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火被七八个后生死死地摁在桌上,脸都被积压的变了形。最右侧的一个厚生将老火的右手掰直,五根手指齐齐地压在桌面,老火哪里反抗得动,嘴里却骂个不休:“欺师灭祖的畜生,不通人性的白眼狼……”
中年男子不怒反笑,俯下身子,与老火几乎脸贴脸,道:“哼,欺师灭祖?我这个首席大弟子哪一点不如苟胜那个狗东西!这么多师兄弟,论入门,我最早,论资质,我最好,论头脑,没人比我强,尹世昭这个老糊涂,竟然赶我下山,我刻苦钻研小有所成,这掌门之位,竟然还是要传给苟胜。”
中年男子站起身,将腰板挺得直直的,双手合十,仰着头,对着穹顶道:“师父,徒儿不负您的厚望,墨家在徒儿的带领下,日渐壮大,哈哈哈……”
老火道:“张天阳,你住口!”
那掰手指的后生,一巴掌打在老火的嘴巴上。最左侧的厚生拿起矮几上的石盆,照着老火的手指就是一下。所谓十指连心,老火哪里支持的住,奈何被几人按住动弹不得,只闷哼了一声,咬着牙继续骂。
张天阳抬手道:“嘿?你们干嘛呢?这可是你们师叔,一个个没大没小,还不给我滚出去!”众厚生倒退着都离了大殿。张天阳又走到老火身边,笑道:“师弟,小辈们气性大,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别往心里去。”说着就伸手去扶。
老火道:“你最好杀了我!”
张天阳道:“你可是我亲师弟,同门相残,我做不出的。这次就算是对于你擅自放走潜入者的小惩大诫吧。”说完,便拂袖而去。
一番折磨,让老火心力交瘁,如此屈辱了十几年,却仍习惯不了,因为他知道:人一旦跪下,想再站起来,比登天还难!遂将围巾扯下,将手包了,紧握住拐杖,缓缓的回草房去了。这许多年,老火一直在想同一个问题:张天阳被逐出师门,离开隆泉山一年多的时间内到底经历了什么,何以再次归来时如脱胎换骨一般。机关术、身手、谈吐、见识,都超脱现实。
思索间,早到草房之外,看着远处大路尽头(何军下山的位置),不由得触景生情,当初选择屈辱留下,是想伺机为父报仇,加上儿女被挟,是不得已的选择。如今复仇无望,儿女又不再隆泉山,何不一走了之,省得在此受气,如天幸之,与儿女相认,加上警方,或可报仇也未可知。
心下思索已定,兜着残手,进草房里,开了机器,设置了自动运作时间。换了身衣服,收拾了细软缠在腰间,趴在门缝看着,等那巡哨的弟子走远,蹿出门去,绕到屋后,在那林子里左冲右突,往山下去了不题。
却说南峰到隆泉山下滨海路海边渔船上,寻找小宝妈了解情况,小宝妈也不似上次见面时,虽说不上热情,却也随和了三分。南峰从兜儿里取出提前准备的棒棒糖,递给小宝,让他去里面的船舱里玩儿,见小宝走远,才开言道:“姐,我们是反恐警察,昨天您知道的啊,是这样,本来我们也是要上隆泉山去调查一个很多年前的案子,这又刚巧碰到你们,所以,我觉得很有必要过来跟您说下情况!您可能误会小宝的爸爸了!”
小宝妈冷笑道:“我误会?哼!我要是没误会,你让他回来见我啊!”
南峰道:“我们昨天从这里离开,就上了隆泉山,据山腰平台上饭店的老板说,三年前的某一天,墨家把上山的路给封了,经我们证实,的确没有任何可以上山的路,我和我领导,也就是昨天那个大哥,我们俩硬爬上去,山上的确很怪异。据我领导说,和十六年前的隆泉山有很大的区别。”遂将山上发生的事儿挑着关键的说了。
小宝妈道:“你说的这些,想表达什么意思?”
