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要见我?”
阿滢方才吃过早饭,就听到崔氏房里的吴嬷嬷过来传话儿。
她慢慢的咽下唇中粥水,一阵子牙酸。
一旁吴嬷嬷瞧在眼里,倒不以为意。一个孤女,能见当朝皇后,自然是极荣耀。阿滢表现得受宠若惊,也是应该的。
还是命苦,父母双亡,自幼流落边郡,也无礼数教养,眼皮子也浅。若养在元郡谢家,但凡谢家族女,一年总会进几次宫,自然绝不会虚。
阿滢是心里虚,可这个虚却跟吴嬷嬷想的全然不一样。
她有点怕进宫,就是怕那个章莲太子。
也不知这个太子回宫了没有。
那初雪、芍药,是宫中女官,更不必说兰皇后还是他小姨。
阿滢心里不乐意去,可也由不得她不去。
她心里发狠,那个章莲太子就算在,也不能空口白牙的污蔑自己是假货。
谁怕谁,抖出来,章莲太子面上须不好看。
阿滢这般想着,不觉慢慢的咽下去唇中的粥水。
上了车,阿滢也不觉想,这兰皇后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
吴桐月绘声绘色,简直将这兰皇后说成一代妖后,心狠手辣。
听说当今这位皇后娘娘,年纪不大,却颇为受宠,陛下可是对她千依百顺,可惜却没见有孕。
马车上无聊,阿滢也忍不住放飞思绪。
兰皇后年轻美貌,这有些艳情小说里,小妈都是跟年轻儿子勾搭的。
嗯,还有南柯流月,话本里面不都那么说,年轻皇后,心心念念俊美的权臣。嗯嗯嗯,南柯流月可是出名的美男子。
也对,皇后娘娘这么年轻貌美,守着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趣味。
阿滢胡思乱想,同车的崔氏还以为她紧张畏惧呢,哪能知阿滢脑子里已经开始风花雪月的胡编乱造。
若崔氏知晓阿滢脑子这么编排兰皇后,只怕会被阿滢吓晕过去。
兰皇后年纪甚轻,却威严极重。崔氏每次见到这位年轻皇后,气都不敢大声出,更不会想别的有的没的。
崔氏看着阿滢垂头乖顺样子,内心略无奈。
到底是谢氏族女,由着她出乖露丑,还不是丢了谢家的脸。
崔氏本想对阿滢冷冷,可这丫头哪儿容得自己冷?
她只以为这个谢娥是边郡来的,胆子定然不大,也是会心虚。
只要自己稍稍冷冷,顿时会诚惶诚恐。
哪里想得到,这个野丫头能这么闹。
跟猴儿似的,简直要把天给捅破了。
崔氏面色温顺,不觉透出了几许慈和:“阿娥,昨个儿崔冰柔为难你,你可觉得委屈?可是被你吓坏了?”
只听崔氏如今口气,仿佛是最和蔼可亲的长辈。
好似撒个娇,就能给自己作主。
阿滢也会演,她当众抽人那般凶狠,如今却并不吝啬在崔氏面前稍露委屈。
阿滢一双眸子,透出了柔弱的光芒,却冲着崔氏点点头。
那委屈劲儿有点让崔氏恶寒。
“她,在崔家是上不得台面的,天生花痴,不可以常情测度。那性子,也极爱闹,不过你与她计较,是自降身份。她闹,别人心里有数,是她崔冰柔出乖露丑。你不过是受了委屈的可怜孩子,人家自然知晓不是你的错。”
崔氏轻轻模模阿滢的头,慈爱无限:“婶婶知道,你以前没见过这样子的人,定然是吓着了。”
阿滢面容甜美,可崔氏每说一句,她内心就补充,骗鬼。
当她傻,哄人的吧。
什么叫人家自然知晓不是你的错。
要说安意如,这女人自然不是什么好鸟,小心思多多,心肠也歹毒。可至少,被流民欺辱的事,不是安意如的错。
然而安意如回来了,人人都笑话她,看不起她,谢杏还打了安意如的巴掌呢。
可没谁会同情,还幸灾乐祸。
什么时候,这世道会因为不是你的错,就不笑话你了?
滚蛋!元郡的贵女也和别处的人没区别。
如果自己真被崔冰柔彻底羞辱了,那崔冰柔固然是个花痴,可谢家阿娥何尝不是个笑话。
别人都会说,崔冰柔固然疯了,可谢娥确实配不上韦郎君,挨打似乎也不算多委屈。
“可如今你也动了手,反而好似显得没道理了。别人会说,你终究有些不对。你跟崔冰柔一样,终究动了手,有失贵族姑娘的风仪。”
阿滢内心再呵,似崔冰柔一样,至少显得不好招惹。
不过,反正打就打了,对崔氏说几句软话儿,马后炮,又不值什么。
阿滢抬头,乖巧点头:“婶娘,我知道错了,婶娘对我真好,以前便没人这般提点我。”
崔氏满脸慈和,心里却想,果真是个小白眼狼。
以前阿滢是叫卢瑜婶婶吧,如今却隐隐踩着卢瑜,来讨自己欢喜。
到底年纪小,不懂事。她以为这样子说,自己便会喜欢?
