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不弃昨夜离开如意坊时,正好听到后院寻遍薛无命的叫嚷声,当时,他便知道薛无命一定采取了三十六计中的上计:溜之大吉!
郑逍遥是薛无命的人。
薛无命走了,竟连他也没有知应一声,他可以想象得到郑逍遥的心情。
所以,宇文不弃一点也不奇怪郑逍遥为什么要一个人孤独地在院子里站上一整夜。
感到奇怪的是石荒。
石荒一向善于察言辨色,今天不知怎么竟没有留意到郑逍遥此刻脸上那种冷冰冰的表情。
他熟络地高声道:“嗨,郑兄,坊里昨夜有没有出事?”
郑逍遥只当没有听到,既不理睬,也没动一下。
石荒这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他转向宇文不弃,迷惑地道:“老郑在生谁的气?”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薛无命。”
石荒一愣,似乎更摸不着头脑:“谁?薛无命?”
宇文不弃微笑道:“薛无命为了独善其身,已在昨夜溜掉了。”
郑逍遥抬头望向宇文不弃,目光充满疑讶之色,意思好像说: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宇文不弃没有去解答郑逍遥的疑问,继续向石荒笑着道:“郑兄生气,便是那薛无命实在太不像个人物。”
他又笑了一下,道:“不过,不像人物的并不止一个薛无命,下一个恐怕就要轮到石兄生气了喔!”
石荒一呆道:“你是说?”
宇文不弃微微一甩头,笑道:“走,去后面见了龙八太爷再说。”
后院大厅,冷清得像座灵堂。
龙八太爷托着一根旱烟筒,一个人在大厅中来回走个不停,心情显得很不稳定。
走廊上坐了七八名家丁,有几个已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其余的也都眼布红丝,疲态毕露。
他们看到了宇文不弃,一个个才算勉强有了一点生气。
宇文不弃向其中一人吩咐道:“你们去把唐宫,杜江南,以及马长恭马师父统统请来。”
等那家丁离去后,宇文不弃这才跨进大厅。
龙八太爷停步转过身来,将宇文不弃周身上下迅速打量了两眼,见宇文不弃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方露出一脸欣慰之色,关切而亲切地道:“怎么样?老弟,这一夜可辛苦你了!”
宇文不弃笑笑道:“也没有什么。”
问的人问得油滑,答的人答得含棍,正好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这说明大家心里都怀着鬼胎,大家都不希望一下触及正题。
不一会儿,唐宫,杜江南,以及马长恭等人都到齐了。
宇文不弃等众人坐定之后,忽然含笑望着杜江南道:“薛无命昨夜已经走了,六爷您可有什么打算呢?”
杜江南麻脸一白,瞪大着眼睛道:“宇文总管这话什么意思?”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六爷真的听不懂我的意思,那我就不妨再说得更明白些。我的意思是说:目前敌众我寡,双方实力悬殊,薛无命见机开溜,正说明大势已无可挽回。六爷处在这种情况之下,有没有预作妥善的安排?”
杜江南勃然变脸道:“薛老四是薛老四,杜某是杜某,总管说的安排,又是什么意思?”
宇文不弃点点头道:“只要有六爷这两句话,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他接着转向小留侯杜人才,悠然道:“现在该轮到二爷解释了,请问杜二爷,你事先透露我和石兄将要前往悦来客栈的消息,使对方有机会设下重重埋伏,究竟是何居心?”
厅中众人听了,无不大感意外。
首先,他们根本就无法相信这一事实。宇文不弃宣布要去悦来客栈刺杀粉红罗刹,是在杜人才回坊之后,自从宇文不弃宣布了这一决定后,就没有人离开过如意坊,杜人才当然也包括在内。
杜人才的消息是怎么传递出去的?
其次,令大家迷惑不解的是:以粉红罗刹钩吻花一身惊人的武功,再加上重重埋伏,何以竟未能留住宇文不弃?
是大剑帅福分特别大?还是另有缘故?
大厅中鸦雀无声,人人都以惊奇多于愤怒的眼光,齐盯着杜人才,想看小留候能有什么反应。
目前这种情势,对杜人才,可说是相当有利。
只要小留侯能够镇定,他大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一口便将这个事实赖得干干净净!
这是谁说的?
有什么证据?
敌人的话,你也相信?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敌人的离间之计?
如果明天敌人宣布,郑逍遥和石荒,都跟他们有了勾结,宇文总管是信还是不信?
