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桂嬷嬷带着一个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进了昭郡王府,“先生这边请!”
那日太妃吩咐之后,桂嬷嬷马上命人去找赛诸葛,可赛诸葛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如何跟太妃交代?
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就在桂嬷嬷即将绝望的时候,赛诸葛再次出现了。
桂嬷嬷大喜过望,立即请赛诸葛去昭郡王府,赛诸葛原本不肯,但桂嬷嬷好说歹说,总算说得人家动了心,愿意走一趟昭郡王府。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到了常太妃寝居,里面一片寂静,桂嬷嬷恭恭敬敬道:“夫人,赛诸葛到了。”
“进来吧。”里面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经历了日复一日的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常太妃求助无门,对赛诸葛的期盼更浓了。
桂嬷嬷忙道:“先生里面请。”
室内的光线很昏暗,倒不是常太妃住处环境不好,而是渤儿生死未卜,她这个当娘的每日心如刀绞,一看到阳光灿烂就觉得刺眼,看到谁不小心笑了一下更是勃然大怒,重重责罚,还命人把窗帘门帘都拉起来,所以室内分外阴森灰暗。
人进来之后,常太妃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赛诸葛。
大约五十多岁,身材瘦削,留着一副山羊胡,肩上扛着一副“神机妙算”的旗子,十足的走江湖的模样。
赛诸葛对常太妃的打量泰然自若,“草民见过太妃。”
“你如何知道我是太妃?”常太妃抬眸,为了试探赛诸葛到底是空有其名,还是真有两把刷子?她吩咐桂嬷嬷不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并刻意称自己为“夫人”,不想他倒一眼就猜到了。
赛诸葛胸有成竹道:“太妃天庭饱满,形厚神安,此乃当家作主的贵人之相,既然这是昭郡王府,那么您必定是太妃本人了。”
常太妃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这些走江湖的大多修炼了一手察言观色的好本事,要看出这一点并不难。
她正在盘算怎么继续试探的时候,赛诸葛忽道:“草民告辞。”
桂嬷嬷大惊,叫道:“诶,你怎么回事?”
常太妃也一脸诧异,“怎么了?”
赛诸葛面露难色,“草民借祖上传下来的一手占卜之术,专门替人寻仙问药,排忧解难,但太妃的烦忧草民恐无能为力,故而请辞。”
这个赛诸葛倒是和寻常术士不太一样,常太妃脸色阴沉下来,肃声道:“你连我要问什么都不知道,就断定自己无能为力?”
赛诸葛直言不讳道:“太妃虽是富贵相,但同时面赤气黑,有浊气上升,真气溃散之相,怕是富贵不久矣。”
“放肆。”桂嬷嬷厉声呵斥,赛诸葛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诅咒郡王太妃富贵不久?怒气冲冲道:“胆敢在太妃面前胡说八道?该当何罪?”
哪知,面对桂嬷嬷的声色俱厉,赛诸葛不怒不惧,“草民只是根据太妃的面相推测,嬷嬷要是不喜欢听,我不说就是,若想专听好听的,多的是人想对太妃说,草民告辞。”
“慢着!”常太妃开口了,赛诸葛的话虽然刺耳,却说中了她的心事,渤儿接连出事,诸事不顺,她的确有此担忧,又不敢对人言,虽然想当鸵鸟,但赛诸葛的话就像一根针刺破了她虚幻的肥皂泡。
“太妃还有何事吩咐?”赛诸葛身上散发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超然和淡定。
常太妃眼神发出阴郁的光芒,目不转睛地盯着赛诸葛,幽幽道:“你说你祖上有占卜的手艺,不妨为我卜一次卦如何?”
赛诸葛沉吟片刻,还是道:“太妃有令,草民却之不恭,还请太妃告知生辰八字。”
常太妃朝桂嬷嬷使了个眼色,桂嬷嬷将早已准备好的生辰八字交给赛诸葛。
赛诸葛接过,随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图案复杂的星象罗盘,又掏出三枚铜钱,口中念念有词半晌之后,忽将三枚铜钱往上一抛,铜钱应声落地,奇妙的是,他随意抛洒的铜钱,在地上竟然呈现出整齐的一字。
“先生,这是何意?”常太妃迫不及待问道。
赛诸葛看了一眼卦象,慢慢道:“此生辰八字不属于太妃,而是属于一个年逾弱冠的男子,和太妃有亲缘。”
常太妃眸光一闪,她这样多疑善算计的人岂会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算命先生?这一次也是刻意试探。
被赛诸葛拆穿之后,她也不觉得心虚,坦然道:“先生所说不错,这是犬子的生辰八字。”
“多谢太妃坦诚相告。”赛诸葛原本半闭着眼睛,猛然睁开眼睛,“哎呀,不好!”
