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阳自被贬出师门一年后归来,对师父诚恳认错,少了七分浮躁,多了三分沉稳,不似从前那般唯利是图。尹世昭对此甚是欣慰,一年里相安无事。
可好景不长,却是那年深冬,这隆泉山山脚,那时还有大规模的村落没有被开发,村落仍传承着民俗文化。腊月初,村民自发上山来拜山,去那大殿里上了香,拜了祖师,抬了几石花红表里,有那门楣上贴的红纸,有那匾额上悬彩的红布,有那过冬保暖的棉衣,有那自家院子里喂养的鸡鸭大鹅。
尹世昭接待了众村民,留了用罢午膳,那为头的村民先前见尹世昭不受这些礼物,后又见设宴款待,这才道出来意:邀请墨家下山去,配合几个村子搞一场社火表演。因社火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非遗文化,不可被后人丢了,遂欣然领受,还表示不收一分钱。当日村民下了山,尹世昭便将此事安排给了大弟子张天阳去办。
张天阳领了差事,几日间没日没夜得带着几个师弟赶制神像。转眼约定之期便到,却是腊月十八,社火戏连续五天,直到腊月二十三祭灶节。好个社火街,但见:凛冬锣鼓震九天,请得漫天大罗仙。翻天哪吒闹山道,灌江二郎敢争先。摩云巨灵六七丈,獠牙青狮驮普贤。白象青牛云里过,观音捧子坐红莲。龙王锦绣金鳞彩,钟馗虬髯蹬圆眼。肉头寿星捧仙桃,长须月老写姻缘。
又见那满街男女:赤膊轻挞黄皮鼓,包头猛击定音锣。捧笙的,鼓吹天地;唢呐的,响彻云霄。年幼的随群疯跑,年轻的驮儿牵妻,年老的爬上屋顶。又有那闻风而来赶热度的网红,也有那凑人气摆卖玩意儿的贩子,两丈宽的山路直挤得水泄不通。
到得最后一日送神,村里自发的筹了些钱要谢墨家,这执事人张天阳也没推辞,收了钱,又打赏了众师弟,将木偶拆得零散装了,又在那道旁买了一百多斤麻糖,当夜回山去了。
因师父坚辞不受村民一分一毛,这张天阳便未将村们给的谢钱上交,但有那最快的小徒弟,回山来诡谲显摆,第二日,谢钱一事便传到了尹世昭耳朵里,遂自掏腰包,找来张天阳,让他下山去,将谢钱还了。张天阳觉得师父多此一举。二人因意见不合,争执了两句。
此番争执虽小,却是张天阳回山后,师徒二人的第一次争吵。祭灶节当天,张天阳便下了山来,经过村子未做停留,直接下山来。
适逢这日大雪,张天阳下得山来,愤愤不已,绕过村子,从野地里滑到山下,拦车进了市区,一夜将身上所有的钱挥霍得一干二净。次早仍宿醉未醒,被下山寻找了一夜的师弟发现,带到山上朝阳坡前,见回了墨家,前日争吵之事涌上心来,又想起一年多前因小事被逐出师门,遂一阵酒疯发作,将那门子小徒、木工、火工一班道人打了个遍,仍口出狂言。
尹世召披衣赤脚,赶到朝阳坡前,止住争端。一边药庐救护伤者,一边亲手将张天阳揪起,正待领到静室无人处,待其醒酒后苛责一番。谁料,张天阳似醉未醉,反手一把将绳子扯拖,尹世召不防,被扯了一跌。张天阳趁势将尹世召背着手捆了,从怀中取出一把鱼丝,鱼丝顶部系着透骨钉,张天阳持钉在手,朝着一旁的两丈多高的通天柱“嗖嗖嗖”,五七下,透骨钉“铮铮铮”都钉在了通天柱上。
张天阳跳起身,将手中鱼丝一扯,那通天柱似变形金刚一般,柱身不起眼的缝隙齐齐得裂开,如展开的四肢一般。两丈多高的的木人在张天阳手中,灵活自如,一把将尹世召钳住,举过头顶。
