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下午,甚次郎等回到家中时,上杉谦和问道:“顺利么?”
两人翻身下马,忿忿不平地说道:“八嘎!谷寿刁贼匹竖,欺人太甚。”
“怎么了?”
“我俩给他送钱去,他却连门都不让我们进,只派了个老仆头出来,那仆头不过一个卑贱的家奴,却也倨傲,傲慢看人!鼻子里哼哼唧唧,说些话高高在上,呼来喝去,倒似是我俩的主人!……,要非少君吩咐我等谨慎,当场便斩下他的头颅,给他好看!”
骅好言宽慰:“劳君二人受累了。且将怒气忍下,等来日动手时,这个仆头便交给二君整治。”
甚次郎问道:“君和家主打算何时动手?”
“不是说了么?先要查清他们做下的恶事。”
诸武士当然记得骅说过的话,他们只是等不及了。夏右卫门恨恨说道:“恨不得明天就灭其族!”
骅说道:“我知你等着急,过了今夜,你等就分头各去,细细打探。早日查清,早日动手。”
当夜,骅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肴,点上烛火,堂中饮宴。
诸人彼此都有尚气负勇,言语投机,气氛融洽。酒到半酣,骅击案,座头市放歌,夏右卫门、甚次郎舞蹈助兴,五六人痛饮到夜半,尽欢而散。
座头市睡到中午才起,起来时,见榻边放了套干净的衣裳,乃是骅自己出钱买的,骅知座头市周游天下风尘仆仆,特地给他换穿的,心下感动,穿好起身。只是他穿着略有些大,但还算合身。
骅不知何时已经起了。他出得室外,阳光晴暖,院中安静无声,东边的侧屋都关着门,没有一个人,隐隐听到前院里有人声,猜想骅或许在那里,又想起骅昨天说有事情要与他今日相谈,便在上杉家婢女的帮助下从井里打了点水出来,洗了下手脸,出院门,去前边院子。
前缘,骅和上杉谦和在对弈,这时从院外来的是个信卒,在堂外去掉鞋,进来跪拜。
上杉谦和问道:“有何事体?家父去藩城述职了。”
“代官所催着要这两个月的鸡和钱了。”
“鸡、钱?”
按例,本乡每两个月需给代官所两只鸡,三金,本来月中就该给的,只是上杉公遇刺,故此拖延至今。代官等不及了,这已是第二次派人来催。”
所谓代官是指幕府派遣到直属领地,或者各藩派遣到各个乡镇里的基层政府官员,其工作职责比较繁多,包括收年贡地租、修桥修路、处理普通纠纷、记账、开垦新田、抗洪救灾等等
上杉谦和说道:“两只鸡,三金。”
这信卒答道:“原本按藩中规定,是该每个月都给两只鸡、三金的。只是本乡关谷家关谷神三郎做了藩里勘定吟味役后,照顾乡里,给咱们乡减成了两个月给一次。”
如前文所说,时人乡里观念重,关谷家倒也不忘给乡里“造福”。上杉谦和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去写道公文,拿过来,我给你画诺签押,然后去乡所中支钱。”
这信卒应了,却不肯走。骅好奇问道:“怎么?还有何事?”
“少君,这钱给了代官所里边之后,要不要按以前的惯例向乡中征收?”
上杉谦和今天只是临时代班,说实话,对乡中日常的工作运转还不太熟悉。他问道:“这钱以前都是从乡中征收的么?”
这信卒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是当然了。……咱们只是是藩乡,收来的赋税都交给上边了,平时也没什么节余,又要维护村所、寺院,又要维持各种日常开销。让咱们出钱,咱们哪里有钱呢?”
“藩里知道此事么?”
“最先就是由藩里批准的,到现在三十多年了。”
上杉谦和略微沉吟,说道:“既是由藩廷批准的,就按此征收罢。”
信卒应了,还不肯走。上杉谦和耐住性子,问道:“还有事么?”
信卒继而笑嘻嘻地说道:“少君,往年的惯例都是支一收二。”
“支一收二?”
也就是向乡民征四只鸡,六金。”
骅心道:“我以为上杉公是个好官...形势比人强啊!上杉自己的确清明廉直,可是,也只是他自己清明廉直罢了。——便连这乡中的斗食下级武士也贪婪残民!”
上杉谦和复问道:“这‘支一收二’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十几年开始的。六金不多,用不着每次都向全乡征收。本乡十一个村,每个村有三百五十户,以村为次,轮换着征。两月一次,一年征收六回,十一村得两年才能轮换一遍呢。”
骅在一旁沉吟,想道:“为官当随波逐流,前车后辙,遵从旧例。因为如果将旧例一改,后边接任的官儿就难办了。征收三金、两只鸡是藩里批准的,纵不愿,也没办法,总不能‘拿自家的钱给藩库吧’。此乃大忌,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定会被质问。所以对藩里的这个批准,从了也就从了,但是‘支一收二’就过分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如此近距离地在基层接触到这些事,远比此前的时代剧里“听闻”要来得震撼,怪不得幕府会被推翻。
上杉谦和点了点头。
“那小人就回去写公文,请君画诺了。”
“好。”
信卒临走,又道:“少君,按惯例,这多收钱、鸡里边,有两百银、一只鸡是你家的。”
“行,行。”
等这信卒穿鞋出堂,出了院子,上杉谦和笑对骅说道:“中山君,让你看笑话了!这乡间小吏没出过门,整日守着一亩三分地,太也没有见识眼界。”他伸出手,将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露了一点点细缝,“眼界就有这么大!三金、两只鸡也看在眼里,斤斤计较,令人生笑,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硬是扯淡半晌。”
旋即上杉谦和叫来管家:“家主是如何做的?”
管家回到:“主人都是先收下再折算成大米,还给村民。”
这时座头市进来了,说道:“君家真乃廉吏!”
“些许小事,何必计较!今之要务……”上杉谦和望了望堂外,压低声音,“今之要务,是谷寿家。”
上杉谦和劝慰了座头市与骅两句,回答说道:“今天次郎诸君起来后,就分别各去寻人,开始查探打听谷寿家的底儿了。”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座头市问道。
“现在还用不上。不过等将谷寿家的罪证收集够了,动手拿人的时候,少不了要借你之力。——他们族人众多,又多养轻侠、死士,到时候,如他们抵抗拒捕,必有一场恶战。”
“中山君、上杉君,你们允了次郎他们将那目中无人的仆头交给他们处置。我也求你们答应我,把谷寿三郎交我处置。”
上杉谦和大笑:“好!一言为定。”
座头市复问:“不知中山君昨日说.....”
骅拿出三枚小判金道:“久闻阿市按摩技术高超!我等想受用一番!”
座头市听罢哈哈大笑:“此乃我吃饭的本领!我当何事如此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