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返回席榻,骅重将案几上的书册打开。这些书册上记载的都是这几日上杉家臣们探听来的谷寿家此前做过的恶事。
骅面若无事,似乎根本没把谷寿三郎适才的无礼放在心上一样。他翻看着说道:“这些都是小打小闹,或是谷寿兵太郎女干辱人妻,或是谷寿三郎殴人致伤,又或是谷寿家其它的族人藏匿逃犯、亲戚乱伦、烧民室屋宅、逼民自卖为奴婢,最严重的也只是劫掠。这些罪行,‘奸罪非罪’,罪不至死。殴人伤亦不至死。烧民室屋宅、逼民自卖为奴婢也不至死。劫掠虽死罪,死一人而已……这些罪行可不够将其族诛!”
上杉谦和顿了顿,拣出一页,蹙眉说道:“这些是谁探查来的?……,屠牛、聚饮赌博,这些虽也违律,但官府多不追究,即便追究,轻者只是罚金,重者也不过夺钱财、迁二年。便是他们杀了一百头牛,夜夜聚饮堵博,也无济於事也。此类小罪就不要再查了。”
夏右卫门应道:“是。……少君,这谷寿家真的是罪大恶极,之所以截止目前只查到了这些罪证,主要是因为时日尚短,也因为我等只是在外围打转。”他沉吟说道,“若是能认识、说动一个谷寿家的内门门客,或许能打开突破口。”
上杉谦和颔首,说道:“你这话也说得不错,可以考虑从这方面下手。”交代道,“此事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但你等也不可懈怠,最好能在家主回来前,找到足以令谷寿家灭族的罪证!这样,等家主回来,咱们就可以动手了。”
诸家臣跪坐榻上,微微弯腰,应道:“哈依。”
只是座头市有点担忧,说道:“诸君,这谷寿家虽罪大恶极,但是上杉家现在只是乡士,要是族灭乡中大姓,会不会被外间传为横暴酷烈?”
上杉谦和他笑了笑,说道:“阿市,你多虑了。”
近年以来,吏治越来越败坏、时局越来越糜烂、地方上越来越黑暗,此固然是因为幕府机构臃肿势大,地方上藩国缺乏干吏,但是反过来,却也剥夺了幕府“从缓治政”的耐心,一方面是为尽快扭转颓势,一方面也有武士、浪人们“邀虚名”的原因,便导致了在行政上的急躁、在治理地方上的竞为苛暴,形成了幕府、藩国上下尽皆追求短期效应之风。
地方藩国要想不被幕府抓到把柄而削藩,便只能尽力在短期内做出政绩,而如何才能在短期内做出政绩?只有苛急。唯诉诸强制和暴烈。藩政多杀伐致声明者,必加迁赏;其存宽和无党援者,辄见斥逐的普遍情况。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如果上杉家能够就诛灭乡中一个百年恶霸家族,不但会得到乡民的由衷拥戴,定也会能得到藩国藩主的赏识。
座头市是一个仗义游侠,不知时下治政的风气,这点就不及在此地住了十来年的上杉家眼界开阔,有了此杞人之忧。不过呢,此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上杉谦和也只是笑了一笑,简单地说了句“君过虑了”,便不再往下细说。
骅翻了翻资料说道:“谷寿三郎勇夫一个,不值一提,但他的兄长看来却是个人物。”
“此话怎讲?”诸人问道。
“这二十多页中,有一多半的恶事都是他兄长直接或间接令人做下的,远比谷寿三郎要多。一个敢做下这么多恶事的人,必有一颗‘雄胆’,既有‘雄胆’,又令谷寿三郎来给我们赔罪,说明又能‘忍’,能够在适当的时候‘折腰’。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可小看。”骅分析道。
上杉谦和点了点头,吩咐道:“尔等他日需的小心此人。”
“哈依!”诸家臣应道。
得了上杉谦和的吩咐,说谷寿兵太郎不可小看,上杉家臣诸人在接下来的打探中便越发之谨慎与小心,一件件、一桩桩有关兵太郎的报告如流水一般,送到上杉谦和的案上,虽一时还没有找到足以致其族灭的大罪,但已经将谷寿家的族人数目以及门下宾客、死士、浪人人数查得清清楚楚。
家臣等人奔忙,上杉谦和与骅、座头市这几天倒是过的悠闲。
今日天气颇暖,阳光明媚。上杉谦和替父夏巡,联络乡绅商贾商议“夏之祭”活动的事宜,骅、上杉谦和以及家臣诸人骑马,座头市独乘驾笼,一行人在那两个村长的带领下,经官道、转乡路,巡视乡村。
他们又是骑马、又是驾笼,兼有村长前导,声势不小,这种情景在乡下是很少见到的。早有认得上杉谦和的乡民腿快,跑去竹林附近的两个里中,告之了当地的村长、族老。所以,当他们到xx村时,村外已有十几个人躬腰相迎。
上杉谦和忙从马上跳下,急走几步,在这些人面前站定,作揖说道:“在下因替父巡视。不意惊动诸位父老、乡贤,劳累迎接,罪莫大焉!”