众弟子都上前来救护,哪里近得前来,木人举着尹世召,左冲右突,指东打西,且力大无比,刮着的伤,碰着的残,登时朝阳坡前躺倒一片。
尹世召自此被软禁,尹家宗室一干人等也被幽禁,众弟子胆大的出来骂两句,胆小的逃下山。张天阳威胁尹世召交出墨家机关术和机窍术的技术核心以及墨家掌门之位,尹世召不曾屈服,苦苦支撑了十一年,死在了地牢里。
尹家子孙,独子:尹伯炎(老火),尹伯炎膝下有一独子:尹行义。行义百天时,又在山道上捡了个出生不到三天的女婴,也就是行义的小师妹尹琼瑶。当日朝阳坡反师门一案发生时,行义与琼瑶也就一岁多,还不省人事,只会说些简单的话。张天阳将这一对兄妹带走收养,一是见兄妹可爱,二是要挟尹世召。可叹恩养白眼起萧墙,儿徒欺师丧天良。只因蝇头些许利,敢昧良知斩爷娘。
三人说话间,拖车已到了落霞湾,龚安辞了众人往隆泉复命去了。郝子文等听说龙泉山有新消息,早早得候在广场上,接了众人往医务室去处理了伤口,又给三人做了全身检查,三人均无大碍,这才相邀众人去餐厅。
南峰取了餐,分给众人,在何军身旁坐下,又问老火尹伯炎道:“据你所说,行义,是你的儿子?”
说来也巧,南峰话音刚落,神卫者小队体能训练结束,也带队过来用餐,老火埋着头,偷眼在那人群里寻觅,最后目光落在了尹行义的身上。
南峰见他不答,正待要再问,何军摆摆手,小声道:“行义他们正过来,别让老火尴尬。”南峰点了点头,埋头吃饭。
众人用过餐,南峰去后勤部领了房间门禁和被褥,带老火录了门锁指纹,去各主要通道录了面容,又回房间帮他整理了床铺,倒了杯水放在桌上,问道:“尹叔叔,尹老爷子去世后,墨家怎么样了?这六七年前啊,山下有人家上山去学艺,后来失联了。加上三年前上山道路被封,实在想不通。”
老火道:“自从老爷子去世,张天阳就直接做了掌门,修改了几千年传下来的门规,很多弟子不知怎的,如中了邪一般,眼神无光,见人也不搭理,不似从前热情活泼,就像活死人一样。我因为行义他们兄妹俩,所以受制于人,被毁了容,稽留在山上做苦力。张天阳也放心,只要每天清点我上交的绳子长度够数,就不为难我。”
南峰问道:“你的脸……”
老火道:“哎……几个孩子在草场嬉戏,我认出了行义和琼瑶,也没细想,也没考虑,也没计划,抱着他们就逃,结果被张天阳在山边设置的伏击陷阱套住,抓回去,用火油毁了容……至于学艺入门的,我完全不知道消息。”
南峰道:“那封路的事儿呢?”
老火道:“封路,这事儿说起来也怪,三年前, 有个穿军装的年轻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带着一个连的士兵上山来,过朝阳坡,进了朝阳殿,不知在里面和张天阳说了什么,大概一个下午的时间,天色稍黑,一群人才离开。第二天便有大批的弟子下山去将路基捣毁,又是垫土,又是种树。”
南峰道:“穿军装的?还趾高气昂?”这两个形容词不禁让南峰想起一个人来——南宫霸天。
老火点头道:“对,长得很阴柔,脸色白净,颧骨高,看人都是半仰着头。”
如此的形容,更加令南峰确信,此人就是南宫霸天,随拿出手机,找到南宫霸天的照片,将手机递给老火,问道:“是不是他?”