不过是会觉得阿滢天性凉薄罢了。
而阿滢内心吐槽,崔氏装什么装,满口大道理,哄乡下丫头呢。
如果崔冰柔那一巴掌,打在崔氏最宝贝的女儿谢芜脸上,也不知道崔氏可还会记得所谓的贵族风仪。
这是没伸手打在崔氏的心肝肉身上所以不知疼。
“不过婶婶,这次搅了芜姊姊的及笄会,她,她心里可会怪我?”
阿滢抬起头,一双眸子闪烁了潋滟的水光。
崔氏愕然,她自然没想到,阿滢会这么说。
阿滢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崔氏怔了怔。
虽有些猝不及防,可是崔氏的应答却是完美的:“她怎会怪你,是别人寻你麻烦,不顾我谢家颜面。芜丫头还替咱们家生气,说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然无论崔氏以及谢芜内心是怎么想的,对外却也只能这般言语。
难道还真能像谢芜私底下那般嚷嚷,说这族妹晦气,是个灾星,先克父母,再坏了她的及笄礼?
这话儿要是传出去,纵然阿滢狼狈,也显得谢芜刻薄不慈。
这尊贵之人,自然便该有尊贵之人的小心。就如谢家那些精致的瓷器,需要小心的呵护和爱抚,打磨得精巧细润。
芜丫头,就是她崔氏最精致最爱护的瓷器,要小心翼翼的养着,不能让些粗俗之物磕碰坏了一点半点。
“芜姊姊对我真好,她不愧是谢家嫡女,高贵大方。不似倩妹妹,我不知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居然和我这样子的闹。”
听阿滢忽而提及了谢倩,崔氏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阿滢还想跟自己讨回个公道不成?
不依不饶,想谢家大房跟三房闹起来,处置谢倩,让谢家三房颜面扫地?
这自然万万不能,崔氏正想着拿话儿圆过去。
耳边已然听到了阿滢柔语:“可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婶婶,倩妹妹只是小孩子,我不怪她,只盼你也别怪她。”
崔氏再次怔了怔,说这话的,也不似那个人前动手打人的粗鄙少女。
她终于认认真真的看着阿滢,阿滢冲着崔氏冉冉一笑。
笑容甚是娇美。
崔氏不动声色盯着阿滢,缓缓说道:“你倒是个好孩子,不跟小孩子计较。然倩丫头也合该教导,否则岂不是害了她。如今她禁足在家中抄写女则,也是为了她好。也是她自己不懂事,以后夫家定会拿这档子事计较。”
不必崔氏动手,谢家三房也该知晓做出什么姿态。谢倩抄书禁足,自然不会再碍着阿滢了。且她一个姑娘家,以后便算是寻个婚事,只怕也多有阻碍。谢家女儿不愁嫁,可并不包括这么一个偷东西算计族姐的谢家女。且不说谢倩挑选夫君会比族妹低些,以后嫁人了,也会短了声气,夫家跟前也抬不起头来。
如此一来,眼前丫头的怨气也可出了?
崔氏凝视眼前娇美少女,她倒要试探,眼前女孩子气性儿有多大。
可是那种不依不饶,睚呲必报的。
阿滢只慢吞吞的说道:“倩妹妹年纪小,做错了事情,改过就好了。”
她看似漫不经心,仿若根本不怎么在意谢倩受不受罚。
这副模样,倒与那日恨不得将谢倩给撕了的阿滢判若两人了。
崔氏忽而觉得,这个孤女,似乎没那么简单,至少自己将她给小瞧了。
本来今天,是自己试探阿滢,顺带教导,端起长辈架子,树立谢家主母的威信。
这丫头,倒是柔言细语,拿话堵了,接着自己话头居然让阿滢牵着走。
阿滢不简单!小小年纪,心思却多,更绝不似崔氏所以为那般轻狂自大。
她只觉得阿滢年纪虽小,心思却很深,也很沉得住气。
这甚至让崔氏内心升起一缕狐疑,自己早便打听,谢柏在芜郡独门小户,无甚交际,哪儿学来这满腹心机。
年纪轻轻,竟似让自己这个谢家主母瞧不透。
也许自己断错了这个族女的性子,还以为能将阿滢给压一压。
唉,接了她回来,倒添了许多风波,也许真跟阿芜说的这样子,这个孤女不吉利。
这女孩儿心机重,又有和韦家的婚约,也不知会给谢家招惹什么麻烦。
不知不觉,马车已然是到了宫门口。
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阿滢和崔氏也是下了马来,以示尊重。
阿滢瞧着近在咫尺的巍峨宫墙,不觉轻轻的扬起了下巴。
忽而,一道尖锐的嗓音传入阿滢的耳中。
“阿娥,阿娥,我知晓错了,我知道不该对你无礼——”
嗓音尖锐,蕴含了几分凄厉,更有些耳熟。
安意如?还未等阿滢目光扫去,脑子里顿时浮起了这个名字。她记忆力一向不错,更何况安意如也算是能让人印象深刻。想不记得,也是不容易。
她抬头一望,果真是安意如。
安意如发髻散乱,容色分明有些癫狂。
只不过还未曾靠近阿滢,就被谢家下人生生扯住,不容她向前。
阿滢目光轻轻闪烁,也是,自己如今总归是谢家族女,哪里能随随便便被打了?
