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男子下了马车后,让那老妪先走,自己在后面跟随。似乎这老妪的身份地位犹在他之上。
府门打开,二人正要进去,那老妪一转头,恰好见到洪锦和丫丫跪在雨中的青石板上。
“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妪的语声有些尖厉,如野鸡鸣叫。
那名男子脸色一沉,向两旁武士喝问道:“为何让两个乞儿跪坐府门,却不赶走?”
一名武士慌忙上前躬身回禀道:“廷掾有所不知,那乞儿欲要投军,意志坚决,不愿离去,一直跪坐在府门前面,从早到晚已一天了。”
“哦?”那人有些惊讶,如洪锦是个成年汉子,他倒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把对方招进守备府,但洪锦和他妹子年岁都不大,且身形单薄,这样的人想要投军,无非是贪图有一口饭吃而已。
军营可不是施舍善心的地方。
那人从袖里掏出几文钱抛在地上,说道:“速速赶走。”
武士答应一声,捡了钱便要去驱赶洪锦,那老妪忽道:“慢着,待老身过去看一眼。”
那廷掾道:“路面湿滑,大巫小心。”
老妪走路颤颤巍巍,见到积水洼地总是绕行而过,不一会到了洪锦面前。
洪锦弯腰叩首,向着那老妪道:“在下洪锦,愿报效天子,投军杀敌。还请贵人收留我兄妹二人。”
老妪打量了一番洪锦,摇了摇头,似乎对他不是很满意。
洪锦脸上青肿未消,又极狼狈,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就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乞儿。
老妪又把目光从洪锦身上收回,投在了丫丫身上。
一边看,一边还伸出野鸡爪子般的手掌,在丫丫的小脸上摸了一把。
丫丫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住洪锦的胳膊。
那廷掾道:“守备老爷正等着见大巫呢。”
老妪道:“既见到了这兄妹二人,倒让老身想起一个事来,不如,就让守备府收了他们吧。”
那廷掾愕然道:“怕守备老爷见责?”
“无妨,无妨,老身亲自去说。”
洪锦惊喜不已,没想到真遇上贵人了。
洪锦不知如何称呼那老妪,见她年老,便磕头道:“多谢婆婆收留。”
老妪脸上挂笑,只是她的笑看上去有些吓人,一脸的褶子瞬间裂开,似把里面的皮肉都翻了出来。
“莫谢我,莫谢我,举手之劳而已。”老妪把手虚抬,示意洪锦起身,然后便和那廷掾往守备府大门走去。
洪锦急忙拉着丫丫跟在后面,那些武士并未阻拦,由着二人进府。
守备府占地颇广,进了大门后便是一座宽阔的庭院,院中遍植奇花异草,四处都有假山凉亭。而庭院四周则是各种弯曲回廊,通往其余各处建筑。
洪锦正要继续跟着,一名府中武士伸手拦住,说道:“你二人且在这里等着。”
二人便在廊下等候。
空气之中飘荡着一股诱人酒香,应是守备老爷在府邸之中开了宴席,款待贵客。
洪锦和丫丫早就饥肠辘辘,闻到香味,腹中更是咕噜噜响个不停。
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远处终于传来一群人的脚步之声。
走廊一侧走过来十几条身影,为首的是四个男子,锦衣华服,腰携刀剑。其余人都是府中甲士,跟随在后,以这四人马首是瞻。
其中一人洪锦竟认得,正是那金教头。
这四人满身的酒气,一边走一边高谈阔论。
“沙北城出兵五百刀牌手,守备老爷亲自领兵前去,定能旗开得胜,一鼓作气剿灭反贼。”
“还要感激总教头教导有方,我沙北城精挑细选拉出去的人,必是北方二百诸侯之中最好的兵马。”
“不敢不敢,各诸侯麾下均有能征惯战之兵,远的不说,冀州乌鸦兵,崇州飞虎兵,均都是百战士卒,威名远播,又岂是我沙北城五百刀牌手可比。”
“那袁福通只怕是得了失心疯了,好好的诸侯不做,竟要造反,他还想要什么?”
