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不弃道:“八戒,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八戒本想把木匣拿去交给龙八太爷,闻言停下脚步道:“是一个不相识的人送来的,小人也不晓得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宇文不弃道:“一个不相识的人?”
八戒道:“是的。”
宇文不弃道:“来人多大年纪?生得什么模样?他留下木匣时怎么说?”
八戒道:“来人约莫三十左右,四方脸,个子不高,像个跑堂的伙计,他放下木匣,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了。”
宇文不弃道:“你没有问他姓名?”
八戒道:“小人喊了他两声,他理也不理,像个聋子。”
石荒插口道:“我看这事大有蹊跷,说不定又是钩吻花那女人在搞什么花样。”
宇文不弃道:“打开来看看。”
八戒放下木匣,正待动手之际,俪娘忽然拦着道:“慢点,八戒,里面也许是什么有毒的东西,小心上当。”
八戒一愣,果然吓得不敢动手。
这种地方,毕竟女人心细。送毒物给敌人,借似达到谋害的目的,在江湖上,这种手段可说屡见不鲜。这时其他的人却都给忽略了,幸亏有俪娘从旁提醒。
宇文不弃站起身来,点点头道:“是的,尽管那女人未必如此幼稚,多一份小心,总是好事。”
他走过去,先示意八戒退向一旁,然后取出诛心剑,微微使劲一点,木匣立即应手裂开。
他又以剑尖括人裂缝,一挑一拨,匣盖遂告掀起。
你道匣中装的是什么?
装的竟是一颗人头!
薛无命的人头!
薛无命短而扁的面孔上,似仍残留着一丝笑意,足证他死时不仅没有感到痛苦,而且还好像正想到了一件什么开心事。
至于薛无命当时是为一件什么事如此开心,又怎会被天狼会割下了这颗人头,这就只有四爷本人以及动手的仁兄心里清楚了。
宇文不弃双眉紧紧皱起,众人也跟着聚拢过来。
八戒轻轻叹了口气道:“四爷也真糊涂,放着好日子不过唉!”
龙八太爷只瞧了一眼,便默默地退开了。
其中以郑逍遥在木匣旁站立最久,也只有郑逍遥对匣中人头表示他最后的情感。
他表现的方式,是吐出了一口口水。
这口口水正好吐在薛无命的额头上,但薛无命脸上笑意如故,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
现在,淮**七侠,七去其五,就只剩下一个龙八太爷和唐宫了。
龙八太爷面孔灰暗如铁板,几乎比木匣中薛无命的脸色还要难看。
龙八太爷此刻的心情,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他对杜江南的死,浑然无动于衷。但是,薛无命的这颗人头,却为他心头带来一道浓厚的阴影。
薛无命为人行事,是七兄弟最为精明仔细的一个。薛无命尚且落得如此下场,他龙八太爷等会儿能够安然脱身离镇?
同时,天狼会又为什么要送来这颗人头?
是示威呢?还是警告?
如属后者,那他更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薛无命夜半出走,尚且难逃对方监视,他想大白天离去,会能如愿?
是的,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他还可以留下不走。
如意坊目前并不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天狼会找不到惜口,绝不会公然赶尽杀绝,他留下来也不见得就非死不可。
可是七姨太太周薇已带着大批财物走了,他怎舍得把美人儿和那一大批财富白白送给别人享受?
那样岂非生不如死?