南峰道:“我本来没有在意,我领导最后那几句话使我非常震撼,他说‘还在失踪人口名单里列着呢’,当时我就想到,在几年前,山上一定发生过什么变动,而小宝爸爸的失踪,很可能与那次事件有关,就算无关,至少也是被牵连其中的受害者!”
小宝妈听了,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被南峰察觉,问道:“那,我们现在试着回想下,小宝爸爸失踪前几天的状态,是怎么样的?”
小宝妈低了头,似乎在努力回忆,良久了道:“你走吧,就当他死了!”
南峰急道:“大姐,我的意思,您没听明白吗?小宝的爸爸可能是受害者,有可能六七年前就遇害了,有可能现在还活着,被囚禁或被折磨!”有些出于情急,南峰的音调有些高,小宝听到,以为是有人欺负妈妈,拿了一柄抄网跑了过来,将口中的棒棒糖取出丢在南峰身上,用抄网打他。
小宝妈忙抬臂挡住抄网攻势,拉住小宝,蹲下身,摸着小宝的脸,道:“哥哥没有吵妈妈,小宝儿乖,去玩儿吧!”小宝犟着鼻子,拿定了抄网立在一边守着。小宝妈摸摸他头,站起身对南峰道:“他最后一次回来,距离我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刚好差一个月,他走了第三天,生的小宝。”
南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道:“他有没有什么异样?或者留下什么话没有?”
小宝妈道:“没什么异样,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临走前说过,要给小宝带回来一个智能摇篮,是用AI技术加上墨家机关术研发的,快成功了。他还给我看过摇篮的照片。”
南峰道:“照片还在吗?”
小宝妈道:“在他手机上给我看,我没有。”
南峰道:“那这个摇篮有没有送回来?”
小宝妈道:“他走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过,人都没回来,摇篮怎么可能送回来?!”
南峰点头道:“是,是,这就说得通了,于情,有你和未出生的小宝牵绊,于理,他在失踪前还在赶制一件非常有意义的礼物,于情于理,这个失踪,都不是自愿的!”
小宝妈这才感觉到事件并不简单,本以为丈夫抛弃妻子,没成想丈夫可能是受害人,虽未证实,但南峰的分析句句在理,由不得她不信。本就靠着那口怨恨的气苦苦支撑,如今惊觉恨错了人,枉为人妻,突然之间不知该以何种情绪去面对丈夫的失踪,支撑坚强的唯一支点登时崩塌,瘫坐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宝从未见过妈妈哭,有些不知所措,看妈妈哭得伤心,不由得也跟着哭了起来。
南峰也不知怎么安慰,只是静静地守着,良久才止住,小宝妈又说了些丈夫失踪前的表现,和自己上隆泉山的经过,南峰都录了音,又去寻胖婆婆了解情况,胖婆婆知道的不是很多,说得与小宝妈基本无二。遂辞了小宝妈和胖婆婆,驾车离去。
南峰驱车在滨海公路上徐行,手机上放着录音,边开车边思考小宝爸失踪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因想得出神,没看到公路上落了一只海鸦,等看见时,已近在咫尺,四周无车,猛踩刹车,急打方向,险险得躲了过去,幸亏车速不快,左前轮上了道牙,其势稍减,惯性冲了四五米,车子才颤巍巍停住。
常言道“无巧不成书”,南峰这为了不撞到海鸦,猛打了一把方向,那陡峭的山上突然跳下一个人来,正落在车前,在地上顺势滚了一下,坐在原地喘气。南峰心道:这年头碰瓷的都这么拼?!还能指挥海鸦联手碰瓷,一个逼着转向,一个出其不意的挑出来,嘿,我刹住车了,你讹不了我,哈哈。
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打量这那老人,只见那人一头白发,身形纤瘦,穿一身过时的运动服,叫上蹬着一双破旧的千层底。
南峰下车来,走到近前,道:“我这车上虽然没有行车记录仪,但卫星拍的也很清楚,我可没撞到你。那么高跳下来,有没有事儿,需不需要打120?”
那老人听到南峰的声音,急抬头看,道:“是你?!”
南峰一看那老人的脸,不可思议得道:“怎么是你?!”
