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佐野右兵卫思忖已定,下了决心。他咬着牙,一拍案几,说道:“就听上杉君的!中山君,你说吧,我该怎么把谷寿的门客诱来本町?”
“这个你就不必管了,你只管到时候拿人就行。”
骅微微一笑,把手从刀柄处拿开,端起案几上的木椀,说道:“至多十日,当此案办完,平佐君,你说不定便又能获得升迁了。阿市、新田君,咱们以水代酒,先来预祝平佐君高升,如何?”
新田佐吉本来一直都嘴角带笑,旁观骅劝说平佐,但当许仲拿起刀时,他的眼神紧了一紧,此时复又放松下来,瞧了眼平佐,心道:“你小子逃过一劫!”笑嘻嘻地应道:“好!”
诸人齐齐举椀,不管椀中的水是温或是已凉,俱皆一饮而尽。
——骅拿刀的这个举动,只有新田佐吉注意到了,连座头市都没注意。新田猜得不错,骅那一会儿的确是起了杀意:他先令座头市“示之以静”,接着对平佐“诱之以利”,手段已经用尽,如果平佐仍执意不肯,说不得,只有杀了灭口。
毕竟,谁也不能担保平佐会守口如瓶、不会泄露口风,万一惊动了谷寿家,最终受害的只会是自己。他绝不能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
他们这边说定,看堂外天色,已快到正午,时辰不早了。
骅放下木椀,起身说道:“还有三天是夏之祭,咱们预定在夏之祭前一天动手。时间不多了,我得尽快去回复上杉君,商量个办法将谷寿家的门客诱来此处,就不多坐了。”
平佐野右兵卫说道:“也好。部民们还在操练,我也需要再过去看看。”
骅吩咐座头市:“阿市,你不必陪我去了。你好多天没回西町了,西町比乡热闹,你的生意会好很多。”
新田佐吉心道:“还是不放心平佐,这是叫阿市监视他了。”笑道,“中山君,你就放心罢。有我在这儿,必能叫阿市陪好。”
就在骅等去西町之际,上杉家的一个负责家中采购的家目组头,迈着小步,走入侧院。
这侧院是堆放物资的仓库,组头指挥完下仆搬运完东西后,进入组头屋。
屋中已有一个别院组头,问道:“你跑哪儿去了?这大半晌的。再过几天就要夏之祭了,少君令咱们务必要在夏之祭前把手头上的活做完。你不要再多耽搁了。”见他喜气洋洋的,不觉奇怪,又问道,“你去哪儿了?碰见什么好事儿了么?刚才看门的门卒说有人找你,是谁找你?”
物资组头嘿嘿笑,不说,坐回了席上,将案几上的文牍翻开,装作办公的样子,心里却定不下来,偷眼去瞧对面,见那同僚组头已又埋首在案上,没再看他,便偷偷地把手伸进怀中,捏了捏揣在怀里的一个锦囊,里边硬硬的,却是五六两小判金。
他当然不能告诉他的这个同僚,他刚才是去见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了,这些小判金就是他那亲戚给他的。他的这个亲戚还有另一个身份:谷寿家的门客。这次来找他,是为了打听上杉家这些日都在做什么。
看在金子的份儿上,他把凡是自己知道的的尽数告诉了地方,包括上午才从隔壁房里听来的一件事:昨天少君和骅等去巡视,适逢谷寿家遣人来送请柬,听说他在拒绝了后,私下里感慨了一句:“谷寿家连官都敢杀,我又能奈他们如何呢?也只有暂避其锋了”!还说:之所以拒绝谷寿家的请柬,是为了给乡人看看,他也是有几分骨气的。
这个组头只是斗食家臣,这五六两小判金,差不多顶他一年多的俸禄了,这么大的诱惑,他怎能抵挡得住?只是,这件事说到底不光彩,算是“卖主”,他高兴之余,难免又有些不安,再又偷觑了对面那同僚一眼,心道:“你刚才问我作甚去了,我便是做这去了。只是,这种事又怎么能对你说呢?”
他一边装着忙公务,一边又想道:“这上杉谦和说起来也是藩国名门,越后之龙旁支,我以为他是个胆色雄壮的人,殊不料却竟是个籍父之名、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的人,分明是书中所谓之‘穿窬之盗’,对那谷寿家居然那么畏惧。”
他正琢磨着,有一人进来说道:“少君叫你们。”
这组头抬头,认得此人,乃是上杉谦和身边的随从之一,名叫夏右卫门的,忙堆起笑容,隐去心中对少主的小觑,和同僚跟着去了正院堂中。
上杉谦和也没什么事儿,只是问他俩工作完成得怎样了:“再过三天就是夏之祭,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把该整理的文牍都整理好,物资点齐清楚,后天拿给我。我检查后,大后天就要去藩里去了。”
这组头和同僚唯唯应道:“哈依。”
上杉谦和只是替父代职,和父亲手下的这些组头、佐吏们没打过什么交道,也就是刚算认识而已。他笑道:“你们不必拘束。”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这乡里过夏之祭可有什么讲究么?”
“要说有也有,要说没有也没有。您要是不想参加,不参加也行,总之不过饮宴之类。”
“那行。你们这两天多辛苦一点,等到了夏之祭那天再好好休息。”
组头和同僚道:“是,是。”
次日,上杉谦和如往常一样,登堂坐了一日。
第三天,侧院各房里的组头分别把各自整理好的文牍一一送来。他审阅通过后,画个押,且先存档,在乡里又住了一夜。夏之祭前日,第四天一大早,他骑上马,带着夏右卫门、任太郎,赶了牛车,载着唐儿,去藩里了。
从乡中到藩里,四五十里地,等回到藩中已是傍晚。
午后起了风。西町外,有两三人结伴走来,俱是谷寿家的门客,领头的一个黑袍佩刀者,乃是切矢东九郎,他们是应邀前来赴宴的。
说来也是巧,这切矢东九郎竟是西町人,西町民户六百多,人口三千余,说起来很多,但大多都是祖祖辈辈生於斯、长於斯,细论起来,许多都沾亲带故。切矢东九郎这次他便是应一个族姐夫之邀来赴宴的。
实际上,依切矢东九郎的本意,他是不想来的。
他这个族姐夫虽也是乡间任侠,但没甚名气,与他的亲戚关系也很远了。明天就是夏之祭,他实在是懒得出来,跑这么远路,只为了喝几杯酒。
之所以最终还是来了,有两方面的原因。一则他这个亲戚的态度很恭敬,提前一天便送来了请柬。二则,在这份请柬上,他这个族姐夫隐隐约约地提到了一点:以前西町是上杉家势力范围,但是如今上杉谦和怕死了谷寿家,这边的下级武士群龙无首,最近连着发生了多起争斗。言下之意,似乎是在暗示非常欢迎谷寿家进入。这样一来,切矢东九郎就不能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