所以,他一想到这里,不但没有打消去意,反更坚定了他提前离镇的决心。
宇文不弃不肯说出那边的情形,他也用不着打听了。
横竖都是一回事。
他既已立意溜走,消息好坏,都对他没有什么帮助;如果听来的是坏消息,只有徒乱人意。
于是,他开始采取各项必要的步骤。
他先招手将八戒叫去身边吩咐道:“你去找几个人,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叫龙鑫鑫到我的书房里来,帮我清理几件多年未用的暗器。”
龙鑫鑫,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人。他这样公开交代,有两层用意:第一表示他为替薛无命报仇,已决心眼天狼会拼了。第二则是为了他等会离开大厅时,大家以为他去了书房,不至于瞎生疑心。
他知道纸包不住火,戏局很快就会拆穿。不过,他需要的时间并不多,只要有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八戒已是离去。
龙八太爷望着八戒高瘦的背影,心里觉得很是遗憾。
八戒是个非常忠心的伙计。
要找一个忠心的伙计,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如果不是行动上受了限制,他真想把这个八戒带在身边。
他很后悔没有将野猪的任务交给八戒。
野猪虽然机巧而善体人意,但不够老成持重,把周薇托付野猪,实在叫人越想越是放心不下,他奇怪当时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龙八太爷心里转着念头,更觉得一刻也耽搁不得。
于是,他接着站起身子,表情严肃地道:“从今以后,七侠的事业,就是诸位的事业,其他的我也不必多说了。这里需要清扫一下,诸位请先去饭厅进餐,等会再跟诸位共商大计。”
他话说完,板着面孔,第一个走出大厅。
龙八太爷走进偏院书房时,老家人龙鑫鑫跟着也来了。
老家人比龙八太爷还大两岁,原来是龙家的一名们户,因为为人诚朴可靠,被高老太爷看中了便收进了正气府。
他可说是跟龙八太爷一起长大的。
龙八太爷平时对老家人非常敬重,几乎从没有将他当一个仆人看待过。
他在临走之前将老家人叫来,显然是旧情难忘,要为这个差不多跟了他一辈子的义仆妥善安排。
龙鑫鑫进屋后,微微欠身道:“老朽听八戒管事说...”
龙八太爷手一摆道:“那是我的一种借口,你跟了我几十年,几时见我用过暗器?”
龙鑫鑫道:“是啊!老朽当时也就觉得奇怪,还以为八戒管家传错了话,原来老爷是诳他的。那么,老爷是不是另外有吩咐?”
龙八太爷道:“你坐下。”
龙鑫鑫依言坐下。他虽然只比龙八太爷大两岁,但健康情形可不能跟龙八太爷相比,站着回话,时间一久,对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人来说,是一件相当吃力的事。
龙八太爷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这几天外面风声越来越紧,你大概也听到了吧?”
龙鑫鑫点头。是的,他听到了,但并不像别人那样为那件事担心。
他跟随龙八太爷的时间比别人久,亲眼看到的事情比别人多。龙八太爷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凭一根卧龙鞭闯出来的。龙八太爷是他心目中的一条好汉。
这数十年来,他从没有见过龙八太爷吃过亏,向别人低过头。
龙八太爷样样比别人强。
以前没有人能扳倒龙八太爷,以后也不会有!
所以,他只点头,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因为他不认为龙八太爷需要安慰。对好汉来说安慰等于是一种侮辱。
好汉永远不需要安慰。
龙八太爷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想法,龙鑫鑫。我找你来,要告诉你的,便是这一点,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龙八太爷说到这里,忽然转身从书架后面取出两个小包袱,放在桌子上道:“这里,一包是衣服,一包是银两……”
龙鑫鑫愕然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龙八太爷道:“我不是打发你走路,龙鑫鑫。我的意思,只是要你先到乡下找个地方住下来,过一段时期,等事情平息后,像以前一样,我还会派人把你接回来的。”
龙鑫鑫原想争辩,但在听到最后两句话后,他忍住了。
这种情形以前也是发生过,而且不止一二次。
以前,龙八太爷每逢要跟道上人物决战,因为他不会武功,跟在身边已成累赘,每次都是叫他事先避开,事后再会在一起。
龙八太爷道:“我知道你一生节俭,舍不得多添衣服。去到乡下后,购置不便,这包衣服,那是我穿过的,你拣一套穿上试试看是否合身。”
龙鑫鑫不忍违拂老主人盛情,便拿了一套衣服,换穿起来。
龙八太爷老去房门口,向院外张望,似乎看看会不会有人在这时候突然闯进来。
只听身后龙鑫鑫欣然道:“老爷的衣服,老朽穿起来真是合身极了。”
龙鑫鑫转过身去道:“真的么?站过来让我瞧瞧。”
龙八太爷走近一步道:“你瞧,尺码几乎一寸不差。”
龙八太爷道:“你把领口穿歪了。”
他伸手去替龙鑫鑫拉正领口。
龙鑫鑫突然惊呼:“老爷,你...”
龙八太爷低低地道:“龙鑫鑫,我对不起你,家人里面,只你一个身材、年龄和我差不多,甚至我们的相貌,也有点相似,我为了要逃命,只好委屈你少活几年,你在黄泉路上,尽可安心,我一定多烧纸钱……”
他双手十指,愈卡愈紧。龙鑫鑫两眼翻白,浑身抽搐,挣扎了一阵,终于寂然软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