老火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南峰将过去与南宫霸天的纠葛拣重要的说了几件,又自言自语道:“南宫是张有成的人,张有成去找过张天阳,第二天就封了路,到底是什么事让张天阳如此害怕……”思索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尹叔叔,您刚才说那些弟子像活死人?大概什么样子,能不能描述的详细些。”
老火道:“额……活死人只是感觉,也没有近距离接触过。”
南风道:“那就说说感觉,这可能是个很重要的线索!”
老火道:“双眼无神,走路、行动都很机械,见人也不主动说话,问了也不答,与其说像活死人,我觉得更像是傀儡木偶。”
南峰点头道:“是了是了!芯片,一定是芯片,和张有成控制士兵的手法一样,他们究竟有什么联系……”
老火道:“芯片?什么芯片?”
南峰道:“就是在活人体内植入控制芯片,让这副躯壳无条件的服从一切命令。被植入芯片的宿主,都会失去自我意识!”
老火怒道:“真不把人当人!”
南峰道:“诶?我想起来还有一个事儿,老何我们俩上山的时候,遇着鬼打墙了……”
老火道:“嘿,不是鬼打墙,是张天阳的障眼法!”
南峰道:“什么障眼法这么厉害,区区二三百米,老何我们俩爬了一下午还没爬完!是怎么个情况?”
老火道:“封路以后,每天都有弟子下山去种树,我也在其中。这树种的很有规律,横平竖直,粗细、冠颈都相差无几。从山腰里的平台往上,天气、温度、湿度、风向都与外界不同!”
南峰道:“气候不同还能理解,海拔高,空气湿度会影响很多方面。但风向和天气怎么会不同呢?”
老火道:“张天阳是个高手,给这南山加了一层罩子,隔绝外界侦查,在卫星地图上,根本看不到朝阳坡和朝阳殿的所在。这个罩子在二十四小时模拟各种天气。你们遇到的鬼打墙,其实就是障眼法,虽是一直在向上走,但一直在走S型的路线,相当于在横向的折返跑着上山,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形,自然就知难而退下山去了,没想到你们这么有毅力,竟然能爬上去!”
南峰道:“难怪呢,要不是那棵没有树皮的死树,我们还真找到任何出路呢!太阳始终在同一个方向,原来是个假的!”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南风辞了老火,将老火说的所有事汇总成文字,形成文档,又在末尾列出了关于张天阳与张有成集团的一系列推断猜想,交给了何军。
何军细细的看了一遍,说道:“南峰,你觉得张天阳跟张有成有什么联系?”
南峰道:“显而易见,他们都姓张!”
何军道:“说正经事儿呢!”
南峰道:“他们的相似之处太多了,而张天阳似乎很惧怕张有成,南宫上山的第二天,张天阳就将路毁了,又将上山的必经之路布置成迷失森林。从这两点来看,他们之间应该是有利害关系的。”
何军道:“那,从相似之处来看,这些相似之处,如控制傀儡的芯片,和反侦察保护罩,这两样,不光是国内,国外也几乎没有,这说明什么?”
南峰道:“张天阳买了张有成的专利!”
何军道:“我不这么认为!”
南峰道:“那你的意思是……”
何军道:“张有成和张天阳都去过同一个神秘的地方,他们都见识过,只不过是在照猫画虎而已!”
南峰道:“神秘的地方?还同一个?你是说……”南峰似乎一瞬间想到了那个神秘的地方是哪里。
何军将电脑递给南峰,道:“那,刚才我去档案室调了很多资料,当在回来的路上老火说张天阳失踪了一年多,回来之后像变了个人似得,当时就想查查张天阳这一年多都去哪儿了。让老好人和关欣帮忙,查了大量的监控,从下山的那天,顺着沿途的摄像头、车站,一一查了个遍,发现张天阳去了塔尔善。”
南峰看着电脑里的资料,陷入了沉思,“金城”二字在脑海里忽隐忽现。时差幻境、两仪山、源石、巨猫、沙漠、黑洞的吞噬之力和吴晴坠机的刹那,所有场景历历在目。仿佛很多事情都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