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修不放心元生,就在宫外的马车上候着,过了许久才见到元生从里面出来,连忙跳下马车大步走过去,急切地拉住他的手问道:“元生,你没事吧?”
元生此时还有些发懵,抬头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才回过神,忙摇摇头:“二公子,我没事。”
陆子修对“二公子”这称呼十分不满,可惜纠正了无数次都不奏效,此时也唯有轻轻叹息,拉着他上了马车,见他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不由有些担心:“真的没事?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太后叫你去都说了些什么?”
马车缓缓朝陆府驶去,元生让陆子修搂着靠在车厢壁上,起伏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低声道:“太后说,我与皇上是孪生兄弟。”
陆子修眨眨眼,猛然意识到他这句话的份量,大吃一惊,忍不住重复他的话:“你与皇上是孪生兄弟?”
元生对身份的转变有些无所适从,眼底扔残留着一丝恍惚,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又抬头看看陆子修,想看看他会如何看待自己。
陆子修到底比他镇定一些,缓了缓神,来不及思考这会给二人的关系带来什么影响,下意识便要确定此事的前因后果:“你是如何流落民间的?”
元生在宫里时一直有些紧张,因此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遗漏,垂眸回忆了许久才理清那些信息,之后一五一十地对陆子修说了。
陆子修听完后沉默了一阵,元生有些惴惴不安,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与陆子修在一起,可此时自己突然变成了王爷,陆子修还会待自己一如既往的温柔亲昵么?
陆子修对他极其了解,只一个眼神便知他在想什么,忙搂紧了他在他眉心亲了亲,笑道:“以前我还想着为你销掉奴籍,想不到一眨眼功夫,你竟成了龙子龙孙,难怪你会这么凑巧与皇上互换灵魂,应当是血脉在作祟。”说着想起自己与元生分开的那段日子,忍不住有些唏嘘。
元生听他语气正常,总算放下心来,依偎着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其实,陆子修却并不如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乍一听到这消息,他是万分惊喜,元生明明对自己有情意,却那么多年不肯接受自己,说到底都是因为身份,如今他成了人上人,哪里还需要顾忌那么多?
可这惊喜才升上来没多久,又很快被担忧所取代。
元生如今已经一心一意与自己相守,再也不因身份低微而退缩,那他是否为龙子龙孙,对二人关系而言并不重要。更何况,元生成为龙子龙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责任。
皇上与丞相之间究竟如何,他虽不是一清二楚,可也能猜到大概,以这二人的心气,必然不愿意与不相干的女子共享心爱之人,若是皇上执意与丞相两厢厮守,那子嗣问题如何解决?会不会将主意打到孪生兄弟的头上?
一想到这些,陆子修就有些坐立不安。
原先他与元生的地位有天壤之别,如今这差别仍在,只是调了个个儿,他不过是个江南望族的普通子弟,是平民百姓,与天潢贵胄相比,几乎没有抗衡的能力,若皇上要元生成亲,自己该从何处着手?
不怪陆子修想这么多,起初确定元生身份时,司马嵘确实动过这个念头,只是考虑到还有一个陆子修在,想想自己相似的境遇,哪里忍心强迫元生,最后只好放弃了。
自此,世上多了一个司马安,京城多了一个安王府。
在此之前,元生几乎没有任何亲朋好友,他所有的生活,所有的心思,全部都围绕着陆子修,若不是重生,他恐怕连司马嵘与王述之是谁都不知道,如今他成了安王,即便是突然冒出来的,也挡不住众人趋之若鹜的脚步,吓得他直接闭门谢客。
不过搬入安王府的那天还是有必要设宴的,元生心知逃不过,只好向陆子修求救。
陆子修苦笑:“此事恐怕轮不到我操心。”
果然,司马嵘很快派了人过来给他安排一切,又替他给朝中各路人马下了请帖,元生谁都不认识,自然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将他在桂阳郡养病时拜的神医师父请过来即可。
王述之惟恐天下不乱,夜里就给司马嵘吹枕边风:“陆温陆大人好歹也曾经照拂过安王殿下,你不对人家感谢一番?”
