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清看着再次跪在地下的李氏,低头看看,很是奇怪的,他觉得自己的心思立马就改变了不少,以前吧,他看到李氏觉得气愤,生气,满是愤怒。
可现在?
看着跪在他脚边,哀哀苦求的李氏,他竟然只觉得索然无味,而居高临下的眼神让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曾经,他多次在梦里想着,一定要好生的折腾这个妇人。
给自己,给两个哥哥出气。
如今,他终于出人头地,寒窗苦读,十年辛苦,一朝得中,被恩师选为县令,这近两年的县令生涯,不知何时开阔了他的视野,回头再看,当初的恩怨,当年的人。
只落得一个‘也不过如此’的念头罢。
他笑,“您还是起来吧,我如今是只望我父亲开心,别的事是真的管不了,至于四弟,他若是真的犯了法,自然有咱们镇上的刘大人来管辖,我是个外人,怎么能循私枉法?”
“三郎,三郎,我求你——”
连清轻轻转身,扫了眼椅子上神情复杂的老爹一眼,点点头,“爹您在家好好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只管着和儿子说,缺什么吃的用的我会交待人给您送过来的,您就放心吧。”他转身,轻轻的对着有几分不知所措,脸垮成一团的连夏躬身一礼,“大哥大嫂在家辛苦,爹就有劳大哥,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如今当弟弟的只能选择为国,父亲,便交给大哥照顾了。弟弟在这里谢过大哥。”
“说什么胡话呢,这是我应该的。”连夏赶紧跳开,双手连连的摆着,示意连清赶紧别行这个礼,仍旧是那满脸憨厚的笑,“你在外头是办正事,哥没这个本事,在家里照顾爹是应该的,咱们是兄弟,你谢哥做啥子。”
连清笑笑,“爹,儿子走了,明个儿一早的路程,耽搁不得。”椅子上,连老爹嘴唇一阵阵的哆嗦,手指着连清,有心想说话吧,可他说的话连清何曾听过半句?
可不想吧,他总是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儿过不来。
他可是当老子的呀。
怎么能被儿子钳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连清才不理他的脸色,他这个爹的性子还不清楚吗,他笑了笑,扭头对着连夏点点头,“哥你走不走?”
“嗯,走吧,一块走。”
“三子——”
连清的脚步顿了下,瞬间恢复,兄弟两人并肩走了出去,屋子里,李氏的哭声呜呜的,带着种绝望和呜咽,“当家的,这可怎么办呐,好歹他也是咱们的亲儿子呀,难道,就这样让他在牢里关着?”
“那我能怎么办?”面对着李氏,连老爹可没有刚才说不出半句话来的迟钝,这个女人天天吃他的喝他的,他白白的养着她,难道连骂两声不允许吗?
“你个女人,你给我滚。你就是个扫把星!”
“当家的——”
“滚!”
不知道连老爹踹翻了什么,院子里,才走到门口的两个人猛的听到屋子里一阵咣咣当当作响,连清皱了下眉,连夏犹豫了下,嗫嗫的开口,“要不,你先走,哥回去看看?”
“不用了,有那两个丫头在,不会有事的。”即然是自家娘子选的,连清就绝对相信这两个人,他看向连夏,略一迟疑惑后终是开了口,“二哥他,如今怎样?”
“你还是别提他了,简直是,哎,丢尽咱们连家的人了。”饶是连夏这么老实,一听到连午的名字,还是忍不住的黑了脸,可连清问了,他又不好不说,有心说两句好听的吧。
可想想连午干的那些事,就没半件是好的!
“你也别问了,哥只能和你说,还活着呢。”
“……”连清在心里叹了口气,脑海里慢慢的浮起以前三兄弟儿时的那些事,虽然二哥打小就性子跳脱,老是喜欢在做事情时偷懒使诈,但那个时侯的二哥却很照顾他。
人啊,怎么就越长越让人觉得心寒呢?
两人边走边聊,说着些村子里的家长里短,又把自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其间遇到村子里的哪个人,连清都会主动停下来打个招呼,陪着说笑两句,因此,不过是半刻钟的路,硬生生被连清兄弟两人走成顾两刻钟!
在进刘里长家院子里,连清的脚步停了下,“大哥,二哥家的那三个孩子,性子怎样?”
最大的连强,老二连树,老三连康,不管如何也是他的亲侄子,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想让自己的亲人受半点的伤害,可二哥二嫂那个样子……
若是这三个孩子性子还好,他自然是要出手帮的。
听到连清的话,连夏这个老实人忍不住就撮了一下牙花子,一脸为难的摇摇头,“哎,这三个孩子现在成了村子里头的一霸,谁也惹不起,整天把村子里的孩子打的鼻青脸肿的,逼着人家孩子从自家拿吃的,拿喝的给他们——”
“钱氏也不管?”
