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弈绯发现秦湛赶路全凭喜好,毫无规划意识,经常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落脚,丝毫不顾及队伍里还有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说来也怪,接下来几天,再没遇到过什么稀奇古怪的鬼影杀手,算得上平安,快到京城的前一晚,秦湛总算良心发现,没有在野外住宿了,找到了一家还算凑合的小客栈。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可把乔弈绯给折腾得不轻,那几个大老爷们随便对付,可以几天不洗澡,她可受不了,如今见了客栈,顾不得挑食,第一个冲进去,大喊道:“掌柜,快给我们准备几间上房,再烧一桶热水,马上送进来。”
虽比不上豪华客栈,但总比在外面野营强多了,乔弈绯一番折腾下来,神清气爽了不少,便毫不客气地朝秦湛伸手,“公子,钱用完了,快给钱。”
“才三天工夫,给你的银子就花完了?”秦湛冷眼看过来。
“我的公子,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乔弈绯懒洋洋丢过来一叠账单,“这么多人,店钱,饭钱,酒钱,喂马的钱,给小二的赏钱,还有打碎人家东西赔的钱,样样都要钱,账单和菜单都在这里,你自己看。”
秦湛扫了一眼,“燕窝炖雪蛤是谁吃的?竹叶青又是谁喝的?”
堂堂皇子,这么小家子气像话吗?乔弈绯露出一个笑容,“我现在是你的奴婢了,我吃什么,喝什么,你自然得全包,再说,我吃好一点,心情好了,就能更好地伺候你,我也是为你这个主子着想嘛。”
“这几样从你的月钱里扣。”秦湛沉下脸,不紧不慢道。
还有月钱?乔弈绯顿时两眼放光,不过转念一想,这只貔貅还能大方到哪儿去?完全提不起兴趣,懒洋洋道:“多少?”
“你既是我的贴身侍女,月钱自然高,放心吧,不会亏待你。”
你这只进不出的性子还能厚待本小姐?乔弈绯翘起唇角,皮笑肉不笑道:“公子果然慷慨大方,谢过了。”
秦湛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去安排用膳。”
“好。”乔弈绯狡黠一笑,“放心,一定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包你满意。”
很快,饭菜就上了桌,不是清汤寡水,就是水煮白菜,这些大老爷们赶了一天的路,早就饿得饥肠辘辘,如今见这半点都没有荤腥的饭食,却什么也不敢说,只管低头吃饭,总比饿死强。
秦湛看着眼前让人没有半点食欲的菜肴,冷声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谢公子夸奖,我也觉得我胆子真的不小。”乔弈绯面不改色道:“可是没办法,你交给我的一百两早就花光了,你一毛不拔,我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吧,我又要谨记自己的身份,现在只是你的侍女,不是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可以任由你们打秋风,别看这些菜式寡淡,我已经尽力了,你爱吃不吃,不吃就算了,我走了。”
乔弈绯说完转身就走,心中暗骂,铁公鸡,想占自己便宜,没门。
刚走出门,就看见宋澜抱着双臂,斜斜倚靠在门框上,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吃完了?”
乔弈绯冲他眨眨眼睛,小声道:“跟我来。”
宋澜随乔弈绯到了另外一间,一打开门,桌子上摆满了各种丰盛的菜肴,不仅有家禽,还有野味,客栈虽小,不过厨子手艺不错,还有店家自酿的老酒,忍俊不禁,“这是你单独开的小灶?”
乔弈绯正色道:“我从不愿让人占便宜,不过对你是例外,请坐。”
“这一路上,你对我一向多加照顾。”宋澜也笑,“我心里有数。”
“你和他们不一样。”乔弈绯一边说话一边给他倒酒,笑嘻嘻道:“我祖父可喜欢你了,一直和我说宋公子斯文典雅,谦谦君子,气度不凡,乃女子良配…”
正享受乔弈绯恭维的宋澜忽然觉得后背一冷,顿觉不好,忙保命地站起身来,“公子你来得正好,这是乔姑娘专门为你准备的。”
秦湛冷眼扫了一眼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酒菜,没有说话,乔弈绯立即面露讨好的笑容,“公子,你这么快就吃完了,出来看风景啊?”
宋澜朝乔弈绯使眼色,乔弈绯假装没看到,宋澜干脆溜之大吉,“我突然想起来还有衣服没洗,我现在去洗,不然明天没得穿了。”
宋澜落荒而逃,秦湛坐了下来,“还不伺候我用膳?”