“怎么了?”常太妃的心猛然提了起来,一口气没喘上来,带动了剧烈咳嗽,桂嬷嬷忙帮她顺气,“太妃当心。”
常太妃顾不得自己的不适,急切道:“到底怎么了?”
赛诸葛面色凝重,“卦象显示,令郎刚刚经历一次大劫,尚吉凶未卜。”
此时,常太妃对赛诸葛的信任又增加了几分,她浑浊的眼睛透出希望的光芒,“先生可有化解之法?”
可是,面对常太妃的急切,赛诸葛却摇了摇头,“请恕草民无能为力。”
桂嬷嬷急了,“都说你算无不准,能知过去未来,怎么会没有办法化解我们郡王的劫难?”
可惜,激将法对赛诸葛不起作用,他只是叹息一声,“郡王的劫难太重,草民道行太浅,实在无法化解。”
越是这样推辞,常太妃对赛诸葛的期待就越高,若是那种夸夸其谈的江湖骗子,她早就把人赶出去了。
事关爱子,常太妃放下了高高在上的架子,语气也诚恳起来,“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赛诸葛思虑片刻,“念在太妃拳拳慈母之心,草民愿意再试一试。”
常太妃喜极而泣,“多谢先生。”
赛诸葛为秦渤再卜了一卦,可这次的卦象依然不容乐观,赛诸葛念道:“一生漂泊未有依,月明星稀未有凄。”
“这是什么意思?”常太妃虽听这话就觉得凄凉,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赛诸葛解释道:“郡王运道先天不足,年幼丧父,太妃虽有护犊之心,但毕竟是女流之辈,独木难支,同时,郡王五行缺木,若娶名中含木的女子为妻,倒能增加其运道。”
常太妃默然不语,这也是当年她极力要娶徐家女的原因之一。
徐槿楹闺名中含有二木,当年让司天监合八字的时候,司天监就说过,徐家女和渤儿命格极为相配,娶了徐家女,以后渤儿必将鹏程万里,辉煌灿烂。
赛诸葛说的倒和司天监不谋而合,不过,常太妃还是不解,“实不相瞒,犬子已娶名中含木的女子为妻,为何不见转运呢?”
赛诸葛重重一叹,“太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郡王是八字流年双重合凶命格,此乃大凶命格,极为克亲,尤克双亲中的同性。”
常太妃的脸一瞬间褪尽了血色,想起了往事,渤儿出生没多久,当年的昭王,也就是她的丈夫就走了,现在想起来,她浑身冰凉透骨,仿佛置身冰窖,难道昭王竟是被渤儿克死的?
“太妃?”桂嬷嬷小声唤道,她也想到了这一层,当年小郡王诞下没多久,昭王就在一次意外中丧生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不会的,不会的,常太妃不停地安慰自己,可越是安慰自己,她内心的不安就越如乌云般散开,心里就越是有个声音在叫嚣,分明就是渤儿克死他亲爹的。
赛诸葛浑然未觉,又道:“这名中含木的女子确能对冲郡王的流年不利,但郡王命格实在太凶,且有破财之相,破财败家,主伤双亲。”
一桩桩,一件件都应验了,常太妃面无人色,郡王府从富庶到拮据,也是拜渤儿所赐,她万万没想到,视为命根子的渤儿居然是个大凶的命格,颤声道:“那该怎么办?”
