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下典膳出了郡代所,所外的百姓已经知道了牛岛镇雄辞官之事,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数百上千人齐齐跪拜地,大呼道:“丹下取缔,八州讨奸,多摩第一,为民除害,慈悲慈悲!”有老有少,有男有,很多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以前根都没有听过丹下典膳的名字,根就不知道幕府派了个还有个叫丹下典膳的八州巡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丹下的感恩戴德。老百姓总是实淳朴的,谁为他们办了实事、好事,他们就永远也不会忘记。
丹下典膳怀着这样的感慨上了车,感慨之外,却又有点奇怪——这二十个字,尽管通俗,却文雅,绝不是普通不读汉字的老百姓想出来的,而且,从进入郡代所,再到审讯结束出来,中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左右,就算老百姓中有通汉学的儒者,也不一定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编出这么一段流畅通俗,又不失文雅的歌谣来。
丹下典膳狐疑地琢磨了会儿,一抬头,瞧见了对面骅似笑非笑的脸,登时恍然大悟,道:“百姓们唱的这首童谣,应是出自中山君之手了?”
“不错。”
“却是为何?”
“你这次巡视八州,治理诸藩,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君虽是旗本武士,可是你家世不显赫,于幕府中并无得力的臂助。得罪了这么多人,幕府中又无援助,你如何自保?
“我思来想去,唯有给你散播童谣一途。有了万民的称赞,幕府中奸佞就算想动你,也要考虑一二了啊……毕竟巡视八州是代表将军巡视啊!你有美名就是代表将军有美名,纵不能获得升迁,於短期内,亦足可自保了。”
丹下典膳听完后,很是感动,道:“卿又是帮我出谋划策,又是想办法帮我自保,太爱我了!吾不知何以为报。”
骅笑道:“卿以知己待我,我自以知己相报。”
百姓的欢呼声不绝於耳。
丹下典膳笑问道:“外边这么多百姓,你是怎么教会他们的?”
他对此的确有点奇。
“我没有教他们。”
丹下典膳愕然:“没教?”
“我教的是孩子们,孩子们混一块儿,一个人会,就是十个人会,十个人会,就是千百人会。”
丹下典膳在马上侧耳倾听童谣,听着他们发自肺腑地感激欢叫,听着甚至有妇人、老人喜极而泣,听着孩子们奔跑的脚步声、喜悦的唱谣声。一时间,他胸怀起伏,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我只不过赶走了一个贪官,是我该做的事儿,百姓们就如此感恩欢快。这趟来武州……。”
“怎样?”
“我便是死这里,也是值了!”
……
在骅的建议下,兵贵神速,既然已经有岩平右四郎的口供,那就突击检查冈部藩。
来到冈部藩榛泽郡,岩政太郎家外,这个岩佐组大本营院门紧闭。
斥候武士爬到树上,向内观望,见偌大的院中排满了持刀的护卫——千赶万赶,还是让岩佐组已得了消息,岩政太郎召集来了人手,欲要顽抗。
丹下典膳从马上下来,听罢院内情形,对骅道:“中山君,看来你猜对了,这冈部藩真是不乏亡命徒啊,仗着有些人、势,就敢……。”
他想“就敢对抗幕府法度”的,但到“人、势”这里,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与骅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需得立刻派人出城!”
侍卫丹下典膳左右的扈从武士村上兵三郎、江田武左卫门问道:“什么?”
“村上君,你多带几个人,现就出城!要快。从南城门出去,往江户方向沿途!大路、路都不能漏,遇到形迹可疑者,当即拿下盘问!”
江田武左卫门不懂他的意思,问道:“当即拿下盘问?……,丹下公,盘问什么?”
“信使!冈部藩派去江户的信使!应该刚出城不……你们选几匹马立即去,一人两匹,不要可惜马力,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一定要把他抓到!抓到之后问清楚冈部藩总共派了几个人去江户送信。如果不止一个人,继续追!继续抓!一个都不能放过,务必全部擒下。”
丹下典膳召手唤来堀部安兵卫,命他取出笔墨,倚着驾笼,写了一道公文,盖了官印,递给江田武左卫门:“若是抓人时有人阻拦,你就拿这道官文给他们!便是关东取缔出役追拿逃犯……快去!”
丹下家扈从武士只是对官场不熟悉,并不笨。见自家主君解释得这么清楚,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岩佐组能在冈部藩做大,定是和藩官、豪商勾结,而冈部藩是德川幕府的谱代大名,在幕府中必有人脉。岩佐组不会不知道对抗官府的后果,他之所以敢这么做,肯定有所倚仗。他的倚仗能是什么?只能是冈部藩在幕府的人脉。冈部藩离江户只有两三百里地,快马来回三天两夜足够,就算路上有些耽搁,晚不会超过四天。也就是,岩政太郎只要大本营里坚持够三四天不被拿下,江户方面就必会有救兵来到。到的那个时候,倒霉的就不是他,而是丹下典膳了。
江田武左卫门大声应诺,点了十来个人,每人选了两匹马,骑一匹,牵一匹,大叫呼喝,让远处的百姓们让开路,卷尘疾去。
几个幕府属吏也听明白了丹下典膳的意思,因之前诛杀冥顽不灵之豪强130余口和亲眼目睹丹下丹下典膳三言两语驱逐一郡之长而产的兴奋不翼而飞,变得紧张起来。
一属吏道:“阁下的意思是冈部藩很有可能会派人去江户求救?”他很担心,不是为他自己担心,而是为丹下典膳担心,道:“丹下君,他要是真派人去了,江田君万一又没追上,该如何是?要不然,咱们先撤?”
丹下典膳颇有点“每临大事有静气”的意思,至少表面上他还是镇定自若,道:“撤?咱们若是就此撤了,别的且不说,多摩之事立威就功亏一篑,你对得起之前百姓的信任么?”言下之意,若就此撤了,未免显得欺软怕硬。
骅见他突临大变,却并不胆怯,心中赞许,想道:“这要换个旁人,听到冈部藩很有可能搭“天地线”,怕早就惊乱变色了。此人平时总是温言暖笑的,关键时刻却是刚毅坚定,很能沉得气啊。”
属吏忧心忡忡地道:“可是主公,倘若江田君没有能拦下冈部藩的信使,又倘若冈部藩的信使果然从江户求来了救援,咱们就算把冈部藩、岩佐组拿下了,怕也拿他们没办法啊。”
丹下典膳道:“中山君,你以为眼下该当如何?”
骅想了想道:“下下策!若事已至此,只能行使关东取缔役职权,将岩政太郎一刀两断!难不成还留着他报复不成?”
正因为属吏的担忧,才不能妥协。假使真如属吏所想,未能将信使拦下,待江户的“大援”来到后,冈部藩、岩佐组又岂会善罢甘休?退一步讲,又假使拦下了的信使,这冈部藩既有向江户求援的举动,也留他不得了!与其留等他报复,不如提前把他干掉。
把他提前干掉还有一个处,杀了他后,他的罪是大是,就全由丹下典膳来承担。这或许不能避免幕后大佬的报复,但至少丹下典膳“没有做错”——职权范围之内。没错就没有把柄。没有把柄,即使权倾朝野的幕后大佬,短期内也是没办法施以报复的。而只要短期内能太平无事,对丹下典膳来说,就足够了。