“自然是想要权钱和美人了,小诸侯不想做,便是要做大诸侯,若连大诸侯也不想做,便是想做天子。”
“嘿嘿,那厮雄心吃了豹子胆,好不知死活!我成汤自除桀立国以来,已厉六百余年,根深蒂固,国泰民安,这大商天下也是他能妄想的。”
“如今北伯侯正大集兵马,只怕不出三月,便能凯歌高奏,班师回城。这边呈报造反的奏章送去朝歌,天子和太师、武成王尚未作出决断,那边崇侯就又要写奏凯本章了。”
“哈哈哈,守备老爷白捡一场天大的军功,能得天子封赏,岂不美哉,最好年年有人造反,我等年年领兵前去镇压,便有数不尽的军功……”
人群行到洪锦面前时,那金教头随意一瞥,奇道:“咦!怎么是你?”
金教头停下了脚步。
洪锦躬身施礼,向着金教头道:“拜见恩公。”
突然冒出一名衣着褴褛的小乞丐,站在廊下叫金教头为恩公,众人无不好奇。
“这小子是谁?不会是金教头你春风一度后流落在外的野种吧。”
众人一阵哄笑。
金教头冷哼道:“我金家的野种再落魄也不会流落在此,他贱命一条,不过是我日间搭救的一个野小子罢了。”
金教头对洪锦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洪锦道:“特来投军的。”
金教头皱眉道“投军?适才大巫在酒席宴上向守备老爷说在门外收留了两人,莫非就是你?”
洪锦道:“正是。”
金教头道:“既如此,也是你运气,竟可在府里混一口饭吃。不过,投军不是享清福,是要吃苦头的。”
金教头旁边是一名面色黝黑之人,他不但身材壮硕,还挺着一个大肚腩,看上去如同一头直立而起的黑熊。此人摇头道:“这样瘦的一个人,只怕连刀都举不动。”
另一个面色白净但却在下巴上留了一小撮胡须之人堆笑道:“谁没有年幼时候,给他点时间,说不定便是栋梁之才。”
那人冷笑道:“就凭这小子?”
最后一名中年男子气势最是沉稳,双目炯炯有神,倒背着双手,昂首挺胸自有一股凛然之势。他冲着另外三人说道:“既然守备老爷吩咐,此子便算是守备府的兵了,你们便细细教导。北方生乱,正需要能征惯战之兵。若谁教得好,守备老爷面前我会多多美言几句,多加一份赏赐。”
其余三人点头称是。
“从明日开始,你便去府中校场点卯吧。”
这最后一句话是对洪锦说的。
四个人在左右簇拥下扬长而去。守备府从不缺人,增加一二士卒是十分寻常之事,他们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又等许久,一名中年婢女姗姗来迟,领着洪锦兄妹在守备府后厢房寻了一间狭小陋室安置下来。
这里是府中下人奴婢的居所,自然不会很好,但比起四处漏风的柴房又不可同日而语,至少不用承受风吹雨打之苦,冬雪来临时更能有一个安全的暖窝可供蜷缩。
妇人见丫丫年幼,把宴席上收回来的一些残羹冷炙拿来给二人吃,反正不吃也要扔掉,就当是喂了狗。二人美美的饱餐一顿。
洪锦初来乍到,向这位妇人打听情况。
“在下洪锦,这是我妹妹洪丫丫,不知大婶如何称呼?”
那妇人淡淡道:“叫我刘姑姑即可。”
“原来是刘姑姑,若我不在时,丫丫便多求刘姑姑照拂了。”洪锦见对方神情极冷漠,从身边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放着一百文钱,塞到这妇人的手里。
刘姑姑有些愕然,没想到这叫花子一般的野小子,身边还有余财,更懂得察言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