赛诸葛摇头,“草民看相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凶的命格,伤亲,伤财,伤己,伤家,而且是个早夭的命,如今死劫已显,恐回天无力。”
常太妃顿时慌了,渤儿最近霉运连连,赛诸葛说的话一一灵验,尽管她是尊贵的太妃,也是个视儿如命的母亲,哀求道:“还请先生无论如何想办法救我儿一命,只要能化解我儿的死劫,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早年丧夫,和渤儿相依为命,因偌大的郡王府只有秦渤一根独苗,所以盼着徐槿楹早日诞下世子,偏偏徐槿楹肚子就是不争气,怎么都不见动静。
别人家子孙兴旺,常太妃羡慕得眼睛发红,终于失去耐心了,暗中吩咐加大催孕药的分量,只要徐槿楹能生下孩子就行,再厉害的方子,她也毫不犹豫地给徐槿楹用。
徐槿楹原本健康的身体就在烈药日复一日的侵蚀下渐渐衰败,但常太妃不管,只要能生出嫡世子,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而且,这代价也不用她自己来付。
渤儿是她的命根子,别人的命都算不得什么,若是能以命易命,她会毫不犹豫毫不手软地让别人替渤儿去死。
赛诸葛表示无能为力,几次三番想要告辞,但常太妃不让他走,不断地恳求,“还请先生大发慈悲,救小儿一命。”
赛诸葛被逼无奈,只得道:“郡王这样的命格,运势在东方,先把郡王的居住换到东方来,减缓凶煞的冲击,东方是日出之所,阳气充足,若太妃能以尊贵之躯,在极东之地沐浴斋戒七七四十九日,为郡王祈福,或许还有转机。”
极东之地?常太妃眯起眼睛,口中来来回回念叨这四个字,极东之地会是什么地方呢?
赛诸葛拱了拱手,“草民告辞。”
这一次,常太妃没有阻拦,她还在失神地念叨,“极东之地?”
精神恍惚的常太妃脑子一片混沌,倒是桂嬷嬷忽然眼睛一亮,“太妃,极东之地莫非是五台山?”
五台山?地处大夏最东边,太后娘娘每年都会去五台山为国祈福,为皇族祈福,但太后和常太妃并不亲近,几乎从来没有带她随行。
“对了,五台山。”仿佛一道亮光照进了混沌不清的迷雾之中,常太妃迫不及待地爬起来,几乎是用叫的声音,“我要进宫,我要去求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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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已按照大小姐的吩咐行事。”赛诸葛站在乔弈绯的身后,低声禀报。
每个人都有弱点,常太妃的弱点就是昭郡王,如今太医院束手无策,六神无主的常太妃若是看见任何希望的曙光,都会像溺水的人一样紧紧抱住那根浮木。
“你做得很好。”乔弈绯很快就得知了消息,赛诸葛从昭郡王府离开没多久,一辆朱轮车就载着常太妃去往宫中的方向。
自从宋夫人处得知太后每年都会去五台山祈福的消息后,乔弈绯就开始为这个计划做准备了,迅速让小鲤鱼造势,凭空造出一个神算赛诸葛来。
而赛诸葛能准确无误知道那么多昭郡王府的事,自然是秦湛给的消息,只有算无不准,才能真正取得常太妃的信任。
在这个疯狂的女人眼中,别人的命都不是命,只有秦渤的命才是命,所以乔弈绯相信,无论如何,她也会求太后同意她随行。
宋夫人说过,太后虽然不喜常太妃,但秦渤毕竟是太后的亲孙子,看在秦渤的面子上,太后断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常太妃这个老虔婆终于可以消失一阵子了,徐槿楹也可以获得喘息的空间,至于秦渤,就看他的造化了。
———
不出乔弈绯所料,太后果然应允了常太妃的请求,准允她随行五台山。
很快,常太妃在对秦渤的依依不舍中,踏上了五台山之旅,离开了京城。
母妃离开之后,徐槿楹总算松了一口气,否则这样下去,迟早要发疯。
这日,徐槿楹正在树下弹琴的时候,涵真来了,“王妃,门外有个自称是佟家顺的人来了,没有拜帖,说要找郡王。”
“找郡王?”徐槿楹面露嘲讽的笑容,“佟家怕是还不知道,就算他想见郡王,也见不了吧?”
皇族的消息自然传不到佟家这样的破落户那里去,秦渤承诺的银子迟迟没有兑现,佟家都快断粮了,也联系不上秦渤,所以,佟家顺实在按捺不住了,找上门来。
他说了要找郡王之后,虽觉得郡王府的人都有点怪怪的,但并未往深处想,他的妹妹怀着昭郡王的骨肉,昭郡王出钱天经地义。
徐槿楹停下琴声,面露冷笑,若是常太妃在,此时必定会好好保护佟佳惠,但她做不到,她已经被这对狗男女恶心透了。
好不容易母妃不在府中,可以过几天舒心日子,绯儿那番话虽异想天开,却并非对她没有触动。
就算一辈子要和这对母子纠缠不清,她也不想再活得那么憋屈,那么隐忍,当即威严道:“本妃不认识什么佟家顺,胆敢擅闯昭郡王府,赶出去。”
“是。”涵真立即高声道:“把闲杂人等赶出去。”
佟家顺是常太妃的表侄儿,虽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但以前也是来过郡王府的,本以为会被迎进府中,没想到来个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开口就骂道:“哪来的混账东西,敢擅闯郡王府,兄弟们,给我打!”
