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骅与平佐野右兵卫、新田佐吉审讯完切矢东九郎后,上杉家家臣任太郎,快马加鞭赶到藩城向上杉父子报告,上杉谦章道:“族诛,乃是大案,仅仅是谷寿家的一个门客,只靠他一人的证言怕还远远不够。”
“只靠证言不够?……那还需要我们再做些什么?”
上杉谦和想了想道:“若想将此案办成铁案,只有证言不够,还需要有证据。”
任太郎楞了下,随即醒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回去后,定将主公此话转告中山君。”
上杉谦章提醒他:“不但要告诉中山君,也要告诉平佐君。”
“是。”
“你们应该也知道些律法,只有藩里才有判定死罪的权力,郡代所并无杀人之权,像族诛这样的大案代官、乡士更是办不了的,迟早要报到藩里去,所以,在证言、证据这两个方面,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万万不可出现纰漏!”
“是。”任太郎向上杉父子行了个礼,告辞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上杉父子在藩里通过家老石之忠左卫门疏通藩政关系,在假期结束的前一天,任太郎又来了,没有说太多的话,只带来了骅的一句口信:“一切按上杉君的吩咐,事情都已办好。”
上杉谦和了然,骅这是在暗示:证据都已经准备好了。
有了人证,有了证据,接下来就可以上报藩里了。
旋即他问道:“近日谷寿家可有异动?”
“除了夏之祭的次日有个谷寿家的门客来西町找平佐说情,希望能将东九郎放了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动静。”
“噢!”
上杉谦和点了点头,忖思片刻,猜不出谷寿家现在的状况,干脆也就不再多想,心道:“管他有无动静,管他是怎么想的,我只管按我的步骤,一步步来就是。”叮嘱说道:“你告诉诸君,就说动手便在这两三日内,教他们务必不可大意,一定要把东九郎看好了,把证据也都放好。”
任太郎应诺而去。
在他走后,第二天,上杉谦和奉父命赶回乡里,只是一进家门,就觉得气氛有些异样。
他往堂前看去,忽然发现组头中少了一人,本来应有八个人迎他,现在却只有七人,心中一动,抬眼向院中看去,正见一人进来,可不就是少了的那个组头?不就是那个之前采购组组头。
这组头急匆匆地登上台阶,脱下鞋子,弓着腰步入堂内,恭恭敬敬地说道:“少君,门外有人求见。”
上杉谦和饶有意味地瞧了他几眼,问道:“谁人求见?”
组头叫答道:“小人也不认识。那人只说是谷寿家的门客,奉其家主之令请君赴宴的。”
“赴什么宴?”
“这不是夏之祭才过么?想来应是想请君吃酒,以贺夏收的吧?”
上杉谦和嘿然,想道:“想不到我这家中,也有谷寿家的耳目!这家伙适才必是通风报信去了。话说回啦,我才刚回来,就有谷寿家的宾客闻风到来,那谷寿家离乡所甚远,料来他家的这个门客应该是一直等在乡所外了。难怪我入家时,不见有人登门。”略微思忖,又想道,“这谷寿家的酒宴,我是去,还是不去?”
旋即很快做出了决定,挥了挥衣袖,说道,“我刚回乡中,路上疲倦,你去给我谢绝了罢。”
“这……”
上杉谦和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问道:“怎么?你还有话说?”