这老人正是从山上下来的老火,南峰将老火扶到车后排坐下,蹲在一旁,脱了他鞋看时,脚脖子已经肿了。道:“走吧,先去医院,这骨头发炎就不好了!”
老火道:“我不能去医院,我不能暴露!”此时南峰又看到他包着手。问道:“您手怎么了?”
老火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南峰见老火神色凝重,一边重新启动车子,一边给何军打电话汇报,何军得知老火负伤下山后,也非常激动,相约南峰带着老火在高速路口等候,自己已经到了派出所取了车,正往高速那边赶呢。
到隆泉高速口,远远得看到一辆警用拖车,何军的车就在拖车上固定着。南峰停了车,把老火扶下来,将车门锁了,将拇指按在门把手上五秒,付了款,还了车。扶着老火去和何军汇合。
隆泉派出所的民警龚安开着拖车,拖车上固定着何军的车,何军的车上坐着同生共死过的三人,拖车后还跟了两辆警备摩托压阵。
何军将自己车里的急救箱取出,找绷带给老火重新包了手,又取跌打酒擦了脚。老火感觉不好意思,又奈何自己跌得浑身酸痛,动弹不得。
良久,老火才道:“谢谢谢谢!何组长,您说的对,我枉活了四十多年,竟然如此懦弱怕事!”
何军道:“您救过我们,不必言谢,不过您说您多大年纪?”
老火沉默了下,道:“我信你们,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我今年四十二岁,大家都叫我阿火,我的本名,叫做尹伯炎。”
何军惊道:“尹伯炎?你是尹伯炎?”
老火点了点头。
何军道:“尹世昭是你的……”
老火点了点头,道:“是我父亲!”
何军拖住老火的手,道:“尹兄怎么如此沧桑,如七八十岁一般……”
尹伯炎(老火)道:“这件事,还要从十七年前说起……”遂将十七年前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墨家默默的做着社会公益,赈灾救困,素来低调,外人很少知晓,只知道是一支来自山东的民间组织。直到十七年前,有一位叫做王文杰的警官发现了这支民间救援队的踪迹,便亲自拜山,因见朝阳坡和墨家一贫如洗,想是因长期自费救援所致。便与当时的墨家祖师沟通,邀请尹世昭做反恐特别行动组(开明会)的顾问,协助高危救援行动。但因传下来的门规祖训,墨家门人不得涉军政,虽是有心,但门规不可破。
王文杰又推荐向上级申请呈报,成立一支有番号的救援队,国家可以扶持扶持。此建议已被尹世昭采纳。谁知第三日暴雨,山上爆发了山洪。碰巧尹世昭带队出了省,不及赶回。北山村落有村民自发救援,而后王文杰也带人进了山。
因北山常年不受光,树木稀少,洪水势头更大些,再加上暴雨,无人机、机器人等智能设备均派不上用场。冲垮了一个小山洞,山洞里的棕熊被激怒,困住了个孕妇,也正因此熊,王文杰永远被留在了这里。幸亏北山的人家有几户懂机关术的,叼着木偶赶走大熊,才化解了危机。
三日后,尹世昭才匆匆赶回,回来后,就说要赶走大弟子张天阳。只因张天阳在尹世昭拒绝王文杰顾问的邀请后,私自找过王文杰,表示自己愿意做反恐的顾问。当日,尹世昭得知后,就将张天阳用门规祖训严厉的教训了一番,且又违了师命,罚他三天不得出门。
谁知第二天暴雨成灾,大弟子张天阳开着窗欣赏暴雨,遵着师父的话,果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尹世昭归来后,向留守的弟子问明情况后,便狠着心,佯将张天阳逐出师门,盼他出去历练历练,感受感受人间疾苦。何时回来都行。
一年半以后,张天阳返回隆泉山,却似脱胎换骨,举止儒雅,谈吐不俗,对谁都彬彬有礼,尹世昭欣慰,以为他在社会上学好了,并有心将掌门之位相传。
自古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年里相安无事,墨家门中师宠徒尊,兄友弟恭,一片和谐。这片和谐,也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