司马嵘斜睨他一眼,许是自己也闲的慌了,还当真听从他的建议,往吴郡陆府送去了请帖。
安王来历成谜,又整日闭门谢客,京城的大臣们都摸不透底细,更不用说远在吴郡的陆温了,甚至在此之前,他才刚刚听说多了一个安王。
他拿着那份请帖,心里万分迷惑,与长子商议了半晌也未能理出个头绪来,只好带着贺礼满头雾水地赶往京城,想着到时候跟儿子打听一番便是。
只是没想到,他入了京后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陆子修,才刚进城门就被王述之请了过去,而陆子修更是对此事毫不知情。
他有心向王述之打探,王述之却哈哈一笑:“安王深居简出,你不了解也是人之常情,你看这不就有了一个了解的机会嘛,到时你一去便知。”
陆温借口不便打扰,准备去陆子修府上,谁料王述之又心血来潮,邀请他去夜游秦淮河,接着盛情难却地请他住了几天,一直到安王设宴那天。
这一天安王府客似云来,王述之与陆温赶到时,已经有半数人坐在席间喝茶闲谈了,一见王述之连忙纷纷起身相迎,见陆温与王述之同行,忍不住对他高看一分,自然也不缺热络。
陆温到了这里后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座全部都是京官,只有自己一人是外放的。他并不认识什么安王,身份也不值得人家特地相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述之看着陆温明明好奇得要死,却要故作镇定的模样,憋笑憋得差点内伤,忙借着喝茶掩饰了一番,接着放下茶盏感慨道:“陆大人之前的心意,本相还没来得及感谢呢。”
这说的就是送奴仆的事了。
陆温微微一愣,忙笑着与他客套。
陆子修来京城所为何事,他心知肚明,因此之前一直在关注京城的动静,知道陆子修始终没有从丞相府讨回元生,也算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他不知其中隐情,后来又因为朝局几次风波转移了心思,因此至今都不清楚元生已经回到陆子修身边了。
想到元生,陆温神色间难掩尴尬。
王述之突然道:“陆大人可还记得元生?”
陆温尴尬之色更甚:“自然记得,不知丞相怎么突然提起他?”
王述之轻轻一笑:“那么好的家奴,陆大人竟舍得送人,也不知后悔过没有?”
“……”这话从何说起啊!
陆温心中不屑,面上却笑道:“若是不好,也不敢往丞相面前送啊!元生虽然没什么长处,但好在守礼本份,不是个爱惹事的。”
“哪里哪里……”王述之连连摇头,“元生怎么会没有长处呢?他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皆会,虽说不上精通,可也涉猎极广,其人更是知情知趣,与陆二公子甚是相配。”
陆温面色大变,很想质问一声他怎么又缠上陆子修了,可碍着周围全是人,而王述之的身份也容不得自己冲撞,只好硬生生忍下来,咬牙切齿地笑了两声:“这话从何说起……”
王述之似乎没看到他难看的脸色,自顾自摇头晃脑地感慨:“一对璧人,真是一对璧人呐!”
“……胡说八道!”陆温忍无可忍,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压着嗓子怒道,“不过是个贱奴,竟然妄想攀高枝,入了丞相府还是不安分!”
王述之毫不在乎他的失礼,目光一转,笑道:“陆二公子来了。”
陆温一怔,这才想起正事,刚准备起身,就听见有人拖长嗓音喊:“安王到——”
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噤了声,齐刷刷朝主位方向望去。
陆温转过头,看着慢慢走出来的人影,半张着嘴,惊呆了。
元生经历过重生,又数次出入皇宫,虽始终是个绵软的性子,可心境到底是不同了,如今再加上这一道身份,换上锦衣华服,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与陆温印象中唯唯诺诺的小奴仆简直判若两人。
王述之在一旁瞥着陆温抽动的面皮,抿抿唇按捺住笑意,低声道:“安王当日在陆府应当没少受陆大人关照吧?陛下感念陆大人的恩情,特地请陆大人前来赴宴,想必安王殿下见到陆大人也会十分惊喜。”
陆温听着他的话,只觉得五雷轰顶,不仅面皮抽动,嘴皮子也抽动起来,可嗫嚅了半晌愣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陆大人?陆大人?”王述之抬手在陆温面前挥了挥,引得附近的人纷纷侧目。
元生站在主位自然注意到了,目光转向这边,落在陆温身上,脸色微微一变。
刷刷刷——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朝陆温射过来。
这里除了陆温其他全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为何会受到邀请?安王看到他为何又变了脸色?众人心中瞬间猜了个天翻地覆。
王述之关切道:“陆大人,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陆温擦擦额角的汗,磕磕巴巴道:“下官……下官……的确有些不适……”
元生虽然身份变了,可看到陆温还是紧张,下意识朝陆子修看过去,陆子修也是满腔诧异,没料到父亲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可他并不笨,再看王述之那幸灾乐祸的神色,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陆子修忙给了元生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即朝陆温走过去。
宴席结束,陆温宿在了陆子修的府邸,陆子修对他的疑问闭口不答,最后提醒道:“父亲,元生如今有皇上和太后护着。”
陆温明白了他的提醒,怔怔点头,不敢再多问。
安王府的马车还在外面候着,陆子修安顿好这里,又匆匆赶去见元生。
元生头一回拥有自己的宅子,还是这么大的府邸,自然很不适应,一直等到陆子修回来才稍稍安心,忙起身迎上去搂住他的腰,抬眼看着他,轻声道:“这里太大了。”
陆子修直直看着他,目光落在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上,心头一暖。
这还是我的元生。
“没事,我陪着你。”陆子修抬手轻抚他眼角,捧着他的脸,俯身吻在他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