只可惜小留侯完全辜负了他的外号,他一开口,便等于招认了全部罪状。
“胡说,我不相信那女人会告诉你……”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喊的声音够大,只是脸孔已变色,双手也在微微发抖。
众人一齐摇头叹息。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宇文不弃又转向杜江南道:“二爷是您六爷的人,现在您六爷看着办吧!”
杜江南能怎么办?
无论换了谁,办法都只有一个。江湖上的规矩,本来就很简单;它不像王法那样尊重人命,但经常执行得很彻底,而且很少受财势所左右。
杜江南也跟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反手一巴掌,对准杜人才掴了过去。
这一巴掌,掴得相当重,杜人才一个踉跄,向后连退好几步,几乎仰天摔倒。
如果杜人才够聪明,他应该知道这一巴掌其实是救命的信号。
杜江南愿意打他?
不得已也!
如果他想通了这一点,他应该马上认罪,并表示忏悔,那样最多再挨几下重的,然后杜江南一定会喝令家丁将他收押,俟公议后再处以应得之罪名。
只要过完眼前这一关,他就活定了。
他是杜江南的人,杜江南如何决定,别人自然不便多言。底下别人是否还有兴趣来管这件事,定成疑问,就算大家一致将他议定死罪,杜江南到时候也必然会将他搭救出去。
但是,小晋侯不知道是被一巴掌打出了真火,还是合该气数已尽?他老哥竟然凶巴巴的,对着杜江南破口大骂道:“奶奶的,臭麻贼,你敢打我?你没想想,这本来就是你麻贼的主意!如今,事情泄了底,你想我一人顶罪?嘿嘿,告诉你,麻贼,世上没有这等便宜事!”
杜江南一声不响,突然飞起一腿,蹬向杜人才心窝。
跟先前那一巴掌恰好相反,这是要命的一腿!
杜人才只顾骂得起劲,没防到杜江南会猝然下毒手,一时间避不及,给一脚蹬个正着。
只见他腰一弯,像行鞠躬礼似的,向后连退两步,双手捧心,颓然坐地,鲜血自唇角汩汩涌出,只哼了两声,便摇摆着倒了下去。
但是,杜江南也犯了一个错误。
他的错误,与杜人才的错误相同:做贼心虚!
如果杜江南沉得住气,他也大可以不认这笔账!
杜人才勾结敌人,说是他的主意,证据又在哪里?
他大可以指称这是杜人才不甘受责,信口胡乱攀诬。
至于他踢死杜人才,那是一个人含愤出手常有的事。相信绝不会有人会对杜人才表示同情,也绝不会有人认为这便是他杜江南知情的证据。
只可惜杜江南一时心慌,竟也乱了章法。
他一脚踢死杜人才后,竟然未作任何交代,转身便向厅外奔跑!
龙八太爷像石像似地端坐不动,始终一无表示。
过去发生事故时,龙八太爷也有过这种神情。
不过,以前那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摆出来的一种姿态,今天则是已提不起劲来管这一类闲事。
杜江南通敌又怎样?他等下还不是照样要开溜?
如果不是为了想了解一下天狼会那边目前的情况,以便确定离镇时有无危险,他此刻还会坐在这大厅中?
宇文不弃和郑逍遥等人也端坐着未采取任何行动。
采取行动的是石荒!
石荒冷笑了一声道:“六爷,您就这样一走,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他没等把话说完,手臂一扬,一支短戟突如银虹般射出!
杜江南人已出了厅门,只听唰的一声,杜江南前奔之势突然一滞,那支短戟,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他的后背心上!
杜江南原地打了一个转,方带着一脸惊怒之色,滚下了台阶。
他显然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一条老命,既不是送在天狼会手上,也不是送在龙八太爷手上,而竟是送在他以重金礼聘的一名杀手之上!
先后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接连死了两个人,这种惊人的变故,除了一个宇文不弃,恐怕谁也料想不到。不过,在刻下大厅中的几个人来说,虽然事出意外,却并未因而引起其他的纠葛。
因为死去的这对堂兄弟,他们死得并不冤枉。
无论谁做出这种事,都必然难逃公道:他们要怪只怪自己。
大厅中接着又沉寂下来。
石荒走出去,从尸身上拔出短戟,又回到原座坐下,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大家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石荒刚才做了一些什么事。
就在众人无言默坐之际,负责看守前门的八戒,忽然捧着一只小木匣,从大厅外面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