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几人正是上杉家少主上杉谦和以及几个亲卫武士,都短衣带刀,一看就是来支援骅的。
两边路上相见。此时相见,自有一番问礼。彼此行礼过了,上杉谦和问道:“君の坐骑呢?”
骅笑了笑,说道:“说来话长……咱们边走边说。”
等听得骅说完,无不大怒。上杉家的几个武士掉头就要去找谷寿三郎,骅将之拽住。
为首的亲卫武士甚次郎,他按刀说道:“谷寿竖子匹夫!实在太给乡人丢脸!中山君,我代他给你道歉。”
彼时人的乡里观念很强,见到陌生人,自我介绍的时候名字前边都带着爵位、乡里。乡中如果出一个贤人君子,与有荣焉,如果出一个无赖恶霸,羞於为伍。上杉家家教极其严酷,时刻遵守《武家诸法度》,修武道习汉学读阳明,在这方面更加在乎,所以,他首先是给骅道歉,接着才是对骅说道:“中山君,此等奸徒,绝不能容!此事,你就交给我吧!我去寻他当面理论。”
骅心道:“‘理论’?怕是用刀来‘理论’罢?”他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自有主张,要与上杉公商议,你们不可乱为。”
“敢问君之主张?”
在场诸人都不是外人,尽可直言相告。当下,骅又将给座头市说过的那番话说了一遍。上杉谦和问了一个和座头市一模一样的问题:“君言:‘谋定而后动’。怎么谋?”
“谷寿家作恶乡中已久,并没有听说他们有什么后台势力,但历年来的乡士、代官、捕快却都放之纵之,不去惩治,其中必有缘由。要想尽诛其族,这是第一件需要搞清楚的事情。”
上杉谦和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缘由。”
“噢?是什么?”
“十五年前,藩中新来了一位幕府监察使,又做过关东取缔役,嫉恶如仇,刚巡察本藩就碰上谷寿家恃强凌弱,将乡民、捕快打成重伤。他在查案的过程中,发现谷寿家作恶多端、为害乡中已久,便决定把他们连根拔起,给以重惩。结果,几天后,他被人刺死在舍中。”
“被人刺死在舍中?”
“乡人皆猜测,这个刺客定是谷寿家派出的。只是没有证据,此案最后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一个监察使死在了任上,竟然不了了之?”这事情说起来令人不可思议,但实际上并不奇怪。骅长叹一声,说道:“今之朝纲日益涣散,地方奸猾遂不能治。”
——“地方奸猾不能治”。狡猾,也就是地方上的豪族、浪人、黑帮。地方豪族、浪人、黑帮势力强大的问题贯穿江户时期,从德川开府一直延续到明治维新。
早先的时候,德川初定时一些胆大包天的强宗、黑帮,还攻打过郡代所。这些事情在日后中央集权强大的朝代是不可想象的,但在此时是活生生发生在眼前的。
这谷寿家固然不能和那些真正的“大豪强”相比,只是一条地头蛇而已。可是对基层官吏而言,这条地头蛇却也很“强大”了。历年来放纵的结果就是其族人竟敢刺死监察使,刺死之后,还能不了了之。
骅本意是想跑路的,但是深知欲要在乱世自保,就必须倚仗豪强之力,尽可能找为富且仁的豪强。他扶住腰上之刀,远望天地合处,顾盼左近田野,慨然地说道:“谷寿家欺凌百姓、刺杀幕府之吏,实为本乡荆棘,民触之则流血,吏触之则棘手,无论是为百姓,还是为上杉施政,我都必须要尽诛其族!不金刚怒目,显雷霆手段,如何能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此时座头市他说道:“君可知自谷寿家刺死那个幕府监察使后,十五年来,诸大名、郡代。乡士、捕快对他们都很放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如果突然用‘雷霆手段’?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座头市叹息没说话。
骅哈哈一笑,说道:“你是担心谷寿家也来刺我么?”
座头市默认。
“我有阿市和上杉家相助定能诛灭此獠。”
——骅这是实话实说。座头市“人间杀器”——单人一刀团灭四五十人的黑帮和割草无双一样,只有他下半身开不了的光,没有他上半身杀不了的人。上杉家也算是中级武士,能够得到藩中的支持。
他心中想道:“只要收集到足够的罪证,不动则已,一旦发作,必能使谷寿家灰飞湮灭……只是,在动手之前,需要谨慎严密,不可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旋即对上杉谦和等人说道,“君等皆是本乡人,在乡中各有亲朋交好。从明天开始,君等什么事儿都不要做,只悄悄地去打听这谷寿家历年来做下的恶事,一一回报给我。并要打听清楚谷寿家家里有多少人,与他们联姻的又都有谁家,平时和他们来往密切的又都有谁,并及其门下宾客、死士。”
上杉谦和诸人皆应诺。
骅又笑对座头市说道:“吾之前在道上久闻阿市剑法高强,只是无缘相会,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不要因为谷寿家坏了心情,——乡中刚好今儿个有集市,买些鲜蔬好肉,沽些美酒,晚上不醉不休!……等到明天起来,我还有件事想要与你商量。”
座头市是真佩服骅了。骅初见时,从言谈上觉得文文雅雅的,这一出手就要灭人全族。冒着被刺的风险,灭人全族,还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还有心思买酒菜请他喝酒。
他叹道:“我周游天下遇见的人也不少,君真乃虎士。”
骅大笑:“赞之过甚,赞之过甚!”
座头市问道:“君明天想与我商量何事?”
骅不肯说,只笑着说道:“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为了买酒菜,诸人依原路而回,先去集市。
到了集市,上杉谦和吩咐亲卫:“夏右卫门,那边有羊肉摊,你去买些肉来。甚次郎,你看看有卖酒的没,也买些来。佐之兵卫,你再去那边的菜摊上,选些新鲜的冬葵和芦菔买下。”
上杉谦和吩咐完,又对骅笑道:“我与家父达皆好食芦菔,父尤喜生吃,称赞说:‘鲜过桃李,脆过梨枣,别有辛辣,提神醒脑’。”
骅笑道:“吾少时会做些饭菜,晚上做出来请你尝尝。”
芦菔即萝卜。
上杉谦和笑道:“子曰:君子远庖厨。岂敢劳君亲下厨?”
骅摆了摆手,笑道:“诶!你此言不对。君子远庖厨,意思是君子应该远离杀生的地方,君子要仁。可这芦菔,又不是牛羊,只是菜蔬,与仁无关。与仁无关!”
——穿越以后,发现岛国在饮食上,调料既少,菜蔬的种类也少。本就不足,又在菜肴的制作方法上,有脍、有炙、有煮、有蒸,单单没有炒。他吃惯了炒菜,突然没有,太不适应了,一天两天能忍,这都快一周了就不能忍了,没办法,只好亲自下厨,学习做饭做菜,以解嘴馋。时间一久,厨艺也就渐渐地高明了。
谈谈说说,立等片刻,诸人分将酒肉菜买来,诸人穿过集市,回到上杉家。
到了家中后,上杉谦和叫管家从屋里取出十金,和甚次郎一块儿给谷寿家送去,吩咐他俩:“见到谷寿家后,务必笑脸迎人,不可露出马脚,使他提早警觉。”
两人应诺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