乔弈绯和宋澜开小灶的计划就这么泡汤了,试探道:“公子,这饭钱…”
“从你月钱里扣。”秦湛冷冷丢过来一句话。
“我月钱是多少啊?”乔弈绯听得大为心动,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看在自己是高级丫鬟的份上大发慈悲?
秦湛优雅地持着酒杯,漫不经心道:“不会亏待你的。”
切!
罢了,反正乔弈绯也没指望,心道:你那点月钱,本小姐才不放在眼里呢。
次日,一行人抵达京城,阔别两月,终于又回来了,乔弈绯以为自己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马上就可以放飞自我了,兴奋地跳下马车,“公子,告辞了。”
她要回去好好泡个澡,然后让府里的厨娘准备一桌酒菜,再好好睡一觉,跟秦湛一起出行实在太受罪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这一路上,她感觉自己都快憋死了。
“站住。”
乔弈绯回头看他,不以为然道:“都到京城了,我总该回一趟自己家,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晚上会去找你的。”
晚上?季承顿觉头皮发麻,鸡飞狗跳的日子又要开始了,宋澜强忍笑意,眼看乔弈绯蝴蝶般的身影欢快地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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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兄。”秦淳一见到秦湛,就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低声道:“父皇这几天一直在找你,我想尽各种办法搪塞,都快顶不住了,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秦湛脱下外袍,答非所问,“北燕人什么时候到?”
“还有四五日。”秦淳彻底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埋怨道:“这几日,父皇一直召太子殿前叙话,说起对北燕的了解,谁能越过你去?可这么重要的关键时刻,你竟然失踪了?”
这次北燕使团来访,关乎两国利益,事关重大,对方派来的是北燕乌兰莫图和乌兰加玛。
乌兰莫图是北燕皇帝的亲弟弟,是北燕位高权重的王爷,而乌兰加玛是北燕皇帝的女儿,传说美若天仙,有北燕第一美人之称。
很显然,这一次差事若能办好,不断能巩固自己的地位,还能展现能力,提升在父皇心中的位置,可秦淳万万没想到,这么要紧的关头,二皇兄竟然消失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丧气道:“父皇已经下旨让太子负责接待北燕使团,若你在的话,父皇一定会把这个重任交给你的。”
“你说够了没有?”秦湛冷眼看他,“说够了就滚回去。”
秦淳不死心,“这次北燕来访,光靠东宫和鸿胪寺,怕是悬得很,毕竟事关大夏颜面,父皇说要众皇子齐心协力,襄助太子,务必要把此事办妥当。”
秦湛看他,“只要你娶了北燕公主,父皇自然为你记上一功。”
“算了吧。”秦淳懒洋洋道:“若是能用两国联姻,换来和平,我也愿意,可问题是,就是我想,父皇也不肯。”
太子党那边以章贵妃恩国公为首,二皇兄虽和母后定国公府并不亲近,但也自成一派,皇子两派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而这种平衡显然是父皇最愿意看到的。
作为一个正值盛年的皇帝,并不希望任何一方坐大,威胁到朝局的平衡,所以秦淳认为父皇绝不会希望自己娶乌兰加玛。
秦湛面无表情,“不见得,有人希望你娶。”
秦淳一愣,猛然反应过来,恐怕最希望自己娶乌兰加玛的人就是太子了,北燕多年来一直和大夏多番冲突,近些年才安定了些,也才有了这一次的使团进京。
若是自己娶了敌国公主,恐怕会引起父皇的重重猜忌,而得利的自然是太子了。
想到这里,秦淳皱眉道:“看来太子这次不是把乌兰加玛塞给你,就是塞给我,若父皇被章贵妃的枕边风吹得动了心,说不定就如了东宫的意。”
秦淳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父皇若是老态龙钟,自己娶北燕公主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可问题是,父皇现在年富力强,不显丝毫老态,若娶乌兰加玛,只会增加父皇对自己的防范,而东宫只怕会在里面使坏,促成此事,干脆提议道:“要不然这样,不如你和韶华郡主…”
他还没说完,就被秦湛一记厉光逼了回去,见二皇兄眼底泛着幽幽寒光,不满道:“你不会还记得乔家那个…”
秦湛眸色幽深,“你先回去,就说我近日身体不适,需要在府中休养。”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淳脑子发懵,两国议和的关键时刻,谁不想往父皇面前凑?二皇兄如此反其道而行之,也不怕触怒父皇?
