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骅和座头市来到西町,找平佐野右兵卫。这次他们去西町干大事,为了方便消息的传递,上杉谦和特地调用了两匹战马,给他们轮换骑乘。进了西町,到得町舍外,座头市虽然眼盲,但是熟门熟路,径牵马入御所内。
御所卒和之郎正蹲在前院的鸡窝边儿拿着几根破烂菜叶喂鸡,听见马蹄声响,扭头回看,见有二人,忙不迭把菜叶丢下,站起身,欢笑相迎:“原来是阿市!可是稀客。这位是?”
“这位是‘尾张、中山骅’”座头市介绍道。
和之郎鞠躬道:“中山君!初次见面!在下和之郎。”
骅点头:“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此时左手边的屋子里有一个发髻蓬松、衣衫不整的人打着哈欠出来,倚着门框揉了揉眼,也打招呼笑道:“阿市来了!又来赚按摩钱么?你不是准备回笠间么?”
此人是御所卒,森太郎。
座头市心中有事,虽是故旧重见,没心思闲扯,问道:“捕头在么?”
“咦?你们刚来的路上没看见么?今天是操练之日,他在操练场上。”
座头市、骅走的是小路,没有经过操练场地。座头市“噢”了声,说道:“我说怎么进入町中后,路上少见乡民,过了两条街,也是冷冷清清的。原来今天是操练之日。”
“怎么?你们有事找捕头么?”和之郎问道。
骅心道:“再过三天就是夏之祭,也就是说,留给我们动手的时间只有两天了。事不宜迟,不可耽搁。”说道,“是有点小事来寻他二人。二君,能否麻烦你们去叫他回来行么?”
和之郎很干脆,应道:“成!”撩起衣襟,胡乱擦了下手,就要走时,森太郎抢先一步,笑道:“和君,你跪久了,腿脚不便,就在院里待着吧,我去将头找来。”
森太郎走后,和之郎请二人入议事堂屋。两人推门入室,脱去草鞋,相对跪坐席上。
不多时,闻有脚步声,脚步声近,进来的是和之郎,捧了个木盘,上边放了两椀开水。他殷勤笑道:“今儿虽日头不错,天气甚暖,但你两个从东乡来,一二十里地,又骑着马,冲着风,路上怕也冻得不轻。阿市,瞧你这脸通红通红的,都快被风给吹皴了。来,喝椀温汤,暖暖身子,去去寒气。”
座头市道了声谢,接过木椀,喝了一口,热水下肚,暖气入腹,十分舒服。和之郎没多留,把木椀放下就走了。骅是心静自然凉,继续闭目养神。
骅突然开口道:“阿市,你此前在此地待了很久,应该捕头比较熟悉吧?”
“那是当然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
座头市嘴拙,对平佐野右兵卫的性格脾气,他心里清楚,可叫他说,却找不着合适的词儿来形容,张口结舌。骅又问道:“别的不说,就以今日之事而言,你觉得以他之性格,在知道了咱们的计划后,会分别有何反应?”
具体到单个的事情上,座头市就会说了。他说道:“平是个豁达人,重恩情,当年我救过他一命……而且他也没家小。”
骅反问:“……阿市,我且问你,如果他不愿意,该怎么办?”
座头市:“说服他?用武力?”
骅想了想道:“要想说服他,就必须让他相信谷寿家不足畏惧。要让他相信谷寿家不足畏惧,咱们首先就不能畏惧谷寿家。所以一会谈话,咱们不能东张西望、心神不定的,落在他的眼里,他会怎么想?只有咱们定住心神,安坐不动,才能让他相信谷寿家不足惧。”
座头市想了一想,觉得骅说得有道理,说道:“我听你的!”