当贵女,多少还是有些好处的。
而安意如却不依不饶,声声逼人:“你,你好狠的心肠。我不过和你口角,拌了几句嘴,吵个架,你为何竟然做出这样子的事情出来?贱人,你害我,是你害我,让家里人随便打发,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想我花容月貌,青春年少,你竟这般算计作践!”
崔氏也忍不住瞧了阿滢一眼,不觉心忖,果然是个事多的,又招惹些事。
阿滢除了讽刺安意如几句,可没做别的。
她既没寻过安家人,也没算计安意如什么。安家本来就家风差,对自家女儿又刻薄。安意如自己失去了清白身子,又被许多人知道了,她没利用价值,随意被打发嫁了,关自己什么事?
可偏生,安意如还不依不饶,非要算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阿滢内心竟忽而隐隐觉得有些古怪。
耳边却听到崔氏和气说道:“不必将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招呼一声,自有宫外巡城的兵丁将她逐走。”
阿滢顺从点点头,崔氏话说得再漂亮好听,却不会人前真正维护的。
不过安意如是怎么寻到了这儿的,还知晓在宫门外叫嚷。
安意如迁怒自己并不奇怪,然而能将自己堵住,让自己听到一耳朵的叫嚷,倒还真有些本事。
一个安家弃子,又怎么会知晓自己今日会入宫?
安意如咒骂了一句,被人扯住,忽而又咚的一下跪下来,眼泪水哗啦啦的说来就来,顿时泪流满面。
“娥姑娘,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得罪你,更不配与你为敌。求你饶了我,求求你不要怪罪我。我不要嫁给一个鳏夫,他年纪大也罢了,人又凶狠,上过战场,以前的夫人都是让他活活打死的!我年纪轻,不想死啊。”
安意如嗓音甚是尖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披头散发,泪水盈盈,骤然一见,确实绝望可怜。
阿滢却知晓安意如必定是演戏。
这个安意如,她虽接触不深,却知晓安意如外柔内刚,骨子里其实是极为刚强的。
嫉妒心太重的人,一向都会很要强。
安意如出语咒骂,可能还语出真心。可如今服软告饶,是绝无可能。
眼前的安意如,也许就跟当众骂自己的崔冰柔,污蔑自己偷东西的谢倩,来得恰到好处。
也许这一切,看似无关的构陷陷阱,都是被一股子神明的力量,特意安排好的。
毕竟这个人很有本事,就算千里之外的芜郡,也借着何冲要了真正谢娥的命。
当然如今安意如也伤不了她,可显然也是想坏掉自己的名声,甚至故意做给别的人看的。
只不过,就看安意如做给谁看的。
是崔氏?还是别的谁?
阿滢目光扫过了发疯的安意如,却未曾在安意如身上停留。
她目光逡巡,就看到不远处的韦玄。
长身玉立,正是谢娥许的那个夫婿。
不但韦玄在,谢芜心心念念的崔郎崔清元,也可巧在韦玄的身边。
看来,这一对英俊青年也欲入宫,又十分巧合的瞧见了眼前这档子事。
安意如那声声控诉,自然也是听到了耳中了。
韦玄还是那般样子,喜怒不形于色,淡淡容色,瞧不出欢喜还是不欢喜。
崔清元听到了安意如声声控诉哀求,眉头不自禁的轻轻一皱,眉宇间生出了几许厌弃之色。
女人争风吃醋的事情,崔清元也是见识太多了。
只不过这个芜郡谢娥,也未免心思太狠,居然将一个妙龄女子害成如此模样。
毕竟,崔清元一向跟韦玄关系还不错的,此刻也是不觉为韦玄惋惜。
“韦郎君,你这个未婚夫人,年纪不大,心肠倒狠。”
崔清元不觉想起阿滢在及笄礼上鞭笞崔冰柔的样子。
虽然崔冰柔确实极可憎,可又有哪个冰肌玉骨温柔善良的名门贵女会拿鞭子抽人呢。
韦玄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可惜如今居然摊上这么一个婚约。
一瞬间,韦玄面具般的脸容上,似也生生现出一缕裂痕,破坏他那近乎完美的沉稳。可他脸上如磐石一般的坚定,终究没有丝毫的动摇。
“韦家有约,有约必守。”
崔清元呵呵,冷笑两声:“打小就认识你,你便是这副样子,什么心思都掩着。说句心里话,你当真想娶这样一个女人?”
陌生、粗鄙、狠辣,娶回家也是折磨自己。
韦玄可是天之骄子,如此优秀,莫非连婚事也不可自主?
不知为何,崔清元竟难得生出几许怒色。
而安意如早将目光暗暗放在韦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