那十几人乱糟糟还礼不迭,都道:“上杉公仁勇清正,君有父风,来吾处巡视,是吾等荣幸,未能远迎,尚请恕罪。”
一番礼节后,上杉谦和就率人离去。
这会骅在马上抬眼观瞧却见其村外被一片竹林包裹,竹竿劲直,色多青绿,枝干相接,疏密有致,夏阳下,望之如一片青色的湖泊,时有风过,波浪起伏。一条清澈的小溪从远处蜿蜒而来,在林外曲折流过。
林、溪相映,实佳妙野景。
骅说道:“‘瞻彼淇奥,绿竹青青’。上杉君,这片野景还真是不错。”
就在这时座头市咳嗽了声,说道:“君莫再说了……有恶客来。”
骅“噢”了声,扭脸回望,却是切矢东九郎。
说话间,切矢东九郎被上杉家家臣拦下。他恭恭敬敬地向上杉谦和行了个礼,说道:“上杉君,小人刚去寺中寻你,才知你原来在这里巡视。”
“你找我何事?”
“奉家主之令,来给您送请柬的。”
“请柬?”
上杉谦和微微一愣,示意家仆把切矢东九郎手中的请柬拿过来,展开观看,见上边写道:“夏祭りが近づくと、生民はみな祝う。このような良い时は、ちょうどキャンドルを持って夜に饮むのに适している。下で新しいワインを手に入れたのは、珍しいわけではないが、ありがたいことだ。あなたの家は日夜郷部の人々のために忙しくて、とても苦労して、もうすぐ夏祭りになります。いろいろなおいしい食べ物が用意されていて、あなたが来たら、あなたと私は一绪に竹林の水のほとりで琴の音を闻いて、お酒を饮んで歓谈して、『明るい月、きらきらと星が并んでいる』を见上げます。酔っ払うまで待って、世の中にはまだ人がいることを知らないで、更に自分が体があることを知らないで、まさか楽しくありませんか?”
谷寿伊卫门
天保元年夏戊戌
“将至夏祭,生民皆庆。如此佳时,正适秉烛夜饮。在下新得了一些上好的葡萄酒,虽不珍稀,也算难得。君家日夜为乡部里的百姓忙碌,十分烦劳,马上就要到夏祭了,这是天下生民皆庆的日子,所以冒昧地派遣切矢东九郎,邀请您来我家中饮宴。各种美味的食物都已备好,待君来后,你我一起在竹林水畔听着琴声、对饮畅谈,仰望‘皎皎明月,煌煌列星’。等到喝醉了,不知世上还有人,更不知自己还有身体,难道不快乐么?”
谷寿伊卫门就是谷寿三兄弟的父亲,谷寿家的族长。
上杉谦和看完了请柬,笑道:“我只不过是替父巡视,碌碌无为,怎称得上忙碌呢?常自惭愧不安,又怎么好意思接受你家家主的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