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牛岛镇雄、岩平右四郎定下应对办法后的次日午时,丹下典膳与骅等到了郡代所外。
不知为什么,岩平右四郎提前派出去的那几个哨探没一个来报告的,牛岛措手不及。
他昨夜与郡代所诸人畅饮至旦,刚睡下没多,闻得守门兵卒的报讯后,顾不得醉后头疼,忙在婢女的服侍下起来,又叫人速去通知岩平右四郎,命他赶紧前去迎接。
岩平右四郎也还睡,被叫醒后,强忍头痛,挣扎着爬起来,带了几个人,昏头昏脑地跑出郡代所。
秋老虎的天气很热,日头毒辣。连着十几天没下雨了,因为干旱,地面裂出了一条条的缝隙,一股股的热气扑面而来。等他跑到丹下典膳驾前时,头上、身上全是汗,官袍都被浸湿了。
丹下典膳一行人就停郡门外不远,他大致地了一眼,发现扈从骑士有五六十人,一个个都持矛带刀,有的还弦弩挟弹,於烈日之下,笔直地坐马上,剽悍精干。他擦着汗,心里嘀咕:“冈部藩家老的排场已经够大了,每次来时,前呼后拥二三十人。这八州巡捕的排场比他还大!”
一个身材魁梧的骑士催马上前,也不下马,就马上问道:“你是郡代所的吏员么?”
岩平右四郎徒步来的,往后退了半步,仰脸这骑士。
见他面黑如铁,相貌狰狞,脸上有道疤痕,从左眼下一直蜿蜒到左边嘴角,身穿轻铠,腰插武士刀,马鞍前横放了一柄黝黑坚锐的铁矛,此时马上话,居高临下,煞气腾腾,颇是颐指气使。
岩平右四郎猜不出他的来历,想道:“他未穿官袍,定非幕府属吏,如此傲慢,料来应是丹下典膳亲信。”
他自恃自己想出的那个对付丹下典膳的办法必定十拿十稳,因也不愿得罪其亲信,以免节外枝,陪个笑脸,道:“是,在下郡代丞岩平右四郎。请问足下,関东取缔出役可后边么?”
骑士矜持地点了点头。
岩平右四郎恭谨、客气地道:“在下奉郡代官之令,特前来迎丹下君进郡。下吏能过去拜见一下么?”
“不必了,你前头带路就是。”
岩平右四郎心道:“这人不但排场大,架子也不!”
不过他转过身,领着随行来的那几个郡代吏员,前边引路。
二十来骑导路先行,余下的骑士分成三队,两队护卫两侧,一队殿后压阵。位于中军行伍是丹下典膳、堀部安兵卫、骅以及巡捕属吏。
丹下典膳笑道:“中山君,你所料不差,这多摩郡果然已经想了对付我的计策。要不然,这个郡代丞不会这般轻松。……,再又从路上碰见的那几个他们派出来监视我的哨探来,他们这个对付我的计策,十有恐怕也就是你所说的‘闭塞我的耳目’。”
骅笑道:“不是我‘所料不差’,而是鸣海老采访得仔细。依照采访得来的那些信息,牛岛真凶附庸风雅,是个无智之人,仕途又一帆风顺,未经磨难,碰上大事必手足无措,定会召郡代丞岩平右四郎商议。此人在冈部藩虽略有才名,但观其以往行事,上不能谏主,下不能安民,唯一擅长者,不过出些歪主意,让牛岛多捞点钱罢了,连个才都算不上,却还自作聪明。……牛岛找他商议,能问来什么主意?多半就是不让百姓接近你,不让吏民说话,闭塞你的耳目,如此而已。殊不知,你早已把他们不法乱纪的行为查得清清楚楚了!”
丹下典膳哈哈一笑。
听闻八州巡捕来了,多摩郡半个城的百姓都被惊动了,车骑队伍的后头跟了上千人,都留远处观,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的议论中,几千道的目光下,丹下典膳一袭幕府官衣,腰带双刀,缓步下车。
很多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是来捕拿那些不法官吏、豪强的么?”少数一些略微耳闻过丹下典膳以往事迹的百姓,忍不悄悄地把他在江户、京都整治公卿豪强、赈恤贫民的往事一一讲出。自然,他们的这些事大部分都远远偏离了事实,多地充满了想象。然而想象总比现实美,这不但无损丹下典膳的形象,那些不知他以往经历的百姓眼中,他的身形反而加的高大英武了。
多摩官吏不法,豪强横行,民苦之已。这种情况下,哪怕只有一点半点的希望,他们也不愿放过。一时间,也不知有多少人默默地祈祷,希望他真是来收拾那些不法吏民的。
百姓们的窃窃私语,也传入了岩平右四郎的耳中。
他的笑容凝滞脸上,失魂落魄,甚至都忘了上前去和丹下典膳讲话,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保佑你啥也不知道……。”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只觉腿脚发软,炙热的阳光似也不能驱除他如坠冰窟的冰寒,急忙抬眼去找丹下典膳。
丹下典膳已进了郡代所。
他踉跄着想往里走,被守门口的幕府骑士拦:“军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似是被骑士的杀气威慑,又也许是被这百姓骤然的议论吓了,他不稳脚,一屁股坐了地上,茫然四顾,得到的只有百姓们的指指点点,到的只有那些守门外的骑士们手中的矛尖——矛尖阳光下,熠熠生辉。
丹下典膳等人昂首阔步走入郡代所,一行近二十人,并威偶势,耀武扬威。
郡代所里的吏员们面面相觑,有心上前迎接,可惜丹下典膳目不斜视,瞧都不瞧他们一眼;欲待阻拦,扈从武士等人手中的铁矛长戟、腰上太刀十分吓人,又没胆量。迎也不是,拦也不是,他们进退两难,后没有办法,干脆避开,全都躲到了墙角。
前院堂上,堂门正对着郡代所的院门,牛岛镇雄见丹下典膳他们威风凛凛地进来,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一个词:“虎狼之威。”
还未来得及下堂相迎,丹下典膳已大步流星地来到堂上。
牛岛镇雄笑脸迎人:“在下多摩郡代牛岛镇雄,想必足下就是関东取缔出役丹下君了?”
丹下典膳没理他,立堂门口,环顾堂内。堂内有两三个吏员,观其打扮,都带着百石的印绶,应是郡里的吏曹、工曹等大吏。丹下典膳无视他们的陪笑,直截了当地道:“今日我来你们郡,是来找你们的郡代、丞、尉问话,无关人等,退下!”
牛岛镇雄没想到丹下典膳这么不给脸面,怔了一下,不过自恃有岩平右四郎的良策,也不怕他寻事,很快又故作宽雅的做出笑脸,示意诸曹等人出去。
丹下典膳威势逼人,隐有杀气外露。等诸曹等出去后,他问牛岛镇雄,道:“丞、尉呢?”
“他们尚不知君来。请丹下君少坐片刻,我这就叫人去请他们。”
“既然不知,也不必再来了。”
牛岛镇雄心道:“此话何意?”
他俩这简短的对话过程中,堀部安兵卫、骅和几个巡捕属吏已各自堂东找着了座位,分别坐下。一个属吏拉了一个案几放面前,从随身携带的盒中取出纸墨笔砚,排列放。长矛两名守堂门口。亲随武士十余人列堂下,虎视眈眈,盯着刚退出去的诸曹等和墙角的吏员们。
牛岛镇雄注意到了他们的举动,一边和丹下典膳和话,一边偷偷地观察四周。丹下典膳不管他眼神乱瞟,自握佩刀,东向坐下道:“牛岛君,请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