家丁们不由分说就朝着佟家顺打了过去,一棍子就把佟家顺打蒙了,“你们干什么?我可是太妃的亲侄儿,是郡王的表哥,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打我,等我禀报姨母,看不扒了你们的皮?”
谁家没有几个打秋风的穷亲戚?看佟家顺穿得十分不起眼,几个家丁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嗤笑道:“还不快滚?”
下人最善见风使舵,看人下菜,如今常太妃去五台山礼佛了,没有几个月回不来,郡王人事不省,府里是郡王妃当家,他们对郡王妃的命令执行得前所未有的坚决和彻底。
佟家顺被打得抱头鼠窜,可他哪甘心空手而归?高喊道:“我妹妹肚子里有你们未来的小王爷,我是郡王的大舅子,未来小王爷的舅舅,你们敢这么对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背后重重一痛,一道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背上,痛彻皮骨,佟家顺吃痛之下,情不自禁大叫,“哪个龟孙子敢…”
不过,看到来人的时候,他后面的话下意识咽了回去,来人一身白袍,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卓尔不群,狐疑道:“你是…?”
徐天舒奉母命来看望姐姐,却不想遇到佟家顺大吵大闹,义愤之下,当即挥起了马鞭教训他。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徐天舒听得清清楚楚,也隐约猜到了这个猥琐的男人是谁,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昭郡王府的人认识徐天舒,忙殷勤地迎了上来,“二公子你来了?”
徐天舒跃下马,却并未马上进府,看向佟家顺,“你来干什么?”
徐天舒迫人的华贵之气让佟家顺不禁打了个寒颤,但若是再要不来银子,他们一家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肚子要紧,忙道:“我是佟佳惠的哥哥,我妹妹怀着郡王的骨肉,不让进门就算了,现在还不给银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我就是想来问问,昭郡王府就是这么对待我辛辛苦苦怀着郡王骨肉的妹妹的?”
佟家顺知道昭郡王还没有子嗣,那么妹妹腹中的孩子就是一张王牌,只要有了这张王牌,自然是向郡王府要什么就有什么,谁家不重视子嗣呢?
也得亏他妹妹肚子争气,若是一胎得男,这昭郡王府以后就是他的天下了,到时候,今日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丁,他必定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天舒凝声道:“昭郡王重病在床,怕是见不了你这个大舅子了。”
什么?佟家顺得意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骗我?”
徐天舒淡淡道:“信不信由你,本公子没兴趣骗你。”
佟家顺脑子一片空白,完了,若是昭郡王真的重病在床,那对妹妹可太不利了,他纵然没有见过郡王妃,也能猜到郡王妃容不下妹妹。
不过转念一想,佟家顺忽然转悲为喜,若昭郡王真的重病的话,那妹妹腹中孩子,说不定就是他唯一的骨肉,那不得宝贝跟眼珠子似的?
对了,还有表姨母?表姨母一定会无比宝贝这个孙子,佟家顺眼睛大亮,叫喊道:“我要去找我表姨母,表姨母一定不会让郡王的骨肉流落在外的。”
徐天舒冷笑,“常太妃已前往五台山礼佛。”
啊?佟家顺大吃一惊,不祥的预感迅速在脑中晕开,表姨母不在,表弟也重病,郡王府岂不是由那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把持?
完了?佟家顺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不过,望着眼神森冷的徐天舒,他忽然灵机一动,“二公子,等我妹妹生下孩子,我会说服她把孩子抱给王妃养,就当是王妃亲生的孩子,王妃日后也需要有个依靠嘛,你看如何?”
佟家顺为自己的聪明十分得意,现在王妃无子,若是昭郡王有个三长两短,王妃不但要守寡一辈子,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将来更是没有依靠,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做好人把妹妹的孩子抱给她养,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而且,佟家也不担心孩子会真正被王妃抢走,毕竟血脉相连,养恩哪有生恩大?将来郡王府迟早还是佟家的。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佟家顺暗自得意,昭郡王病重对佟家来说并非坏事,至少可以保证没有别的孩子生出来,和自己的小侄子争夺家产和地位。
一想到妹妹腹中的孩子是郡王妃唯一的血脉,佟家顺忍不住热血沸腾,他相信,二公子一定会赞同他的提议。
哪知,徐天舒冷冷地盯着他,幽寒彻骨,“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