“她?”连夏摇摇头,一脸的怒意,“要不是她在后头使劲的撺缀着,估计那三个孩子也不会成现在这样子。”听到三个侄子,连夏也是一脸怒意,平日里周氏不准他管二房的事,别的都好说,只要一沾二房的事,周氏绝对翻脸。
连夏是个心肠软的,也曾偷偷的给三个孩子带吃的。
当然,周氏是知道的。
不过是半块饼,两个地瓜之类。
她就当是自己给了叫花子,喂了要饭的!
犯不着为了这丁点子小事而闹的夫妻两个不和。
但接济二房也就仅限于这么点。
要是连夏敢再弄别的,周氏绝对跳脚,抓他一脸花!
在周氏眼里,二房那就是个无底洞。
俗话说的好,救急不救穷。
二房两口子如果说是个争气的,就是钱氏是个靠谱的。她这个当嫂子的也绝不会一点都不管,可现在这样子,再看钱氏那无赖样,摆明了是村子里谁沾上连家的二房谁倒霉。
她脑子进水了才去和二房走。
别说什么她嫌贫爱富,这是过日子,不是戏曲话本子!
“三弟呀,不是大哥说,那三个孩子,哎,你就别管了。”连清说着这话也是一脸通红,他可是极不习惯在背后说别人的闲话,还是说自己侄子,传出去让人晓得,还以为他这个当老大的嫉妒二房,只想着自己这房沾三房的光。
不让二房也跟着好起来呢。
“那三个孩子,你知不知道,才多大呀,竟然偷看人家洗澡,还,还把人家女人的裤子给扒了下来——”这事可是满村子的人都晓得,被人家堵着家门骂了三条街!
说骂的是连家的二房,可他听着都不敢出家门。
丢人呐。
连清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这事,我就是想管,怕也没时间管的。”如果他还在家,肯定是会管一下,尽自己的能力就是,可现在,他明个儿就要走了,怎么管这些?
难道,让自家娘子帮着他调教几个半大的孩子么。
他可舍不得自家娘子受那几个小混球的气!
屋子里,大家说的正开心,听到外头的动静声,辰哥儿的小脑袋先钻了出来,看清楚来人之后,乌黑的大眼咕噜噜一转,小脸都亮了起来,“爹,爹爹抱抱。”
“好,爹爹抱。”连清整个人都变的软和了几分,嘴角勾起,脸上溢满了笑容,这次他回来才一两天,明天就要走,和儿子还没熟悉呢,转眼又要分开,这两天辰哥儿可是从没给过他什么好脸,小家伙看到他就躲!
心里那个郁闷就别提了。
今个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辰哥儿突然和他这么亲热,远远的就冲过来喊爹,还主动伸着小手让他抱,只要一想到辰哥儿亲热的喊他,对着他笑。
连清觉得自己晚上睡觉都会乐醒的!
屋子里,伏秋莲无奈的摇摇头,连清这会得到儿子这么个笑脸,估计会高兴的,她笑着起身,“辰哥儿,你又淘气,下来,别让爹爹抱。”
“无妨的,我抱着他。”
辰哥儿是个小人精,一听到连清的话,看了眼自家娘亲,乌黑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两转,小身子往连清怀里一趴,双手搂着连清的脖子不松手,“爹爹抱。”
“好好好,爹爹抱,爹爹抱我们辰哥儿啊。”
看着连清那脸上堆满的笑,恨不得立马化身成二十四孝老爹的模样,伏秋莲暗自撇了下嘴,在家里那会,是谁说,啊,孩子要打小教,怎么能让他这样没规矩的?
真是的,原来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呐。
刘里长笑着招呼连清,“屋里头坐,我让你嫂子和你嫂子去煮饭,咱们早早开饭,就在这里用了再回去。”
旁边连夏也点头,“这个可以,晚上我带几个人送你们。”
“成,老大这话中听,咱们就这样办。”刘里长大手一挥,看向自家婆媳和儿媳妇,“娃他娘,赶紧去吧,还有毛豆他娘,去村东弄些猪肉来,咱们好好的吃一顿。”
“儿媳这就去。”
周氏也拉了伏秋莲的手,“就在这里用饭,不过是这么丁点子路,一会让你大哥多带村子里几个人,送你们回去,准没事的。”
“相公?”伏秋莲直接把这个球踢给了连清,这情景,她就是心里有主意也不能说,一边微微笑着和身侧的人说话,一边看向连清,“这事要相公拿主意呢,我听相公的。”
“怎么着,连小子,嫌你刘叔家的饭菜不好吃?”
“怎么可能呢,刘叔这话说的,我可是无地自容了。”连清笑,却是心里知道,话都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若是再坚持要走,恐怕就会在刘里长这些村子里人心中留下几分不好的印象,可留下?他笑着点头,“留下可以,但刘叔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半滴酒我是不饮的啊。”
“这怎么成,少喝点。”
“刘叔若是不应我,我可是真的要走了,回家还要收拾东西,还有些事情要和镇上的学堂师傅商量,然后,明个儿一早就要走,实在是样样耽搁不得的。”
“成,咱们不喝酒,只吃饭。”
刘里长说话算说,直接炖了大锅菜,小鸡蘑菇,猪肉炖粉条,呛炒大白菜,红烧肉,梅菜扣肉,乡下人又没那么讲究,刘里长大手一挥,直接用碗装菜,端上了桌。
一顿饭吃下来,足足就到了亥时正。
辰哥儿都趴在伏秋莲怀里昏昏欲睡了,连清笑着起身告辞,“刘叔,大哥,诸位兄弟,嫂子,我是真的得回去了,等我下次回来,再好好的给各位陪罪,到时侯咱们村子里好好的吃上几天。”
“好,那我们可就等着了。”刘叔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连家老大,你带几个人送你三弟一程。一直送到家,听到你刘叔我的话了没?”