不过,他还没搞明白二皇兄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时候,就听到有人禀报,说太子来访。
太子秦洵近日可谓春风得意,北燕使团即将进京,本来以为秦湛会和他竞争接待使团的重要任务,却没想到,秦湛不但没争,连人都躲起来不见了,这个肥差轻轻松松落到他的头上。
而且,据他的可靠消息,秦湛似乎不在京城,若是私自离京,则又是一条罪名,所以他今日一出宫,便直冲铖王府而来。
秦淳笑容满面,“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的目光越过秦淳,看向他身后,心底窃喜,故意道:“怎么不见铖王?”
“二皇兄他…”
“太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秦湛飘逸颀长的身影从屏风后出来,玉树临风。
太子眸底闪过一丝失望,今日特来铖王府,自然是为了能捉到秦湛的把柄,但没想到他居然人真的在府中?当即笑道:“铖王你在就好了,我刚从父皇那儿回来,父皇命你我兄弟同心协力,一定要接待好北燕使团。”
秦湛语气平淡,不紧不慢,“按照大夏礼节,迎客的身份要高于客人的身份,太子正适合接待北燕使团,若有什么差遣,臣弟自当义不容辞。”
“此言差矣。”太子笑道:“区区北燕,岂能和我大夏泱泱大国相提并论?可惜你身子不适,否则,由你来负责接待,对北燕来说,也是绰绰有余了。”
秦淳变了脸色,秦湛却面无表情,“多谢太子关心。”
太子看着桌案上的棋盘,似是无意,又似是有意,“毕竟是两国交好的大事,为了两国长治久安,准备挑选一位女子嫁往北燕,不过,父皇和我都很苦恼,以铖王看,挑选谁嫁过去呢?”
今上虽然皇子不少,但公主很稀缺,而且,目前适龄公主就一个,太子的胞妹,靖乐公主。
靖乐是章贵妃所出,深得皇上喜爱,几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今年十五岁,虽然章贵妃很早就开始为爱女挑选女婿,但靖乐是真正的天之娇女,驸马人选马虎不得,虽然多方挑拣,但最终人选迟迟定不下来。
现在来了北燕使团,靖乐面临远嫁北燕的命运,秦淳一边慢悠悠喝茶一边道:“目前适龄公主不是只有靖乐皇妹吗?”
“七皇弟啊。”太子唇角上扬,意味深长道:“父皇向来疼爱靖乐,又怎么舍得她嫁往北燕,从此天涯两隔?若眼睁睁地让父皇忍受骨肉分离之痛,我等身为人子,岂非不孝?此事怕是要从长计议啊。”
秦淳意识到了什么,“那太子有什么打算?”
太子看向秦湛,意味深长道:“我倒是有一想法,只是需要铖王协助。”
秦湛优雅饮茶,“太子请讲。”
“古有王昭君出塞嫁匈奴,后有刘解忧嫁乌孙王,都是流传千古的佳话,此次若能从宗室或世家中选一女子,封做公主,嫁往北燕,不但可以让父皇免受骨肉分离之痛,还可传为两国晋好的佳话,岂非两全其美?”
“太子想得如此周全,臣弟真是佩服。”秦淳皮笑肉不笑道:“不过依太子之见,挑选哪家女子封作公主合适?”
“这女子既要温柔和顺,贤良淑德,又要深明大义,彰显我大夏女子风范,日后嫁往北燕,也不能忘了大夏养育之恩,铖王向来眼光独到,我想这件事非铖王莫属。”太子微笑道。
秦淳暗骂,从宗室世家中挑选女子封做公主,家室低了的不行,庶女更不行,只能是豪门望族的嫡女,可是,这等身份贵重的女子,谁愿意远嫁异乡?
太子好处自己得,得罪人的事便华丽甩给二皇兄,实在阴险,把别人当傻子呢!
而且二皇兄还不能推辞,因为只要一推辞,太子便会暗搓搓地在父皇面前告状,说二皇兄自私自利,不顾大局。
他强忍怒气,看向二皇兄,却见秦湛面不改色,“太子看重,臣弟却之不恭。”
太子顿时心花怒放,喜形于色,“怪不得有人说铖王乃国之栋梁,我以后还得多仰仗你,北燕人很快就到京城了,这事不能再耽搁了,最好能赶在他们之前定下来,也能彰显我大夏对北燕的诚意。”
秦湛神色淡淡,“太子言之有理。”
太子满面春风地离开了铖王府,秦淳肺都快气炸了,狠狠一脚踢翻了小椅子,骂道:“太子真是欺人太甚。”
秦湛瞥了一眼被踢翻的椅子,漆黑的眸瞳波澜不惊,淡然道:“意气用事,什么时候能改改?”
