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上杉谦和婉拒,切矢东九郎急了,他不鞠躬了,也不顾土脏,跪拜在地,伏拜诚恳地说道:“君家名门之后,上杉公教化风俗、劝农耕种,赈赡孤老、惩处奸猾,部民上下无不称赞,听说还得到了藩主的赞赏。然君虽未袭位,但今日之巡视已经可以想象您日后施政的风采,实为乡人之幸。家主代表乡中百姓,备下一点薄酒,只是为了略表欢欣鼓舞之情。请您不要推辞。”
上次随谷寿三郎来上杉家时,切矢东九郎没怎么说话。骅在一旁此时听了他的言辞,心道,“此人短衣佩刀,一副渡世人打扮,却不料还有此等口才。”
他略微沉吟,忖思想道:“这谷寿家是个什么意思?先是送钱、赔罪,接着又请喝酒。……,这算服软么?还是别有用意?”一时猜不透。
这会上杉谦和也搞不懂,他说道:“你家家主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还没巡视结束近日没有时间。”指了指骅、座头市,笑道,“这二君是我友人,他们远道而来,我这几天都要陪他们。你回去告诉你的家主,就说我非常感谢,等有空时必登门拜访。”
切矢东九郎这会儿闻言,复再拜行礼,说道:“小人东九郎,见过二君。”劝说上杉谦和,“君之友亦是吾家之友,上杉君若能携二君同来,小人的家主必定求之不得。”
上杉谦和哈哈一笑,把请柬递给家仆,命交还给切矢东九郎,说道:“我上杉谦和岂是厚颜之人?今来乡中,寸功无有,片德未立,一个人去你家吃白食已很不好意思,怎么能还再带两个人呢?你回去罢。告诉你家家主,等我为乡中做下一两件事、树立恩德后,再吃他的这顿酒宴不迟。”
“君若拒绝,小人必受责罚。上杉君,您好心肠,想来是不愿使小人受罚的,请接下这请柬吧!”
骅微微蹙眉,心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刚还夸他好口才,没几句话就露出了他谷寿家跋扈无礼的本性。”
夏右卫门横眉立目,斥道:“你受不受你家主的责罚关我少君何事?少君说不去,便是不去。你还不速速退下?”
旋即拔出半刀。
切矢东九郎见上杉谦和只当没看见,知是请不动他了,只好起身,又行个礼,告辞离去。
却是切矢东九郎没走多远,上杉谦和从怀里摸出十几片碎银,交给家仆,说道:“把这钱给那东九郎,就说我赏他的。”
座头市大奇:“君这是作甚?为何还要赏钱给他?”
上杉谦和瞟了眼跪侍在侧,做向导的两个村长,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因为谷寿家毕竟是本地地头蛇,所以我不敢得罪他啊。”
座头市愕然。
骅心细,注意到了上杉谦和的异样之处,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顺着他的话头,装出忧惧的模样,说道,“上杉君,你今替父代职,不立威信不行,可你就这样被谷寿家落了面子,日后却还怎么治乡?上杉公的颜面何在?”
上杉谦和叹气,说道:“是也,若无威信不能治乡,然这谷寿家穷凶恶极,实非寻常豪强能比!”他压低声音,说道,“你们知道么?乡中传言,多年前的幕府监察使,因为想要寻他们家的事儿,你们猜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
“被他们给杀了!”
“啊!”骅吃了一惊,说道,“竟敢杀官?”
“可不是么!”上杉谦和一副害怕恐惧、心有余悸的样子,拍打膝盖,无可奈何地说道,“他们家连官都敢杀,我又能奈他们如何呢?也只有暂避其锋了!”
“可你也不能一味退让。”
“对呀,所以我刚才不是拒绝了他家的宴请么?也给乡人看看,我是有几分骨气的。”
骅颔首,说道:“原来你拒绝他家宴请的用意是在这里啊!……,唔,是有几分道理。”拿筷箸夹了一片切好的萝卜,放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偷觑那两个村长的脸色,见他两人虽然掩饰得好,脸上恭恭敬敬的,但眼中却有不屑的意思透出。
上杉谦和也注意到了。
他想道:“中山君此前推演很对,谷寿家恶名昭着,与他们有来往的乡人并不多。据目前家臣的查探,这两个村长与他家也无关系。也许他俩不会主动地去谷寿家告密,但是他们肯定会私下里说我懦弱。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乡士懦弱不堪’这样在乡中具有轰动性的话题?用不了三五天,谷寿家就必能得悉我今天说的这些话。嘿嘿,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这也算兵法中所云的‘以弱示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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骅和上杉谦和猜谷寿家的族长请他喝酒是不是服软的表现,猜对了一半。
谷寿家何等人家?跋扈了一百多年,经过的藩主、代官、乡士前后几十任,也不是没见过严苛的,又怎会轻易服软?只不过,谷寿伊卫门乃老谋深算之辈,与谷寿三郎的逞强斗狠不同,不愿无缘无故地与上杉家结仇,故此先前才会令儿子送钱、道歉。
儿子“道过谦”回家后,他因忙别的事儿,也没再问,直到前几天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几天出入村中的陌生人越来越多了。
他可不是谷寿三郎那样的傻货,敏感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有陌生人不奇怪,奇怪的是时机不对。
一则,不逢年、不过节,哪儿来的这么多人走亲戚?这在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的。二来,又刚好是发生在儿子得罪上杉家后。两个奇怪之处放在一块儿,就是诡异了。
他敏锐地直觉到此事必与上杉家有关,就把切矢东九郎召来,询问当日三郎之事件。切矢东九郎不敢隐瞒,把实情道来。谷寿伊卫门听后,气不打一处来,这哪里是去道歉,分明是嫌仇结得不够深!当时就把儿子叫过来,狠狠地骂了一顿。
骂完了,他寻思:这可不行,仇结深了,说不定上杉家就会寻他家的事体,虽不怕,但二儿子马上就要和藩里老中之小女结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决定以自己的名义请上杉来家中喝酒,化解一下三郎道歉时的无礼。因此,才有了送请柬之举。
切矢东九郎无功而返,将经过讲说一遍,最后说道:“小人走后,上杉君又派人追上俺,赏了俺十几银。”
“没收请柬,却赏钱给你?”
谷寿伊卫门愕然,有点摸不着头脑,猜不透上杉谦和这是在唱哪出戏,打发了东九郎出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决定去和大儿子商量。
谷寿兵太郎听他父亲讲完,也觉得奇怪。
两人猜了半天,因对上杉谦和了解不多,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末了,谷寿伊卫门说道:“你放出眼线耳目,给上杉家附近的村长、小吏们几个钱,打探一下上杉家的到底是何意思,想要作甚。”
兵太郎恭敬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