖正棂。
……
为了防止有人再伤到段辽远,辽远营的将士,将段辽远围在了正中间。
段辽远身边终于有了可以为其分担的兄弟,但此刻的他,已是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惊天一刀,可以说让他发挥出了远超自己能力的实力,但换来的结果,便是段辽远早已受伤,支离破碎身体,根本承受不起,这爆发出全部潜能之时,带来的身体负担。
此刻能微微抬头,还能保持清醒,已是万幸。
……
而不得不说,一路冲入新安骑兵阵中,杀伐过来,未曾受伤的辽远营将士,实力确实不差,比起大部分将士,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可即便如此,他们如今被廖正棂里三圈,外三圈的团团围住,力竭而亡,或死于混战,也不过早晚的事。
更何况,就算其中最厉害的三人加起来,也绝不是廖正棂的对手。
……
很快,围在段辽远身边的弟兄,就出现了伤亡跌落下马来。
而这一幕,也正巧发生在,筋脉受损的段辽远,可以看见的地方。
……
先是段辽远前方,那纷乱的马蹄间,突然跌落下一个人来。
这人穿着萧家军的兵甲,浓眉,大眼,方型脸,他正是阻挡廖正棂的三人之一王宣!
王宣跌落到段辽远视野终是,双手紧捂着喉咙,那鲜血止不住的从其指缝间,流淌出来。
王宣这人,颇有些本事,在辽远营中,也算得上是号人物,能伤他的人不多。
可他刚刚冲到段辽远身上,便被斩破了喉咙。
能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击杀王宣的,段辽远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廖正棂。
可即便知道,以段辽远如今的身体情况,也只能无力的看着。
……
紧接着另一人,也坠下马来,他跌落下来时少了一只胳膊,面庞也被削去了一半!
……
看着朝夕相处,前来营救自己的弟兄,一个接一个倒在面前。
……
段辽远额间青筋凸起,他的心,像是被人吊在了大树之上,被鞭子一鞭鞭抽打着,他试图努力站起身来,可他的身体早已不听他的使唤。
……
在来马尾坡时,段辽远做足了心里准备,可此时此刻,他依旧难以承受,这般无可奈何的悲愤和折磨
……
而当初的半月阵上坚守的辽远营弟兄,也都被尽数斩杀,就连那飞羽阵中的两百弓弩手,还有三百将士,此刻还活着的,也不过百人。
……
这早已注定毫无悬念的战斗,终究走向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