“二皇兄。”秦淳气不打一处来,强忍怒火,“他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还能忍他?”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秦湛眸色清亮,语气平静,却让秦淳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
秦淳道:“太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让靖乐皇妹出嫁,又不得罪宗室重臣,把难题甩给我们,哎,谁家的姑娘合适呢?”
他开始思考衡量人选,“封为公主,首选宗亲,礼亲皇叔府的郡主都嫁人了,福亲皇叔的郡主只有八岁,顺亲王叔的郡主年龄倒是合适,可那丫头自小就有哮喘,怕是不能活着到北燕,顺亲王叔打死都不会同意的…”
秦淳盘点了一圈下来,发现一个合适的都没有,要么已经嫁人,要么太小,要么就是体弱多病,要么就是刁蛮泼辣,根本不宜作为两国联姻的人选。
他在这边想得脑壳痛,却发现二皇兄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丝毫没有着手的意思,埋怨道:“你倒是轻松了,到时候太子去父皇那边告状,只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是在挑吗?”秦湛淡淡道:“有你挑就够了,何必多此一举?”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秦淳被他气得没办法,“宗亲没有,只能从勋贵里选,这下更得罪人了。”
天下是秦家的,宗亲好歹还姓秦,献出女儿巩固两国和平,还说得过去,但把手伸到勋贵那边去,多少显得不人道,秦淳在心底把太子狠狠骂了一顿。
却见二皇兄悠然地朝着滚烫的茶水吹气,不急不躁,也不表态。
看来他是指望不上的,秦淳叹了口气,“罢了,我进宫和母后商量一下,她最清楚哪家有合适的女儿,还是要母后出马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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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乔弈绯来到铖王府,却见书房空无一人,诧异道:“殿下人呢?”
季承道:“殿下此时在寝居。”
“知道了。”乔弈绯点点头,她穿过书房,很快就到达了他的寝居。
这是乔弈绯第一次进入他的房间,本以为身为皇子,必定奢华无比,没想到,这里的陈设和他本人一样简单,不过床上的被子倒是洁白精致,一尘不染,整个屋子熏着一股淡淡的佳楠香,清新扑鼻。
乔弈绯正在打量的时候,突然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循声望去,顿时眼睛直了。
他刚刚沐浴完,一身白色中衣,清新得像雨后湛蓝的天空,又像皎洁的白云,不染尘埃,淡雅绝俗。
平日束发,此时墨色长发飘散下来,多了几分飘逸的潇洒,仿佛谪仙下凡。
见乔弈绯痴痴地望着他,秦湛施施然走了过来,意味不明道:“看够了没有?”
“怎么会看得够呢?殿下人中龙凤,丰神如玉,浴后的英姿更是迷人,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被殿下所迷不过是人之常情。”乔弈绯由衷道。
秦湛扫了一眼桌案上的东西,蹙眉道:“这里的东西,不得乱翻。”
“这样啊。”乔弈绯恍然大悟,“我看你这里有点乱,就想着帮你整理一下,你的那些公函,我可是一个字都没看。”
秦湛深深看她,看得她心底发虚,忙道:“你就寝之前,还有什么吩咐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不影响你休息了。”
“你今晚住在这里。”
啊?乔弈绯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路上条件简陋没办法,就只能凑合,可现在都到了京城,有着高床暖枕不睡,跑他这里来打地铺,她脑子有坑吗?立即拒绝,“殿下,我…”
“将来要嫁人是吗?”秦湛冷冷打断了她的话,“理由都这么没新意?”
不知道为什么,乔弈绯觉得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了他,索性道:“我是千金大小姐,睡在地上,有失身份。”
秦湛黑眸闪过一丝笑意,“你想睡床上?”
不想才是傻子?乔弈绯点点头,揶揄道:“莫非你想尝尝睡地上的滋味?”
他再次陷入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乔弈绯忽莞尔一笑,“还是…你想跟我一起睡?”
秦湛抬眸,望着她一脸狡黠灵动的笑容,唇色晶亮,仿佛蘸了蜜汁一样,娇艳欲滴,他垂下眼眸,却依然一言不发。
乔弈绯见状笑弯了眼睛,笑靥如花地靠了过来,“秦湛,你这心口不一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