“刘叔您放心吧,咱们听到了!”
“嗯,听到了就好。”刘里长点点头,笑咪咪的摸了腰间的旱烟袋点起来,对着连清几个人摆摆手,“走吧走吧,在外头自己小心,照顾好自己。”
“刘叔您放心,我们走了。”车子在隐隐的月色下咕噜噜的驶出村子,连清和连夏几个人走在路上,他很是不好意思的看向另外几人,“都是我不好,为了我们家的事,劳烦几位兄弟这么冷的天里还要走一趟。”
“说什么呢,刘叔发了话,那就是自己的事。”
连夏也笑,“你可是我兄弟,送你一程咋了?”
两刻钟左右,车子驶进了镇子,连清本来是想着让连夏几个就此回去的,可连夏几个人却是认了死理,“这不成,刘叔可是交待过俺门的,一定要看着你们进家,怎么能在这里就回去呢,万万不成的。”
“哥,这都进了镇子,没事的。”
“那也不成,俺得看着你们进家门的。”
“……”
车子终于驶进了镇上的连家,伏秋莲赶紧招呼迎上来的管家,“你赶紧的,外头有五个人,每人封个二两银子的红封递过去,一定要他们收下,都是老爷本家的兄弟,其中有一个是老爷的亲哥,知道怎么说话吗?”
“太太您放心吧,奴才一定恭敬,客气。”
“嗯,去吧。”
伏秋莲看了看怀里睡的小猪一样的儿子,笑了笑,吩咐马车直接驶去了内院,外头有连清在,足够了。
门口,管家一路小跑,这么冷的天里额头上尽是薄汗,紧的,生怕那几个人走了,自己没有完成太太的吩咐呀,到了门口一看,小小的松了口气——还好,都没走。
“老爷,太太让小的来给大老爷还有这几位村子里的大爷每人送些酒钱,太太说也不多,不过是一些子心意。”管家给连清鞠了躬,又直接转向了连夏,“大老爷您辛苦,这么冷的天儿,我们家老爷明个儿又要起程,便劳您代我们家老爷给几位大爷买些酒来暖暖身子,还请几位千万别推辞。”
连夏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这怎么可以?不可以的。”旁边几人虽然有人眼中有亮光闪过,但也有人笑着推辞,“一个村子的人,远亲还不如近邻呢,不过是走趟路,不值什么的。”
“我们家太太可是说了,若是诸位连这点子心意都不收,那以后我们家有什么事可不敢再劳烦家里头的人呢,这也不是什么,不过是我家太太招待自家人的酒菜钱,还请诸位别嫌少——”
“三弟,你看这事闹的——”
“哥,几位大哥,拿着吧,以后我不在家,家里的事还需要各位帮着多照应。”连清笑着点头,看向管家,“过去拿给各位吧,这是太太的一点心意,都是自家兄弟,不会嫌少的。”
“是啊是啊,弟妹的一番心意,哪里有嫌的。”
“呵呵,那咱们可多谢弟妹了。”
每人拿在手里,都不自禁的掂了下,有几分重,得足有一两银子吧?心里都很高兴,又和连清客气几句,大家直接就转身出了镇子,手里有了沉甸甸的银子,一路上对着连夏这个连清的亲大哥就隐隐的多了几分敬畏——
这可是县令老爷的亲大哥呀。
而且看看人连清媳妇,一出手就是每人一两银子!
等到回到家,和刘里长打了声招呼,然后每人回了自家屋子,迫不及待的把荷包打开,一看银子,几个人都或大或小的惊了一下,接着,就是忍不住的狂喜。
不是一两,是二两呐。
有人直接就拍了桌子,“哈哈,是二两银子。”早知道送一趟人,不过是受些冻就能赚回来二两银子,灯影下,看着眼前闪着银子光泽的银锭,几个人嘴角都咧到了一边去。
这人送的好,送的好。
以后若是连清一家再回来,还得送!
伏秋莲把辰哥儿放到榻上安顿好,回头看到连清站在门口,正静静的望着她,伏秋莲不禁就是抿唇一笑,“相公站在门口做什么,不冷么?”
“娘子,明个儿一早,我就走。”
“嗯,我知道。”伏秋莲的声音有些小,眸光微闪,缓缓的就垂下了眸子,灯影下,她的面庞散发着晶莹如玉般的光泽,“你放心吧,家里都有我呢。”她一千一百个不想让人走,可拦的下吗?与其这样,还不如大方一些,直接放人。也好让连清在心里记自己一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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