组头眼神闪烁,吞吞吐吐地说道:“这谷寿家乃本乡右族,在乡中德高望重,极俱威势。君代主公替职,就这么拒绝了他们的邀请怕是不太好啊。”
堂下的组头们虽因“尊者”在上,不敢说话,然而在听了上杉谦和的拒绝和采购组头的此句话后,都忍不住目光交流,最后又齐齐把视线尽数都投注在上杉谦和的身上,却只见他神色如常,端坐榻上,一手抚弄放在案上的打刀,一手摸颔下短髭,似乎很淡淡地看了采购组头一眼,然后听他回答说道:“你说的对。今我替父代职,日后治乡的确需要多靠乡中大族相助,只是我今天确实乏了……这样吧,你去给他说,就说等我洗去风尘后,改日必然会亲自登门造访。”
那组头还想说些什么,上杉谦和不耐烦再听,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按几起身,对众人说道:“既然这几天乡中无事,我也正好回舍中休息一下。你们各自散了吧。”
不等组头阻拦,提刀出堂,沿着青石板路走出院外,转去后院。
留在堂上的诸组头、佐吏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没人开口。好一会儿才有人说道:“少君这是什么意思?”
诸人转望院中,院里空荡荡的,只有青石路净,孤树长大,早不见了少主的身影。
另一人接口说道:“前天我听说西町拿了切矢东九郎,当时还不敢相信。如今看来,少君像是真的想要对谷寿家下手?”他们都道西町捕头是上杉家的故吏,所以在听闻东九郎被捕后,第一时间就将此事联系到了上杉谦和的身上。
又一人连连摇头,感叹地说道:“前些日我见他没动静,还以为他将气忍下了,却不知原来后手埋在此处,真是有奇节之人啊。”
一个四十多岁,留了一部胡须的佐吏叹了口气,说道:“这谷寿家称雄乡中百余年,又岂是能容易拿下的?上杉家虽出身名门,但来咱们乡却是个外来者,只有十来年,怕是斗不过谷寿家的。”
他们作为乡所小吏,议论上官是不对的,但这会儿因为吃惊,却是都顾不得了。
这个四十多岁的佐吏放低声音,又说道:“十几年前的那件事,你们还记得么?谷寿家剽悍轻死,门下尽多死士、剑客,少君若是一意孤行,怕最终也会落个那般下场!你我身为下吏,当为上官着想,诸君,要不然咱们齐去后院舍中,劝一劝少君?”
诸吏没一个搭腔的,采购组头冷笑说道:“你活腻了,我还没活够呢!‘劝一劝少君’?你怎么劝?十几年前的那件事,是咱们能乱说的么?若是传到谷寿家的耳中,你还要命不要了?”一句话吓得那个四十多岁的佐史面如土色,不敢再吱声了。
采购组头撩起衣袍,迈步出堂,在门口穿鞋的时候,对众人说道:“我在乡所十来年了,加上上杉家,已历经三任乡士,每年节庆的时候,从来都是乡士去拜谒谷寿家,未曾见过谷寿家来拜谒乡士。今次谷寿家遣人来拜,少君却给拒绝了,等话传回去,也不知谷寿家会有多么的愤怒、生气!诸君,你们都要小心啊,小心谷寿家会迁怒於吾等。”
他急着去给谷寿家的门客报讯,说完了话,略鞠躬,又急匆匆地去了。
谷寿家之威,竟至於此!
果如采购组头的猜测,当谷寿家的那个门客将上杉家的答复说给谷寿兄弟后后,谷寿三郎当场就勃然大怒,腾地跳起来,把腰上的佩刀抽出一半,嗔目叫道:“上杉小儿,竟这般不给咱家脸面?阿兄,不如今日就点齐人马,杀去西町,把东九郎救出!”
谷寿兵太郎也有点惊讶,不过他颇有城府,却没将心情流露在外,而是按了按手,示意弟弟坐下,眼望堂外天空上云来云去,沉吟片刻,说道:“根据这几天收集来的情报,上杉家不是个鲁莽的人。上杉谦章在西町时,赈赡孤寡,施恩部民,很是与人为善,也不像个小气的酷吏。虽然我家得罪过他,但只是小事,且也已经把金子还给他了,你也亲去给他道过歉了,便是有多大的仇也都揭开了,应该不致於此啊!……他为何拒绝我的邀请呢?”
谷寿家横行跋扈惯了,谷寿兵太郎自认为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想不通上杉谦和为何不肯给他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