旋即挺直了腰杆,安坐不动。
不多时,门外橐橐声响。
一个160cm个子,梳着月代头,头裹赤帻,面色黑红,有点罗圈腿的三旬男子步入室内,后边紧跟着一个身材削瘦,布衣带刀,脸黑如铁,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前者正是捕头平佐野右兵卫,后者则是御所文书郎新田佐吉。
座头市、骅起身,四人鞠躬行礼,礼毕,分宾主落座。
平佐野右兵卫笑问道:“阿市你今来必是有事。是为何事?”
座头市将骅介绍给捕头:“这位是尾张、中山骅。”
“平佐君,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骅鞠躬顺拿出上杉家的书信给他。
平佐野右兵卫接信看罢:“谷寿家太凶残了,凶名昭着,对这种豪强躲还来不及呢!怎么却反主动招惹?上杉君怎么想的?这不是自寻死路么?此事万万不可。”
骅先不管他,问新田佐吉:“新田君,你怎么看?”
“上杉君既有此意,必已有万全之策,我没有意见,全听上杉君吩咐。”新田佐吉喝了口水:“不过平佐君所言也不差,谷寿家恶名昭彰,穷凶极恶,门下刺客死士极多,只怕咱们将事情做下后,他们会狗急跳墙,上杉君那边需得有人保护。”
“此事上杉家自有周全。”骅回道。
“这样最好不过。”新田佐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此时平佐野右兵卫仍然坚持:“这件事太危险了!谷寿家就是一头恶犬,无缘无故地招惹他们作甚?”
座头市气愤道:“什么叫无缘无故?首先,我走在路上无故作弄、羞辱我;其次,这谷寿家残害百姓,鱼肉乡里,你身为‘藩士’上不报答藩主君命,下不庇佑治民,何以为‘士’?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
这会新田佐吉也忍不住了:“你不是怕是什么?不要说阿市当年舍命救你,就说要没上杉公,你能当上捕头?受了上杉家的恩情,如今让你做点小事儿,你却就不肯。平佐君,你太让我小看你了。”
骅骇然:居然有意外收获。
武士道的“义”,这报恩也是“义”的一种。受了恩德,不肯回报,传出去很不好听。并且平佐所受的这个恩德还不是寻常之恩,而是举荐之恩,换而言之,他这个捕头虽小,却也算是上杉家的“故吏”了。举主有事,故吏不肯帮忙,以后谁还会再举荐他呢?
平佐急了,急赤白脸地说道:“我怎不肯报恩了?这谷寿家乡中巨奸,连幕府监察使都敢刺杀。我不是推三阻四,我是害怕上杉君出事!”
眼看着吵起来了,骅轻轻咳嗽了一声,将其止道:“谷寿家的确奸猾凶悍,但是平佐君,你觉得上杉家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儿么?”
平佐不解其意。
“上杉家下为乡士十来年,你觉得上杉公是一个鲁莽的人么?”
上杉谦章给人的印象温文尔雅,沉稳朴实,绝非莽撞之人——平佐野右兵卫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上杉君又或者是一个轻死的人么?”
上杉谦和出身越后上杉氏,年纪轻轻,前途光明,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轻死的人。平佐野右兵卫又摇了摇头。
“那你又是否知道藩里家老很赏识上杉家?”
前几年就有风声:家老想要提拔上杉谦章去藩里做属官,这件事早就传开了。平佐野右兵卫点了点头。
“那你是否又知新继位的藩主和上杉家是什么关系?”
“听说上杉公曾教授他文法。”
“如今少主继位为藩主,如何不能重用上杉家?而且前几天刚召见了好几个上杉家的子弟,准备给以重用。”
平佐野右兵卫又陷入了思忖:“既有藩主、家老的支持,上杉君又有把握,这件事的风险应不大。并且也确如阿市说的,谷寿家为恶乡中多年,若此次能将之连根拔起?……功劳可是要比以前抓贼还要大!”
骅先前入室落座时,把佩刀放在了席边,此时很自然地拿起,搁到腿上,目视平佐,平静低沉地说道:“平佐君,还有一点,你还欠着谷寿家高利贷,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