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畑十兵卫在村公所等了这么半晌,依然是保持着刚才站立的姿势,一副不骄不躁的样子。总捕头堀部左卫门已经把其它涉案的谷寿家族人悉数逮捕,总共有二十来人,皆靠墙蹲坐,十来个藩卒、捕快刀立在他们身前,以作监视。
上杉谦和快步上前,先把“搜出来”的证据呈给他,说道:“此物是从谷寿兵太郎室内搜出的。”山畑十兵卫接过,低头瞧了两眼,不置可否。
上杉谦和接着禀报:“谷寿家主家及其家人已被下吏拿下。”
山畑十兵卫把“证据”收入怀中,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见了被带出院门的谷寿兵太郎几人,微微蹙眉,问道:“只有三人?这个是兵太郎?这个是他的父亲?那个女子是其妻?……,不是说,还有一个亲弟?”
“其弟谷寿三郎,适才拒捕,被格杀当场。”
“他门下的门客呢?为何不带出来?”
上杉谦和不动声色地答道:“其家中门客皆凶悍轻死,不愿就擒。下吏万般无奈,只得将他们也一并格杀当场。”
山畑十兵卫看了他一眼,满脸的不相信,若说有一个两个拒捕的,他相信,但要说全都拒捕,谁会相信?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往一瘸一拐的上杉家家臣们身上打量了一下,点了点头。
见疑犯全都被拿下、带来,山畑十兵卫按着名录,又一一点名,确保无误后,也不多话,只对闻讯赶来的代官、村长说道:“这些都是案犯,我要把他们带去藩里审问。另外,谷寿家还涉嫌切支丹妖言惑众,在审清之前,你要将他们其它的族人、门客看住,一个都不许出村庄一步!”
谷寿家是个大族,这次捕拿的都是男子,而且只是一部分男子,还有不少的人没被捕拿。如果“切支丹妖言”罪坐实,至少是要牵连他们全族的,所以山畑十兵卫交代代官、村长看好谷寿家其它的族人。
村长面如土色,汗如浆出,唯唯诺诺,只知点头应是。
上杉谦和说道:“山畑公,谷寿家素来轻悍,虽然此次捕拿了其族中的大部分男子,但剩下的还有不少人,情急之下,恐怕他们会狗急跳墙,有铤而走险的可能。这村中既无兵卒,又少壮士,只凭代官、村长,怕会看不住他们。……,不如,留下几个藩卒?”
山畑十兵卫拈须沉吟,片刻后,说道:“如今藩中武备也不多,此次拿了这么多人回去,也需要他们看守。不过,你说得也没错。这样吧……”他对那村长说道,“我给你留下五个人,协助你看管谷寿族人。”又对上杉谦和说道,“我见你的这几个家臣皆似勇士,你也留下几个人罢。”
上杉谦和应道:“遵命。”
他本来就是想留下几个人的,不亲自派人将谷寿家的族人、门客全部看住,上杉谦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当即令甚次郎、任太郎、绫部三兵卫带了两三个上杉家仆在村中,其吃住自有本地村长安排。
就在这时,骅和座头市前来报告:谷寿家内库居然发现了5副链甲、10支火绳步枪——这是意外收获——彻底坐实了准备勾结切支丹“谋逆”的罪名——甲胄和火器民间不得私藏、铸造。
处理完毕后,山畑十兵卫打头而行,两个甲士随其左右,皆执长矛,挺胸而行。后头是堀部左卫门,带着几个藩卒押送谷寿家的那些被捕族人。再后边是上杉谦和与诸家臣押后。
连疑犯带甲士,一行五六十人,迎着萧瑟的寒风,从巷中走过。巷子两边各家各户,俱皆胆颤,伏在门内,恭送他们离开,不敢抬头。听得他们脚步声走远,有胆大的方才敢膝行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外看,人群中,一个特别显眼的背影落在眼中,头裹皮胄,腰佩印绶,侧边带刀,昂首直行,可不是正是上杉谦和!
有村民不觉感慨,说道:“往日也曾在集上见过上杉君,当时只觉他恂恂儒雅,没想到却是有奇志之人。今日观之,我方信服矣!”
这说话之人大约读过书,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上杉谦和将山畑十兵卫送到乡界,拱手作别,看着他与堀部左卫门将谷寿家疑犯押送走远后,一阵北风吹来,卷动路边田中的麦苗,如波涛起伏,远望青翠可喜。再远处,有些许树木,稀稀疏疏的,早落光了叶子,唯余干枝,亦随风摇摆。瑟瑟风声,充满田野,争入耳中。
骅见他看的入神,问道:“君在看什么?”
“中山君,你看这田野翠绿,远树枯瑟,一枯一荣,却又彼此融洽,令人惊叹。天地造化,竟至於斯!”
骅笑道:“今日拿下谷寿家,乡中的枯枝已去,余下的,只等麦苗长成,便是收获之日了。”
上杉谦和听罢,微微一笑:“今天顺利拿下了谷寿家,感觉身上的压力为之一轻。今天晚上,我请诸君吃酒!”
众人大笑,轰然应诺,簇拥着上杉谦和,转回乡中。
上杉谦和顺利拿下谷寿家族人,虽然罪还没落实,但有了其父上杉谦章和家老在其中活动,再加上山畑十兵卫之前不是承诺的承诺:“若这些罪名皆属实,族其三属也不为错”,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个罪名也就能坐实了。
至于藩主会不会认可?主要现在搜出了甲胄、火绳枪,想不认可都不行了,要是被江户幕府知道了,来个“藩政不靖”的理由来削藩,就亏大了。所以藩主绝对不会节外生枝的。
果然,三日之后,经过藩主的亲自审问,有切矢东九郎的人证,有十字架、甲胄、火绳枪的物证,又有谷寿兵太郎因为受刑不过,为求早死,而承认的“罪行”口供,诸般证据齐全,算是彻底将此罪坐实,办成了“铁案”。
偌大的一个谷寿家,加上被牵连到的门客、亲戚、友朋,三百多人的性命,就此完结。
当山畑十兵卫再次带人,来到乡中,去村里捕拿余存的谷寿家族人时,整个乡里都被惊动了,围观的人足足上千。这谷寿家平素跋扈乡中,民愤极大,百姓们早就饱有怨言,此时才不管他们到底有没有犯下“切支丹”之罪,眼见着那些往日盛气凌人的谷寿家族人、门客等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带走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欢呼之声。
声震屋瓦,响遏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